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你,你這樣說,是害怕我現(xiàn)在就動手殺你。你當初那樣艱難才活下來,又怎么可能輕易言死?”捏緊她的下巴,楊一清斷定:“你這是緩兵之計?!?p> 也許吧!
可是,她也不全為了自己:“清兒,于謙想借你的手除掉我,你不能動手,你一動手就會成為以下犯上的殺人犯,罪無可??!”
“你以為我還會怕這些嗎?”
“你還年輕,你以后的日子還長?!蓖裘魮纹鹕碜?,勸道:“你會成家立業(yè),你還會有自己的家庭的。你犯不著為了上一輩的恩怨……”
汪敏突然住嘴了,因為她看到了楊一清吃人一樣的目光,那樣的悲憤、那樣的殘忍,扭曲就如深夜里的野獸?!皠e跟我提以后,根本就沒有以后!”
“你——”汪敏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自己忽略掉很久的事實。她顫抖的伸出手,緩緩的放在他的喉結處:“糊涂啊,你!”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為了報仇這又算什么?”他看向汪敏,這個毀了他一生的人:“不進宮,我便一輩子都沒機會接近你了!不接近你,我怎么有機會報仇,難道我就要看著我的滅門仇人永遠逍遙法外不成?”
“我的錯,我的錯,我以為我一生就只錯了一次而已,卻沒想到……”不該答應楊大人的,她以為一個悲劇可以制止很多的悲劇,卻沒想到,這個悲劇居然這么長,會永遠的沒完沒了下去……
“清兒,你知道嗎?”在她那時候的歷史上,你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你一生剛正清廉——而你在歷史上最最有名的一點,就是你終生都以鏟除閹黨為己任,你應該是這個世上最最恨宦官的人??!“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去做一個太監(jiān)?!”上一次是假的,可這一次,他居然,真的,真的成了……
“只要能報仇,又有什么不可以?”突然抽出腰間懸掛的匕首,他對準了汪敏的胸口:“汪敏,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也曾在宮門前救過我的性命。我一定要殺了你,就算是被利用也好,起碼我們可以互不相欠!”殺了她,他再一死以報太傅大人的知遇之恩,嘗了欠她的那條命,也算不枉此生!
“于謙居然同意你的選擇……”對胸口的利刃置若罔聞,汪敏的心還停留在剛剛的震驚里:“你還小,年輕氣盛不懂得輕重,可他那么大年紀了!”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成為一個太監(jiān)對一個男孩子意味著什么?他又怎么會不知道,一旦跨入閹黨這個行列,就算是兢兢業(yè)業(yè)小心謹慎一生也還是難得善終?
“你這個尊敬他,到這個時候都愿意一死幫他撇清關系,他好狠的心!”什么朝中的正人君子,什么朝廷的中流砥柱,也不過就是個玩弄權勢的凡人而已——只這么一點利用價值,他就可以放任別人走向不歸路,毀人一生,更不惜借刀殺人,榨干崇敬他的人的最后一分利用價值!
這樣的人跟汪直有什么不同?只不過,汪直是個太監(jiān),他比汪直更占盡天時地利而已!
卡住汪敏下巴的手用力的捏了捏,楊一清罵道:“我不許你這樣說太傅大人,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能幫助太傅大人鏟除你們這樣的閹黨,我死不足惜!”
“他自己怎么不去死?”汪敏激動的大叫起來,才喊了一聲,就氣喘吁吁的猛捶胸口:“李將軍也是,你爹也是,為什么他不自己來?”明知道實力不夠,明知道只是去送死,偏要鼓動這么多正義之士去反對汪直——他倒好,每犧牲一家子性命,就給汪直多加一條罪名,自己賺盡了天下人的敬佩!
而她,卻要被萬人唾棄,人人更不得除之而后快……
“太傅大人身系天下重任,理當保重自己……”楊一清的聲音越說越小,也許他也發(fā)現(xiàn)自己這句話有毛病,可他不知道這毛病出在哪里。
汪敏瞪大眼睛,喊道:“我不服,我一千一萬個不服!”她可以為清兒而死,為了平息他心中的仇恨,因為他救過她,知恩圖報是為人之本!可是,她不愿意死在那個人的算計中,不想自己的死亡成為他又一個讓天下人稱道的資本!
被汪直收養(yǎng)是她不能選擇的命,她不想成為任何人上位的棋子,汪直不可以,于謙也不可以!她是人,不是游戲中用來打的怪獸,不是生來就為了讓他們得分爆裝備存在的!
“汪敏,你不服,那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呢?我爹,我奶奶,他們不服的時候你饒過他們了嗎?”閉上眼睛:“為你當初的行為贖罪吧……”
汪敏眼明手快的抓住他下落的匕首:“等等,清兒!”搖了搖頭,她看向他光潔的脖子,流下眼淚:“很抱歉,我現(xiàn)在還不能死!”剛剛,她差點就打算放棄自己的生命,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想法是多么的愚蠢——她死了,楊一清也會死,他回到死還為陷害自己的人數(shù)錢,死得不明不白比死不瞑目更可憐!
就像他的爹,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大義,自滅全家,做出那樣慘無人道的人倫慘劇——她當初錯了,人首先要先為人,才能再談什么大道理什么大義,而那些自以為正直的人,有些甚至連人都不配做!
“清兒,我不死、你不死,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著,看著這個黑白顛倒的世界?!彼牧獠槐葪钜磺澹劭簇笆拙涂煲獩]入她的胸前:“你今天不明白,以后也會慢慢明白,正邪這玩意遠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
手腕翻轉(zhuǎn),無名指上的戒指突然銀光一閃,無聲地沒入楊一清的胳膊。
“你——”捂住胳膊,他的匕首掉落在馬車上:“你——好——卑——鄙!”
淡淡一笑,汪敏擦干了眼淚:“也許吧……”其實,在這一刻以前,這個她從小就配置好的機關,她真的沒打算用!
摸了摸他的臉,汪敏安慰道:“沒事的,這銀針上抹的不是毒藥,只是一些蒙汗藥而已。”輕輕將他放好,她對著那死死都不肯閉上的仇恨的雙眼:“很抱歉我反悔了,這世上的卑鄙小人太多,也許我真的要更卑鄙一點,更狠毒一點才行……”她一直對于謙心軟,因為他是個忠臣;對汪直心存幻想,因為他養(yǎng)大了她;對劉瑾失去防心,雖說他惡名遠揚,但她卻漸漸地想起了人性本善……
她錯了,錯的離譜,要不是她一直這么退縮下去,也許清兒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連個男人都做不成!
手中的戒指再一次對準前面押送的官兵,汪敏心里默念道:“清兒,就算你以后舉步維艱嗎,你也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看著我——我,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十惡不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