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隨廬 4

　　老馬客去過徐保長家的小賣鋪，被他老婆趕出來。出來的時間太久，金大姐執(zhí)意在坡上住，挖洞需要人手和工具，無人幫忙。

　　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像個廢物，什么都干不了。糞水沒過馬蹄，火焰已不能安心吃草。它看著拴馬扣，用嘴咬住繩頭拽一下就能脫身，老馬客不讓離開。

　　火焰被少年牽到古塘飲水，韁繩系在楊樹上，一圈水草堆在馬能夠到的地方。他還是個貪玩的孩子，他覺得一輩子這樣看馬吃草都行。天天相見，很快遇到一匹駿馬，生許多小馬。他與它們成為不離不棄的好伙伴。他將手掌放在火焰的嘴上，讓潮濕的唇吻他的手，直癢得他手腳發(fā)麻跳起來。

　　只是想想，除了割草什么都沒做，他的心思再次給了人類?；鹧嬉沧杂X地將注意力集中到徐家屯的莊稼漢身上。

　　金氏在山洞里惦記馬，說，Keep your eyes open and your feet moving forward and you will find what you need（保持你的雙眼睜開，保持兩腿向前移動，你將找到你所需要的）。

　　火焰往蘆葦蕩看過去，唱一首歌的功夫，從土崖撤退的農(nóng)民開始挖掘堤壩。

　　“三條路豁兩個口子把傳染源切斷。”徐天朕下令。

　　紅豆跑下來嚷道：“八叔，天牛哥說隨廬要買你家席子，柳條、蘆葦編的啥啥都要。還請你編柳條蒙古包，出高價。”

　　徐愛岢抓住紅豆的腦領(lǐng)子罵：“又是徐天牛，他是五大夫的私生子?！?p>　　徐天福大怒：“保長，你咋教育孩子的？”紅豆跳起來吼道：“誰再敢嚼舌頭我咒你爹死后進(jìn)不了墳塋地，進(jìn)去也刨出來擱兒子家門口?！?p>　　老頭子問還買啥?！胺孔印！奔t豆說。“走啊，割葦子賺銀子去?。　崩项^子喊。

　　秋天短到了沒有，鄉(xiāng)情短到不回頭。族人紅紅火火進(jìn)屯了，人類相互尊重基本到頭了。八先生說：“我越長大越看不透人心。眼下至少兩個堤壩決口后蘆葦?shù)鼐瓦B成片，山上的人想回家得繞幾里地。六夫人即將生娃，親人不能及時回家，六先生即便會乘月而飛也不能及時趕到。”“游過去，劃船，用繩子搭橋?！?2歲的徐愛遠(yuǎn)替人想得很遠(yuǎn)?！八Y(jié)冰茬子了?！卑讼壬嵝?。

　　火焰從山下回過神，看見老馬客上來沒感到丁點兒的喜悅。

　　“大哥，歡迎你們！”徐天牛迎上去問候。

　　“天牛弟弟！咱們在老祖宗的時代就認(rèn)識啦?！?p>　　“這位是王先生。這幾位都是近鄰。”天牛介紹。徐桂陶見過金氏，說：“歡迎大嫂和侄女們！”金氏回道：“感謝妹妹們！”徐桂箏說：“大哥大嫂，需要我們一定告訴天牛，我們隨時趕到。我們先家去啦，回見?！?p>　　“丫頭你走穩(wěn)那，祝你成為下一個屯頭！”老侯太太在大道上叮囑徐桂箏。

　　“我馬上安排吃住?！毙焯炫Ｕf，“火焰盯著山下，還要吃草，生命不息嘴巴不停。人應(yīng)該向馬學(xué)習(xí)，一輩子總想著干件大事?！?p>　　“別低頭，皇冠會掉的?！卑贅涓嬖V火焰。

　　“山是好山，人一直很窮。”鄰居說。

　　“屁股是好屁股，馬正不正經(jīng)不知道?！?p>　　徐天牛沒再參與談話，他看見那邊抹斜的場子上出現(xiàn)一個白色帳篷，那原本是金大姐相中的房場。百樹過來問：“爹，我媽讓我問午餐放蒙古包里還是哪里?！?p>　　“蒙古包？”“從徐六爺那賒的，連同這頓午餐，統(tǒng)共5塊袁大頭?！?p>　　“以媽媽為主，蒙古包里外都行?！薄傲鶢斦f要是不嫌棄他還請白狐丈人蓋房子，多少銀子是否賒賬全憑您的心思?！崩像R客半老天才轉(zhuǎn)過彎來，說““基督徒死都不怕還怕賒賬嗎？”

　　你們?yōu)樯犊床簧仙蕉?？胡子和窮人住山洞，圣人也可以。金氏返回夢里說，我剛才夢見在莊稼地里追著馬車撿苞米，幾個小嘎們兒跟我搶，沒搶過我。不久我跟從人群去一個高堂大院排隊，蕎面餃子有都是，人人有份，一個都不分給我。我就跟食堂工人吼。我餓極了忘記自己是基督徒。

　　百樹給養(yǎng)母奉上一碗小米粥，蘑菇丁、枸杞子和菠菜葉若隱若現(xiàn)?？瓷磉厸]外人，金氏用羹匙小口慢喝。百樹又捧上一瓶罐頭，說是徐家奶奶讓姑姑們送的阿山酒釀。金氏沒有看，大夫說她的病忌酒。老馬客說：“這是米灑，對婦人有益。徐五爺是大夫，家人也會懂些。”

　　“他們根本不知我得的啥病?！彼⌒囊艘怀兹肟诰陀X暖心，再品很綿軟，有一點甜，酒香在齒間流逸。又舀一匙，警告自己勿貪，一天兩三匙就止吧。又嘗了兩匙，越喝離大唐的詩人越近，美得忘記生死。她狠狠心蓋上瓶蓋，對明天開始期待。

　　百樹打開布袋說，這也是姑姑們賞的，花種子。

　　金大姐看見紙包上的字，按赤橙黃黑白分類，是各樣的葵花。雨水充沛時隨廬會到處開起太陽花，呵呵。還有牽?；ǚN子，粉色銀邊的，籬墻上一撒，子葉破土而出。還有馬齒莧，今天一棵，明晚一片，像螞蟻也像兔子耳朵。不對呀，這豈不要物種泛濫嗎？徐六先生就是這樣影響孩子的？百樹，你們也喜歡植物嗎？

　　“是的，媽媽?！卑贅浯蜷_一個盒子說，“這些蝦是紅豆在峽谷撈的?！?p>　　金氏將7只灰蝦的頭尾和須子沿右上左下擺好，寫上“白石老人”。

　　“看這個，五只泥雀在天，一條泥魚在水，在一個時空聚會。媽媽，是不是還可以在蒙古包里掛畫，用樺樹皮做的山水畫？”

　　“原來你很愛說話，所有人加一起都沒你多?！苯鹗险f，“屋里何須掛畫，窗外有都是畫，名叫自然?！?p>　　老馬客用好吃喝好言語招待鄰居，剩下三人。王光樺現(xiàn)出清肅的神色說：“請問兄長大姐的病情怎樣了，請告訴我們，好幫忙照顧?！?p>　　“乳腺癌。少說半載一年，多了說不準(zhǔn)，我們在韓州城沒有見到五大夫。”

　　徐天牛坐直身子，滿臉憂郁地說：“兄長，光樺大哥不是外人，他老家在嫩江，家里九位親人死于胡子之手。他會多門語言，家里出了事學(xué)也不能上書也不能教，就來到南山。我五大爺在火車上手提箱被人調(diào)包，里面有把手槍，被關(guān)入奉天監(jiān)獄?！?p>　　老馬客說：“五大夫給我家老主人看過病。我想起兩個人。民國21年馬占山詐降，出任黑龍江高官兼任偽滿洲國軍政部總長，他現(xiàn)在不在東北聯(lián)系不上。張景惠現(xiàn)任總理，老主人去世后6年他主事將墳遷往老家，盡禮盡情。請等一下，我問問金大姐。”

　　“滿懷道義一副鐵肩?！蓖豕鈽逑?。

　　老馬客回來說：“大姐說可以。我親自走一趟。你們盡快聯(lián)絡(luò)蒙古聯(lián)盟的朋友，看他們的高層能不能幫忙解救五大爺，有人能接觸到溥儀。”

　　徐天牛提議：“兩位哥哥，咱們拜把子吧?！?p>　　三人跪地立誓：“徐天客、王光樺、徐天牛，兄弟三人，志同道合，情意篤厚，今日結(jié)拜莫逆之交。我們都是愛國者，凡事精誠協(xié)作，救出五大夫，保遼北和科爾沁平安。立誓明志，天人共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