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中行事極為低調(diào)的相王,便連韋后也在宗楚客出言提醒她之前,她也未曾將相王放在心上。自然,對這時京中局勢只是有大概了解的張宏也對相王并無太多認識,他只是知道相王曾經(jīng)為帝,但并無任何建樹,也無其他出彩之處。所以隨相王同走的張宏只是以為相王是依臨淄王之意前來,而接下來相王所要與他說的話大多也應(yīng)與臨淄王有莫大關(guān)系。
出乎張宏意料,相王并未帶張宏前往臨淄王府,而是徑自回到了相王府上。雖是心下有些奇怪,但張宏也仍舊神色如常,他知道相王與他并無其他心思。
轎子落在相王府前,若非那府前門上牌匾上書的相王府三字,張宏實是不能將這處簡陋之地與相王聯(lián)系起來,在這王府胡同中,臨淄王府已算一般,但相王府卻更是簡易,只是一棵光禿禿的垂柳落在相王府旁,顯得有些凄冷與寒酸。
自轎子中而出的相王對張宏在看到自家府上之時仍未有絲毫的神色變動而有些贊賞。常人,無論是何等人,總會在得知此處便是相王府,便是曾經(jīng)的皇帝現(xiàn)今之居所時,總會有些神色變動。
府前守衛(wèi)迎了上來,恭身予相王見禮之后,相王這才拉著張宏步入王府,邊指著入門便可看見的方苗圃,相王邊笑道:“我總是喜歡擺弄這些尋常人根本不屑的東西,你莫要見怪?!?p> 察覺到相王此時的自稱,張宏卻已是想到在此之前相王是自稱本王的,這一細節(jié)表面看來并不能說明什么,但其實張宏卻能明白相王心思。所以張宏倒也未有絲毫拘謹小意之態(tài),顯得從容:“對這些東西再為不屑的人,也終歸是離不開它們的?!狈矫缙灾蟹N植的都是些農(nóng)作物之類的物什,與相王親手在臨淄王府種的一般。而關(guān)于這點,張宏至此時還是不能明白為何相王會親手種植這些物什,又為何要臨淄王親自打點,不得勞于下人之手。
相王明顯是喜歡張宏在他面前的如此從容,所以他微笑著點頭:“不錯,最簡單的往往也便是最實在的?!辈坏日诰捉肋@句話含義的張宏有任何想法,相王又接著笑問道:“我初次見到你之時,問你可知我為何會親自種植這些東西,又為何要每日細心打點。你現(xiàn)在可有說法?”
張宏隨在相王的身后,他看不到相王的神色,所以也便不知相王此問是否有些別的意思,但在此時張宏卻也不能不回答,所以他輕皺了眉頭,言語間有些猶豫:“小可猜想,王爺或有反璞歸真之意?”
相王豁然停步,轉(zhuǎn)身看著有些莫名的張宏,毫不掩飾那眼中的許多欣賞之意的相王不再微笑,反而輕嘆:“十三少年,能懂得這些,我便可明白為何無論是我那妹妹還是我那兒子都是對你如此青睞了?!鳖D了頓,相王又是仔細看了張宏幾眼,這才轉(zhuǎn)身繼續(xù)向那一旁殿中走去,不過才走了幾步,相王卻又是微停了停,道:“不過你說的也并不全對,有時間不妨再想想?!?p> 張宏應(yīng)下,也隨在相王身后走進那相王府的正殿之中。
與王府外表一樣,相王府中正殿也未有任何一點奢華之物,僅是十分簡易的擺放了一些家用之物外,再無其他,甚至這諾大的一個殿中根本看不到一個奴仆宮人,顯得十分空蕩,而也便是在這時,張宏這才想起似乎從他入相王府并未有見到任何奴仆。
察覺到張宏此時疑問神色的相王并沒有要解釋予張宏的意思,只是隨意笑了笑便又繼續(xù)向著大殿左側(cè)青帳走去,在張宏隨相王走到那青帳后時,顯得異常驚訝,他本以為這帳后應(yīng)是相王的下榻之處,卻實是未能想到此處居然坐著一個人。
背對著掀帳而入的相王與張宏二人的那人身著宮裝,垂在腦后的頭發(fā)花白一片,佝僂著身子仍舊那般坐在那處,似乎根本未有聽見有人進來。
相王并未再理張宏,他收斂了神色,顯得嚴肅恭謹,稍稍停了停之后,這才輕輕走到那人身前,聲音極輕,但卻剛好能讓張宏聽見:“先生,那少年此刻便在身后?!?p> 見相王如此,張宏更覺奇怪,但其實心中已能知道那人在相王心中的份量。所以在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之后,張宏看見他臉上那道道深刻的皺紋,以及額頭上隨意落著的幾根散發(fā)所帶來的詭異之感后,不敢有任何不當(dāng)之神色。全然一副剛剛睡醒之神態(tài)的那人,瞇著的眼睛叫人看不到他的眼珠,只是似乎隨意在打量了張宏幾眼,這才對他身旁那相王道:“殿下,這少年郎模樣倒是生的不錯?!甭曇舾珊远硢。M是不健康之感。
相王笑了笑,卻也沒有接這人所說的話,只是這才對張宏道:“這是我的先生,隨在我身邊也有半輩子了,今日喚你過來,其實是先生想見你?!?p> 張宏忙恭身對那人行禮,從他對相王的稱呼以及相王所言,張宏能夠猜得出來,這人怕是早在相王做皇帝之前身處東宮時便是相王的先生。
那人在張宏見禮后,擺了擺手,顯得有些吃力:“不必如此,其實今日喚你起來是有些事要囑咐拜托你的,所以還望小公子能答應(yīng)下來?!?p> 張宏自然知道,不等許多時日后,相王是要登基為帝的。所以此時他自然不會去與相王身邊如此親近之人有任何不愉快,更甚至張宏也是以為這干枯老人此時的言語應(yīng)是相王之意,不過是借他之口而已。所以張宏輕點了點頭:“先生直言便是,若小可能幫得上自然無勿不會推辭。”
那人只是隨意點頭,似乎是早便料到了張宏會是如此態(tài)度,所以他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徑自言道:“我知你深得太平公主以及三王爺?shù)男刨?,并且也知他們?yōu)楹稳绱诵刨囉谀恪!?p> 這人的話與先前所言似乎并無關(guān)聯(lián),但張宏卻能聽出他話中之意,所以聽聞此言之后,張宏小心看了眼身旁的相王。京中誰都以為相王平庸,沒有任何能耐,只是依靠他那妹妹太平公主才能得勢。但在此下,張宏聽這老人言罷也終知曉,其實京中所發(fā)生的所有事情,相王都看在了眼里。
正是暗嘆著相王心機深沉的張宏并未回應(yīng)這老人言語,而那老人也是在又打量了張宏幾許之后,竟然笑出了聲音,只是他那干涸的聲音顯得有些詭異的氣氛,倒讓張宏心下有些毛骨悚然。
“不過你這少年郎倒也確實了得,不說太平公主,三王爺或是殿下,便連我這等足不出殿的彌死之人也能看得出,無論是對三王爺還是太平公主,表面看來,你是真心在相助他們,但其實,你卻只是在為你自己而活著?!蹦抢先速┵┒?,絲毫不覺他那詭異的聲音在這空曠而寂靜的大殿之中來回回蕩而產(chǎn)生的令人不安之意。在他將話說到這的時候,張宏的臉色已由先前的微笑,而轉(zhuǎn)為認真,再到現(xiàn)在的凝重。但那老人似乎絲毫未察,仍舊自顧自言著:“你刻意攪亂這京中局勢,似乎是在協(xié)助三王爺進行他的大事。”老人稍稍停了停,咳嗽了幾聲,在相王忙親自為他撫著背部之時,他看著張宏有些意味深長,又道:“這點你做的不錯,不僅瞞過了三王爺,便是連太平公主也有可能被你這些動作而迷惑。但是,你做的還不夠謹慎,你的心思終究還是落在了別人眼中,有心人的眼中。”深深的看著張宏,老人那渾濁的眼中竟然有著張宏看得懂的東西:“比如我。”
張宏深深的吸了口氣,極為認真的看著那老人,深深的拜了下去。他這一番話確實震撼到了張宏,一直以為他的動作他的心思隱藏的很深很好的張宏,確實沒能考慮到竟然如此簡單的便被人識出他的計劃。
這些計劃是不能被人得知的,因為無論是于太平公主,或是臨淄王,張宏此時的行事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損害他們而只利他自己,行同背叛。所以張宏心中驚懼,只是在看著相王仍然是那般的祥和時,心中計較著還是否會有別人知道此事。
張宏其實不十分擔(dān)心相王與這老人,因為既然他們能夠如此從容的便說出來,那想必是要用來交換些什么的。所以張宏盡管驚懼,但仍能保持冷靜,再次輕笑之時,口中卻是澀苦一片:“謝先生指點。”
張宏拜畢起身,那老人察覺到即便那少年如此干脆的被自己拆穿之后,仍是一臉的平靜,定力可見非凡。故此,老人點了點頭,只是未有表情:“很好?!鳖D了頓,輕輕嘆了口氣,方又道:“其實你在這京中早便聞名朝間了,只是有太平公主那般護著你,所以并沒有人將你放在臺面之上。當(dāng)然,我也未有其他之意,只是要你知曉,你的一舉一動,已然是落在許多人的眼里了。”
張宏點了點頭,再看向那老人以及老人身旁的相王之時,終于隱隱猜到了相王此次喚他前來是為何事,而同時他也知道了這老人與他說的這許多話,究竟是意在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