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伯曾說可惜了原月不是男人,否則可以成為他的衣缽傳人,她是他見過的最有武術(shù)天賦的人。不止是武術(shù),任何東西她都不輸別人,久而久之,她對人們對她性別的看法特別敏感。
她不輸男人,她始終如此堅信。
宋媒很晚才醉醺醺地回來,渾濁的酒氣混雜劣質(zhì)香料的氣味讓原月陣陣反胃。她皺著眉頭把宋媒推上床就不管了,回到自己的房間。
坐在自己的床上,微微一晃,滿床鈴鐺叮鈴作響。
她檢討了一番今天的事,確實做得過分了,但原因不止有吳陽對女人的歧視,還有老秀才的態(tài)度,她一直以為老秀才會站在她這一邊,可是他居然叫她滾!
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故意當著許多男生的面掀了孤兒院廚師小女兒的裙子,因為那小女孩往她身上吐口水。那時阿姨就叫她滾,可是無處可去的她死皮賴臉地留下來,無論廚師怎么推攆她都不走。后來她聯(lián)合兩個小姐妹偷偷在廚房鍋里放了瀉藥,事情鬧得很大,全院的人上吐下瀉,廚師被迫退職了。
這件事她得意了很久,后來她生了重病,身體一天天衰弱下去,她才開始反思她做過的事。捉弄人的大事小事她做過不少,早夭一定就是她的報應。重活一次,她怎么又回到當初的狀態(tài)?或許是宋媒對她的縱容讓她又開始有恃無恐了吧?
她用力扯過被子蒙住頭,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手掌傳來微微的痛,她看著受傷的水泡和傷痕,心里煩躁極了,現(xiàn)在的她太弱了!
平常這個時候她都在練字,腦中一晃而過老秀才厭惡的嘴臉,她猛地掀開被子,一口氣跑到村外的小樹林。裙擺提上,背部挺直,膝蓋彎下,重心下沉,開始蹲馬步。
繁星滿天,夜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不到五分鐘她的膝蓋就開始打顫,十分鐘后她汗流浹背,第十五分鐘她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她保持大字狀躺在地上,雖然累得喘不過氣,但煩躁的心總算平靜下來了。
離開了學堂,她以后要做什么?嫁人什么的絕對pass,游覽名山大川的話資金是問題,宋媒更是問題。想來想去沒有結(jié)果,眼皮卻開始打架了。得回家睡,她迷迷糊糊地想,然后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早上醒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曬屁股了,她好久沒有這么舒坦地睡過了,心情隨著陽光變得暖暖融融的。伸了個懶腰,她噙著笑容慢悠悠走回家。卻被家門口圍著滿滿當當?shù)娜藝樍艘惶B忙沖上去。
只見宋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月兒啊,你去了哪里?怎么就扔下娘不管了!娘沒有你可怎么活??!”她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臉上的妝糊得一塌糊涂,看起來有多狼狽就多狼狽。
原月揉揉太陽穴,看來到處游玩的想法果然行不通。上前將門關上,蹲在宋媒面前淡淡道:“娘,注意點形象,我出去有事而已?!?p> 宋媒呆愣愣地看著她,突然把她抱進懷中,哭得更傷心了,“你不要瞞著娘,娘都知道了,你被那死秀才趕出去了……都是娘的錯,娘害了你??!”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怪你?!彼林夹哪J責任在宋媒身上以突出自己的大度。
宋媒的哭勢漸漸小了,良久試探地問了一句:“那娘去給你請胡秀娘……”
“娘,你看看你的樣子,趕緊去洗干凈了。”她打斷宋媒,起身心情沉郁地回到房間。抓起花盆里的糖葫蘆狠狠啃了一顆,甜甜酸酸的味道在口腔蔓延開來。
不行,不能上學的話最后還是逃不了嫁人的結(jié)果。而且越想越不甘心,憑什么老秀才叫她走她就走,她為什么要這么聽話?她在這里糾結(jié)了這么久,那群人一定為趕走她而興慶!她不好過也不能讓他們好過!
突然間想通了的她眼睛一亮,抓起書包一路殺向?qū)W堂。站來外面聽到郎朗的讀書聲和老秀才的講課聲,她仿佛被人世間最美的樂曲洗滌了一般,泠泠輕快,忍不住舒展四肢,拉扯脊椎輕微響動。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老秀才搖頭晃腦地念書,突然一片粉紅色的身影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左看右看,然后直接擠到朱寶貝旁邊坐下,昂著腦袋和他對視。
老秀才一看清是原月,氣得胡子抖得那個厲害啊,“你來干什么?給我出去!”
原月恍若未聞,夸張地東張西望,和坐在角落的盧曉麟對上眼,對方似笑非笑地看她,她撇撇嘴,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你、你……好啊,你們還不快把她丟出去!”老秀才一聲令下,以吳陽帶頭的一群人立刻圍上去。她冷笑,等他們靠近她不足一米向她伸手的時候突然抱胸尖叫:“非——禮——啊——”
清亮的聲音在教室久久徘徊,然后猛地沖向整個村子,繞梁三日,余音裊裊……
一群人石化了。
怎么有這么不要臉的女人,真不怕名節(jié)壞了嫁不出去嗎!
原月得意地“哼哼”兩聲,推開“石頭人”,來到老秀才面前,昂首問:“你還要趕我走嗎?”
老秀才惡狠狠地瞪她,從牙縫中吐出:“滾!”
她微微一笑,聽話地“滾”出去,然后在祠堂外站定,氣沉丹田,大吼出聲:“非禮?。》嵌Y?。》嵌Y啊……”她的聲音就像打鐘一樣非常規(guī)律,再加上身處祠堂,村民們嚇得慌慌忙忙跑出來,圍在祠堂外指指點點。
學堂里的學生已經(jīng)不敢再看老秀才黑得滴墨的臉。原月喊得嗓子都快啞了,老秀才突然把她扯回去,將門甩上,陰沉地盯著她。
她恍若未見地回到朱寶貝身邊,拿起一本書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把老秀才念書的樣子學了十成十,一股濃濃的諷刺味四溢。
老秀才捏緊手里的教鞭,這輩子都沒這么憋屈過!
好!他大人有大量,不與小人計較!原月在他心目中已經(jīng)徹底從女人淪落成小人了。
于是乎,課堂又恢復成先前“和諧”的狀態(tài)。老秀才在前臺講課,學生們在下面聽課,除了本就胖的朱寶貝的旁邊多了一個原月使得課桌更加擁擠外,一切似乎真的很“和諧”。
課后也不像平時那樣許多人圍到老秀才身邊熱烈地探討問題,每個人都默默地坐在原位,眼皮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點,瞅瞅陰沉的老秀才再瞅瞅老神神在的原月,這個時候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
“下課!”老秀才丟下一句話,袖子一甩,憤憤地離開了。
大家面面相覷,也沉默地收拾東西離開。原月絲毫不在意自己這顆“老鼠屎”攪了一鍋粥的事實,拍拍一臉郁悶的朱寶貝的腦袋,帶著勝利的微笑離開了。
從此以后,科舉班里就默認多了一個當做不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