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賜宅

　　　　八月初四，天長節(jié)前一天，天剛蒙蒙亮。

　　平康里李林甫府第。

　　前院有個小較場，原來是李林甫閑暇時練習(xí)馬球用的，一大早就有七八個少年背著沙衣，裹著綁腿正在忽快忽慢地跑步。

　　李巖站在約莫半膝深三尺見方的沙坑里，身子向左側(cè)轉(zhuǎn)，蹲身曲足，發(fā)力一跳，穩(wěn)穩(wěn)落在左前方四尺遠(yuǎn)的沙坑里，接著向右……十輪蹲跳完后，走到排成一圈兒的青磚上，踩著立放的青磚練起了身體的平衡性。

　　較場邊上還有幾堵砌成巷子般的矮墻，一個少年加速疾跑幾步，借助沖刺的慣性，一腳蹬在右邊墻壁，“噌噌噌”身體借力，騰空而起，身體凌空側(cè)轉(zhuǎn)，竟然躍上了五尺高矮墻，矮墻上面是個平臺。

　　這套動作有幾分像跑酷！

　　一根沉甸甸的榆木棒提在手中，李巖心中默念練時用力，打時用勁的法訣，動作不是很快，劈、砸、蓋、掃、旋、磕的招式連貫，協(xié)調(diào)流暢。

　　動作越是熟練，臨敵就不會慌張，一個照面解決敵人需要的招式就那么幾下，這個道理是李巖從前世武術(shù)雜志翻看來的。

　　恐怕裴元慶也不會像自己這樣認(rèn)真地練習(xí)吧，虧他還是將門之后，裴行儉的孫子！日上三桿的時候，李巖整個人就像水里撈出來似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接過李騰空遞過來的濕布巾，擦去滿臉的汗，倍覺清爽。

　　這幾日練完武就是為秋試做準(zhǔn)備，默經(jīng)寫文，午時快馬往大理寺監(jiān)獄給父親送去酒菜，李巖也未將到興慶宮中面見皇帝的事告訴他，不知咋地，對李林甫即將出獄，他心里竟有幾分害怕。

　　下午申時，李巖會帶幾名少年來這較場練習(xí)弓馬，直到天***文練武，日子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倒也充實(shí)。

　　永穆公主這幾日為天長節(jié)宮中的事忙得早出晚歸，李巖心疼，每日叫府中廚子煲了湯，叫小妹李騰空親自給她送去，殷殷關(guān)懷之意，盡在一罐香醇情濃的湯中。

　　還未脫下沙衣，李巖聽見朱紅大門被敲得震天響，心中好奇，前天東市平康里名頭響亮的小閻王才在李府丟了條胳臂，桃李蹊也賠了三千貫銀錢，誰吃了豹子膽，敢來李府門前耍橫？

　　“快開門，宮中有賞賜！”一個厚亮的嗓門兒吼道。

　　賞賜？暖暖的秋陽灑在李巖身上，身心都很溫暖，趕緊吩咐仆從大開中門，低頭躬身迎接。

　　李巖身上還是沙衣，綁腿，一時高興也忘了。

　　幾名頂盔貫甲的監(jiān)門衛(wèi)大步跨進(jìn)李府，威風(fēng)凜凜站在一旁。一位身材健碩，四肢沉穩(wěn)有力的中官走到李巖面前：“口諭，宗室子弟李巖，清俊多才，孝行可表，覓道方釀仙酒獻(xiàn)于君前……授予散官正七品下宣德郎，翰林待詔，賞賜平康里府第一座，金銀財物若干?！?p>　　翰林待詔，就是李白那種陪著皇帝游玩的文人，寫詩畫畫下棋，這個差使可苦了我，要是叫我填些應(yīng)制詩詞，李巖頓覺頭大如斗。

　　“巖哥兒這身裝束是？”那中官溫言問道。

　　李巖這才抬起頭來，不覺驚呼出口：“高將軍！”

　　來者是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知內(nèi)侍省事，位高權(quán)重的高力士，李巖腦子轉(zhuǎn)得快：“稟將軍，這身裝束是負(fù)重習(xí)武所用，李巖深覺詩詞音樂閑暇陶冶身心而已，無甚大用，已有投筆從戎的念頭，待到制科秋試之后，更加勤習(xí)弓馬兵法，為大唐開疆拓土。”

　　我這是變相辭去翰林待詔的差事，以后作不出詩詞也好找個借口，李巖拱手道：“久聞高將軍健馳善射，能傳授李巖騎射技藝嗎？

　　巖哥兒得皇帝看重，特地讓我前來犒賞。他也謙虛好學(xué)，我這身弓馬就讓他瞧瞧，高將軍豈是浪得虛名！

　　隨行的監(jiān)門衛(wèi)牽來一匹高大神駿的白馬，渾身不帶一絲兒雜色，高力士把馬一拍，幾個快步追上，身體似片落葉那樣輕盈，穩(wěn)穩(wěn)落在馬上，雙腳一磕，胯下的白馬繞圈飛馳起來。

　　光憑上馬這手，已是不俗。李巖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高力士剽捷勇武的身姿，一時忘記了喝彩。

　　剛上馬就喝彩拍巴掌，那是明顯地拍馬屁，李巖先是潛心學(xué)藝，然后才選一個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喝彩。

　　瞧了一眼遠(yuǎn)角那個箭靶，高力士背道而馳，在馬上猛然轉(zhuǎn)身，張弓搭箭如抱兒附枝一般，“嗡！”地一聲，弓淵顫動，那枝雕翎箭快如流星，飛向了箭靶。

　　“叮！”雕翎箭正中靶心，白色的箭羽顫抖不停，李巖看得清楚，箭一中靶心就脫口暴喝：“好！”

　　院子里的監(jiān)門衛(wèi)、少年仆從、中官們的喝彩聲慢了一拍，跟著如雷響起。

　　李巖朝緩馳過來的高力士迎了上去，拉住馬頭，仰望著高力士，臉上滿滿的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羨慕崇敬，“高將軍，李巖也射上一箭，請將軍指點(diǎn)。”

　　瞧著巖哥兒這樣的少年才子一臉的仰慕，這可比那些皇子公主稱呼自己阿爺，阿翁更加尊敬，高力士心情舒暢：“巖哥兒，跑回馬射枝箭，讓本將軍瞧瞧?！?p>　　李巖翻身上了鐵連錢，他沒有高力士那樣的箭法，繞圈飛馳，待馬頭正對箭靶，驅(qū)馳向前，用的是順鬃直射的法子，一箭飛過去，雕翎箭插在箭靶最外邊，弓力不強(qiáng)，箭未插穩(wěn)，脫了靶掉在地上。

　　臉上有些臊得慌，李巖來到高力士面前，拱手道：“請將軍指點(diǎn)。”

　　見巖哥兒神情天真，將這他這副窘態(tài)說與皇帝聽，他必定高興，高力士呵呵笑道：“軍中騎射講究的是動作整齊，角度方位相同，一片箭雨覆蓋敵軍，并不要求準(zhǔn)頭，巖哥兒練習(xí)騎射，須先從步射練起，日日張弓搭箭百次，到了得心應(yīng)手的境界，然后才是奔跑著射箭，尋找跑動中的感覺，然后才上馬練習(xí)騎射，巖哥兒心急了，沒有幾年的勤苦練習(xí)，是練不出好弓馬的！”

　　這幾句話彷似醍醐灌頂一般，李巖躍下馬來，后退一步，叉手為禮，畢恭畢敬道：“謝將軍指點(diǎn)。”

　　接著李巖又認(rèn)真地請教高力士張弓搭箭的姿勢，奔跑放箭要注意些什么，其間尋了個空子，悄悄吩咐仆從讓廚房準(zhǔn)備幾桌上等的酒席，招待監(jiān)門衛(wèi)和中官。

　　一個教得認(rèn)真，一個學(xué)得仔細(xì)，不覺已近午時。

　　高力士額頭也出了汗，不過他那興致勃勃的樣子讓李巖感到有幾分奇怪，他大忙人一個，宮里沒事，陪自己一個宗室子弟小半天？

　　“已近午時，李巖已備下一桌拜師酒，請高將軍入席。”李巖面上誠意十足，心中暗暗思忖道，以后的山中仙釀也可以借這個名頭每月都送，隔三差五的去請教騎射，日后在邊塞建功，也是他的弟子，為他老人家臉上增光。

　　他可是皇帝身邊的人，最得皇帝的寵幸。

　　皇帝命我前來，叫我好好撫慰他一番，看這少年如此上進(jìn)，禮數(shù)周全，自己心里也舒暢：“拜師就不必了，不過你府中美酒佳肴想必不差，我就厚著臉皮嘗嘗?！?p>　　剛?cè)胂?，李岫也回到府上，見了堆在堂上的賞賜，慌忙過來拜見，高力士瞧他小眼睛文弱的身子，還有幾分怯怯模樣，淡淡地應(yīng)付了幾句。

　　李巖向高力士告了聲罪，將放在案幾上食盒遞給李岫，要他送往大理寺監(jiān)獄，又細(xì)細(xì)地叮囑了他一番，高力士在一旁微微點(diǎn)頭，李巖的孝行果然不假。

　　坐在席上，李巖殷勤為高力士夾菜斟酒，殷勤得像弟子一般，不管他認(rèn)不認(rèn)，自己賴皮點(diǎn)，就執(zhí)弟子禮。

　　高力士品著山中仙釀，悠悠道：“巖哥兒，圣人賜你那座宅院，就在永穆公主府旁，與公主府一樣，五進(jìn)的宅院，圣人聽說你的園藝盡得林野古剎之趣，要你將庭院好好布置一番，以后他駕臨公主府，也好游玩?！?p>　　就在公主府旁，將庭院打通，布置成兩府共有……李巖喜出望外，驀地想起姐弟一說，將心頭的喜悅藏住，面上平靜無波，拱手道謝。

　　“巖哥兒，你要切記，你與永穆公主乃是姐弟，不可逾越了這禮數(shù)?！备吡κ磕樕C然，提醒的語氣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