林依根本不接話茬,橫豎三合院兒沒有院門,從旁邊一繞,繼續(xù)朝前走。最羞辱人的,不是與之對罵,而是根本不睬她,任嬸自覺受了輕視,急忙橫跑幾步,攔住林依去路。林依被迫停了腳步,不悅道:“我才去賣了毽子,正要去尋二夫人交房租與飯食錢,你在這里阻三阻四作甚么?!?p> 自銀姐轉(zhuǎn)了別家,任嬸收入銳減,聞言暗自一琢磨,就換了笑臉上來,熱切問道:“毽子值錢么,賺了多少?”
待林依交了錢,吃的就是自己的米,懶怠敷衍她,不耐煩道:“我有必要與一個下人講這些?”
任嬸臉色微變,卻不肯放棄,繼續(xù)道:“二夫人正陪著大夫人逛呢,哪有閑工夫理你,且把錢給我,我替你交去?!?p> 給你?轉(zhuǎn)到方氏手里時還能有整數(shù)?林依抬頭,望了望右手邊,方氏扶著楊氏,正順著屋檐朝這邊來,她故意提高了聲量,斥道:“你背著二夫人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別以為我不曉得,我哪敢把租金交與你,這里交付,轉(zhuǎn)頭你就能瞞下小半去,二夫人吃虧不說,還要埋怨我把得少?!?p> 林依以前特特提醒方氏留意任嬸,她不肯相信,此時這“無意”聽來的話,她卻信了幾分,扭頭朝院門口望了幾眼,喚道:“任嬸,三少夫人在廚下煎藥呢,你還不去幫忙。林三娘可是要交房租,且隨我到房里來?!?p> 任嬸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忙應了一聲兒,不甘不愿地朝廚房去了。林依跟在方氏和楊氏身后,隨著她們慢吞吞的步伐,到得房內(nèi),待她們坐定,方才問道:“還不曾問過二夫人,租金與飯食錢,怎么個算法。”
方氏道:“放心,不欺你?!闭f著取了紙筆來,邊算邊道:“你住的屋向陽,還搭了好幾樣家什,房租算你每月三百文?!?p> 這還不算欺負人?林依忍不住開口駁道:“白日里都恨不得要點燈,哪里向陽了,家什也只有一床一柜一桌而已?!?p> 方氏面露尷尬,卻不甘道:“你每日洗澡,還使了我家木桶并木盆。”
這也要算?林依一愣。
同為張家人,楊氏坐在旁邊,替方氏臉紅,插話道:“她那間偏屋,就在豬圈隔壁,實在算不得好?!?p> 方氏敬重楊氏,乃是面兒上情,見她插手二房家務(wù)事,很是不喜,道:“就只剩兩間偏屋,另一間照大嫂的意思改作了女眷飯廳,總不能拿吃飯的地兒與她住的屋子調(diào)個個兒?!?p> 楊氏替林依講話,確是越權(quán),話一出口就在后悔,但聽了方氏這話,卻被激起了性兒,心道,這院子乃是祖屋,按理大房也有一半,雖張棟發(fā)了話不要,但你不能不給,這是兩碼事;既是兩房的屋,憑甚么只能由你二房作主?她心里生氣,面兒上卻若無其事,講起閑話道:“那年我隨大老爺在開德府住著,共賃了三間屋,每間兩百文,我嫌價貴了,與房主討價還價好一時,才減了五十文下來?!?p> 她語氣雖淡,講的話卻有深意,開德府乃是河北城市,賃錢兩百文尚且嫌貴,方氏這眉州鄉(xiāng)下偏屋,卻要價三百文,真真是天價了。方氏臉色不虞,正要發(fā)話,楊氏卻又道:“我看三間糧倉都空著,不如收拾一間出來,與林三娘居住?!?p> 這話聽在方氏耳里,又是大有深意,糧倉為何都是空著的,乃是她理財不當所致,還因此氣死了張老太爺。她心下發(fā)虛,但實在是不滿大房擅自作主,因此還是沒忍住話,開口道:“那幾間都是好屋,價錢貴些?!?p> 楊氏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收她的錢?!?p> 方氏急了,站起來道:“大嫂怎可將我家屋子白白與她住?”
楊氏聽得“我家屋子”一詞,愈發(fā)不悅,道:“按說張家房屋,本就該有我們幾間,只不過我們長年在外,叫你們占了去。舊事不提也就罷了,怎么我將出間偏屋來與親戚住住也不行?”
方氏這才記起,這院子,乃是張老太爺蓋的,不是二房一家之物;至于林依,那是老夫人的族親,張老太爺親自接到家里來的。楊氏的話兩層意思,她都不好反駁得,急到不行,只得湊近兩步,悄聲道:“大嫂,非是我駁你的面子,只是咱們家正缺錢哩,能有錢賺,為甚么不賺?”
楊氏板了臉道:“再沒錢,也不好意思賺親戚的錢,再說她還小,哪里來的錢?若我沒記錯,她與你家仲微,還有婚約在身呢,你怎可如此苛待她?”
方氏聽她這話講得嚴厲,懶得再顧臉面,還擊道:“大嫂不當家,自然不曉得柴米油鹽貴,這么些年,你們大房從未朝家里拿過錢,我想方設(shè)法添些進賬,你還要攔著,是何居心?”
楊氏瞧她一副要吵架的樣子,不愿與她斗嘴跌了身份,只與旁邊侍立的小丫頭流霞遞了個眼色,吩咐道:“講了這半日,嘴干得很,且沏壺茶來。”
林依感激楊氏替自己講話,正要幫忙去廚房打熱水沏茶,卻見流霞徑直走到擱茶壺的桌邊,妝作不經(jīng)意地朝臉盆架子上看了一眼,叫道:“不想小小眉山城,竟有這般好的澡豆與牙粉賣?!?p> 方氏表情頗不自然,道:“那是大嫂托人捎回來的?!?p> 楊氏臉上隱隱有了笑意,流霞卻還沒完,又一個“不經(jīng)意”,路過方氏妝臺,感嘆道:“難怪二夫人臉上顏色好,原來有這樣澄凈的胭脂?!?p> 方氏愈發(fā)尷尬,道:“那也是大嫂捎回來的?!彼姉钍系男θ萋读顺鰜恚碌竭@是花招,氣道:“這些個小物件,能值幾個錢,能養(yǎng)家侍奉老人?”
楊氏未在公婆面前盡過孝,在這話面前矮了一頭,不敢作聲。流霞卻道:“二夫人當家有功,可張家的田地,也不是你一人的,大老爺雖沒拿錢回來,但也沒向家里要過錢,說起來你們花銷的那些,里頭有大房的一份哩。”
方氏氣極,罵道:“你一個奴婢,有你講話的份?”流霞絲毫不懼,還嘴道:“你背著老太爺賣掉的幾倉糧食,里頭也有大房一半。”
方氏抓起個茶盞欲摔,又舍不得,想打流霞兩下,又不敢動楊氏的人,又氣又急,險些內(nèi)傷。楊氏忙道:“是我的丫頭不懂規(guī)矩,頂撞了弟妹。”說完斥了流霞幾句,命她到地壩跪著去。林依偷瞧窗外,見流霞面色平靜,無絲毫不忿,猜想,這大概也是設(shè)計好的?果真是官宦人家,不消言語得,幾個眼色就能成事。
方氏再惱火,見楊氏主動罰了丫頭,也無話可說,但她對楊氏白給屋林依住的提議,實在是不贊同,遂自倒了一盞茶,學楊氏一般慢慢啜著。林依瞧她二人全穩(wěn)坐不動只品茶,覺著好笑,明明是自己來交租金,怎地演變成了家產(chǎn)之爭?她在一旁站到腿麻,見她倆還沒開口的意思,只好主動問道:“若是二位夫人不得閑,我明日再來?”
方氏聽她講的是“二位夫人”,不是“二夫人”,臉色一沉,道:“你租的是我的屋,與大夫人何干?!?p> 楊氏指了個凳兒,叫她坐下,問道:“你在那屋里住了幾日?”
林依還不知大房二房之爭,誰人能勝出,不敢輕易就坐,仍站著作答:“正好半個月?!?p> 楊氏點頭,道:“這半個月的錢,我替你出了,往后你搬到向陽的那間糧倉住,我叫流霞幫你收拾?!?p> 林依瞧見方氏的臉色愈來愈暗沉,心內(nèi)忐忑大過喜悅,猶豫問道:“那租賃錢……”
楊氏揮手道:“不消把得?!?p> 林依不知是應下,還是回絕,把方氏看了一眼,再看一眼,決定跳過這節(jié),另問其他:“二夫人,飯食錢如何算?”
這話問得好,方氏來了精神,也不理楊氏,提筆自算,道:“算你每日吃米兩升,菜肉八兩,再加上柴火佐料等物,一月下來,正好一貫錢。”
楊氏今日似要與方氏爭到底,道:“她小小的人兒,一天一升米都吃不完,哪里來的兩升?咱們孝中,桌上少見葷腥,怎地還收肉錢?”
方氏被她幾句話頂住,索性摔了筆,問道:“那依大嫂看,該幾多錢合適?”楊氏回道:“如今米價確是貴些,但菜蔬卻是自種的,花費不了多少,一個月四百文,很是公道?!?p> 房租不收錢,飯食錢只要四百,方氏氣得想拍桌子,費了大氣力才忍住,道:“此事太過重大,我須得與二老爺商議才能定奪?!闭f完便將林依朝外趕,叫她明日再來。
楊氏先起了身,林依落后幾步,二人一前一后出得門來,走到地壩上。楊氏笑道:“一共才幾個錢,此事真真是重大?!?p> 林依不語,方氏此舉,可不是僅為了幾個錢,而是想漫天要價,好叫她自動自覺離開張家——這在方氏眼里,事關(guān)兒子親事,自然是再重大不過的事了。她對楊氏還不甚了解,不敢將這話講出來,只福了一福,謝道:“承蒙大夫人錯愛,那間屋子,不管我有無福氣住進去,都是感激的?!?p> ----------------
這張3K……飄過……
很多親反應上一章田價沒看懂,我去修改了下,在這里把大意講一下,免得親們回頭去看:李三家有三種地,一種是年產(chǎn)八斗,要價3貫;一種是年產(chǎn)兩石,要價20貫;另一種是年產(chǎn)四石,要價75貫。
另有親質(zhì)疑林依本錢不夠,這個文中有講述的,采取的是分期付款的形式——這個某昧查過資料,北宋買地,多為此種形式。
再補充一句,林依因為還沒立女戶,并沒有給定金呢,親們莫要看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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