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波斯胡(下)
高墨達臉色一變,狠狠瞪著剛剛繳錢的波斯胡:“還不快躲起來?!?p> “來不及了!”厚亮的嗓門兒在院中響起,幾個身著輕便皮甲的羽林騎擁著幾位少年沖了進來。
“就是他們,拿玻璃珠子當翡翠賣?!币粋€行動不便的白衣少年指著波斯胡嚷道。
“我們賣的是琉璃首飾……”高墨達見多識廣,臨事倒也沉穩(wěn),笑著迎了上去,從懷中掏出一疊飛錢,。
羽林校尉杜希望接過飛錢,順手遞給那白衣少年,反手一巴掌扇下,打了高墨達一個趔趄:“波斯胡,平日里欺蒙哄騙也就罷了,你賣翡翠珠鏈也挑錯了對象,連皇長女永穆公主也敢騙?!?p> 高墨達魁梧的身軀一下子縮了幾分,望著這個年青英武的羽林校尉,拱手哀求道:“小民甘愿認罪,怎么處罰請將軍示下,小民該怎么做?”
杜希望眉頭一皺,似有不忍,轉(zhuǎn)身望著白衣少年:“巖哥兒,怎么著你拿個主意?!?p> 新鮮地瞧著這個羅馬式的庭院,李巖轉(zhuǎn)過身來,淡淡地吩咐了一聲:“杜校尉,先將高墨達在西市的幾間波斯邸封了吧?!?p> “遵命?!倍畔M吂М吘垂笆中卸Y,旋即帶著幾個勇悍剽捷的羽林騎轉(zhuǎn)身離去。
高墨達軟軟地跌坐在臺階上,春天暖暖的陽光曬在他身上,內(nèi)心卻如同浸在寒冷刺骨的冰水里。
“王七郎裴十五郎,到前院去等會我,我跟高墨達好好聊聊?!崩顜r吩咐了一聲。
眼見那一疊飛錢到手,這兩個權(quán)貴子弟這會兒對李巖佩服得五體投地,笑嘻嘻地離開后院。
臉上浮出笑容,李巖吃力地俯身下去,拍了拍高墨達的肩膀,“還不給我倒杯三勒漿,我倆好好聊聊?!?p> 高墨達抬起頭來,一臉狐疑,瞧著白衣少年清俊的臉正露出童叟無欺的微笑。
手里端著琉璃盞兒,品了一口微酸濃郁的三勒漿,李巖在庭院中緩緩散起步來,觀賞著庭院的婀娜多姿少女雕塑,花紅葉茂的盆栽。
“小郎只要繞過小民這一回,小民愿奉上三千貫——不,五千貫!”高墨達跟在李巖身邊,躬著身與他一般高,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
“你覺得我們帶了百騎羽林騎來,就為你這五千貫銀錢?”李巖反問的時候還是笑吟吟的。
“一萬貫!”高墨達幾乎要哭出來了,一萬貫不收,那就是傾家蕩產(chǎn)的結(jié)局。
“嗯,去取飛錢吧,順便取來紙筆墨硯,我在這院中等著。”胡商富可敵國,果然名不虛傳,李巖緩緩地點了點頭。
心頭那塊大石頭搬開,高墨達眼角余光瞥見噴泉在陽光下紛落如雨,晶瑩剔透,庭院的月季花開得也美,屁顛屁顛跑進密室,取出一疊飛錢,偏頭想了想,咬牙又取了一套上品翡翠簪釵,翡翠步搖,玉鐲,加了個白玉扳指,用個精美的鏤空銀盒裝著。
不打不相識,能借此搭上永穆公主的關(guān)系,有了公主府的照顧,以后生意不是更順暢么?高墨達也明白這舍得之間的道理。
出了密室,高墨達才想起紙筆墨硯的事,停下腳步吩咐了庭院中的胡姬侍女,讓她們?nèi)蕚洹?p> “小郎久等了?!备吣_臉上浮起陽光般的笑容。
“這三勒漿滋味不錯,庭院中那幾尊或立或坐的少女石雕栩栩如生,連含羞的神情也刻出來了?!崩顜r站在庭中,白衣勝雪,倒像個風雅的讀書士子。
“謝小郎夸贊,如果小郎喜歡,我叫人給你雕幾具?”高墨達陪著笑臉?!斑@次手下得罪了公主,除了這一萬貫飛錢外,這套翡翠物件兒,算是給公主賠罪的,里面還有個上品的白玉扳指,送給小郎。”
果然是見過世面的豪商,處理危機的手腕高明呢,一下子逆轉(zhuǎn)了形勢,還想借桿子往上爬,暗贊一聲,李巖緩緩道:“高墨達,你這琉璃工坊能制瓶兒嗎?”
高墨達搖了搖頭,“回小郎的話,只能制些杯盤盞疊。”
“是壓制法吧,挑一團玻璃,用剪刀剪下使它掉入凹模中,再用凸模一壓,形成杯盤盞疊?!崩顜r品了一口三勒漿,笑著道。
“小郎見識不凡,正是這樣?!备吣_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看胡姬侍女擺好書幾,磨好墨,李巖走過去,向那個貌美的胡姬侍女微微一笑,羞得她低眉垂首,甚是可愛。
李巖筆走龍蛇,很快就寫了兩張字據(jù),前世為了討好領(lǐng)導(dǎo),仕途順暢,他專門練過書法,臨習(xí)顏、柳的字帖也有好幾年,行草也頗得王羲之的《蘭亭序》與《快雪時晴帖》的神韻。
待墨跡略干,李巖遞給站著的高墨達。
竟然是一張借據(jù),上面寫著:“李巖借高墨達錢一萬貫,年息一分,借期三年?!备吣_一愣,這是什么意思?
“高墨達,你愿意交我這個朋友,簽好字將字據(jù)收好,三年一到,我必定親自上門還錢。”李巖笑著道。
“小郎,你這樣讓我如何是好?”高墨達臉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魁梧的身子更加彎曲,比李巖的身高還矮。
“這套首飾物件兒我就收下?!崩顜r先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心稍微穩(wěn)了一些,高墨達臉上疑云慢慢散去。
“制造玻璃瓶兒,還有種吹制之法,用一根青銅吹管,挑一團玻璃在模具中邊吹邊像制陶那樣轉(zhuǎn)……”李巖說出這個法子讓高墨達打心底佩服。
“你這工坊可以制造透明無色的琉璃嗎?”李巖越談越是深入,仔細詢問。
“可以!”高墨達恭謹答道。
雙眼發(fā)亮,李巖連連發(fā)問:“能不能制出大塊無色透明的平板琉璃?”
“小郎,那個做不出來?!备吣_想了一會,認真回答。
“用平坦寬直的錫板做成錫槽,拉薄,堆厚,退火,切割,工藝就這么回事,具體怎么做工匠們多摸索?!崩顜r回憶起前世的東西。微笑道:“有了大塊的平板琉璃,房間里的采光要好得多,人也不容易生病,恐怕大明宮都會用上這個東西,以后就叫它玻璃吧。”
“小郎,有你這兩個法子,我不發(fā)財都難。這樣吧,琉璃,不,玻璃工坊我算你三成份子。”高墨達神色激動,眼中有激動得淚光閃動。
“小郎,我們波斯胡商在大唐地位卑下,酒肆常用的酒胡,就是那種頭戴寬沿帽,藍眼高鼻的小木偶,用它表示一個喝醉的胡人,是大伙兒取笑的對象……這一萬貫錢無論如何你也要收下,算是你提供制造的法子,只要你瞧得起高墨達這個朋友,以后要用錢盡管來找我?!备吣_將手中的借據(jù)三兩下撕成雪花狀的碎片,丟入水池。
李巖臉上露出了微笑,就算你富可敵國,錢財不能與權(quán)勢結(jié)合在一起,遲早不保,高墨達是個明白人吶,人才。
“高墨達,你晚上到公主府來吧,將那個首飾盒子帶上,給永穆公主賠禮道歉,那樣才顯得有誠意?!崩顜r腦子一轉(zhuǎn),留有后招,拱手為禮,向波斯胡商告辭,出了后院。
王準與裴元慶等權(quán)貴子弟還在那兒等著,李巖走上前去,滿臉都是疲憊之色,身上的傷還未痊愈,與波斯胡商周旋也耗了不少心力:“我對波斯胡商又打又哄,費了好大力氣,多訛了三千貫,待會出去與羽林騎兄弟分了?!?p> 狂喜得幾乎要跳了起來,王準笑得見牙不見眼:“巖哥兒,這就通知羽林騎撤嗎?”
倒吸一口涼氣,李巖疲憊傷痛的臉上擠出微笑,吐了個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