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里面當(dāng)然聽到了他的吼聲,在徐一凡被押著上了高處的時候,王五二德子甚至韓老掌柜都趴在了貨車上面,緊張的看著遠(yuǎn)處。小美女陳二丫也鼓著小臉嚴(yán)肅的蹲在他們身后。不過這個時候王五可沒什么精神去喝罵她了。
一聽到是杜麒麟,王五和韓老掌柜都是臉色一變,接著就看見徐一凡給拖了下去。王五一下跳了起來,拔出背上大刀:“我去救徐兄弟!這是咱們會友的事情,不能讓他遭險!”
二德子已經(jīng)在他身邊跳了起來:“五爺,咱們一塊兒!會友多咱時候也沒丟下過朋友!”
韓老掌柜死死的拽住了王五,他年老體衰,如何架得住王五的大動作。差點就給甩到了車子下面。王五趕緊一把扶住他:“老掌柜,您悠著點兒!這里交給您看緊了,我去去就來……這幫家伙,還真當(dāng)我王五的大刀是吃素的!”
韓老掌柜仍然死死的抓住他:“去不得?。∪ゲ坏?!咱們要不在了,這個車隊更守不住。徐先生說他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
小美女在旁邊也跳起來了,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東西:“他連抓雞的勁兒都沒有,他能有什么法子?五爺,二哥,咱們快走!”
看幾個人暴躁的樣子,韓老掌柜吸口氣,突然大聲道:“蠢!”
老掌柜聲音之大,將所有人都鎮(zhèn)住了。誰也沒想到這個老頭子居然有這么大的肺活量。
韓老掌柜喘口氣:“徐先生為什么要告訴我們是杜麒麟帶著這些馬賊的?口內(nèi)外誰不知道這位馬上麒麟?打著旗號劫富濟(jì)貧,替天行道。一聲令下,能號召起上千馬賊。從來和咱們大盛魁是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這兩年口外天災(zāi),那些蒙古王公自己都吃不上飯了。他也不會鋌而走險。他要的是能讓人馬度冬的銀子,有銀子才能買得到糧食和衣服!”
老頭子顫巍巍的站起來,向徐一凡被拖下去的地方看去:“徐先生叫我們守緊,那是高見啊……只要他們打不開咱們車隊,就只能談。他們不能白來,非得得點什么才成。不會把徐先生一殺然后拔腿走路。要不然冬天就過不去!咱們這里越安全,徐先生那里就越平安!
咱們這次運氣啊,要不是徐先生指揮咱們擺了這么個圓陣,危急時候又指揮大伙兒將他們打下去,現(xiàn)在又孤身赴險去談判。咱們早給這麒麟爺吃下去了。丟了貨物也罷了,丟了四太太,咱們大盛魁在口外的生意就……徐先生有膽有識,他說有把握,咱們就只能信他!”
老頭子眼中波光一閃,對著那幾個已經(jīng)聽呆了人低聲自語:“多少年沒看到這樣的人物了?咱們王爺,當(dāng)年……”
低低的聲音,最后化作了一聲嘆息。
徐一凡可沒想到韓老掌柜給他的英勇行為找了那么多理由出來,他秉承的還是原來商業(yè)談判的伎倆,雙方都有需求,就是看誰的立場站得比較堅決了。誰先降價,誰就先沒底氣。只不過挨了這幾下,著實讓他眼前直冒星星。
換了下一次,打死也不這么有骨氣了。
昏昏沉沉當(dāng)中,臉上突然又是一涼。一把匕首已經(jīng)擱在了他的臉上。張開眼睛,就看見那位姜軍師蹲在他身邊,冷冷的看著他:“好漢子,果然是好漢子,自己命也不要了?”
徐一凡呸呸兩下,居然將嘴里的破布吐了出來,苦笑道:“命不命的倒也沒什么,反正我現(xiàn)在還是糊里糊涂呢……說了你也不明白。死在你們手里,就當(dāng)做場噩夢了。”
姜軍師淡淡道:“要是不死,就是大盛魁、會友、烏里雅蘇臺將軍的恩人?今后吃香的喝辣的,一世不愁?果然夠光棍!”
徐一凡苦笑:“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p> 姜軍師冷笑不語,站起來大聲唿哨,周圍馬賊隊伍紛紛應(yīng)合。就聽見姜軍師大喊:“弟兄們,是成是敗就看這一下了,打開大盛魁!咱們好過冬!”
答應(yīng)的聲音頓時沖天而起,不少人已經(jīng)翻身上馬,摘下大槍。周圍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眼看下一次沖擊就要發(fā)起。
徐一凡眼睛亂轉(zhuǎn),突然就看到杜麒麟背對著他的長大身影。他扯開嗓門就大喊起來:“杜大當(dāng)家的,對面是兩百條大槍,你真想再多出一堆孤兒寡婦出來?少了男人,他們這個冬天更過不過去!”
杜麒麟高大的身子一抖,連姜軍師都沉默了一下。他們身邊幾個遠(yuǎn)道而來的馬賊頭子更是不語,他們是聽到杜麒麟相邀才趕到這里來的。本來就是為的義氣,也沒有杜麒麟那么大一個山寨拖累。要是輕松搶得大盛魁倒也罷了,偏偏眼前卻是一個難啃的骨頭!
不過當(dāng)著義氣之名傳遍口內(nèi)外的杜大當(dāng)家面前,他們也實在說不出認(rèn)慫的話。大家一時間都眼巴巴的看著杜麒麟高大的背影。
杜麒麟猛的轉(zhuǎn)過身來,惡狠狠的看著徐一凡,兩只眼睛通紅:“不打,怎么辦?一天不死要吃,兩天不死要穿。偏偏官老爺就是讓咱們吃穿不上!我這是劫富濟(jì)貧,替天行道!”
果然是只有最簡單階級意識的農(nóng)民起義者啊……不對,是流寇。徐一凡的馬列課學(xué)得是七上八下,已經(jīng)記不得教科書上對杜麒麟這種人下的是什么定義了。
什么劫富濟(jì)貧,對于他來說,都是一個笑話。這世界本來就沒有什么絕對平均,而且劫來劫去,濟(jì)的還不是他們自己。不過現(xiàn)在既然自己給捆在地上,也只有順著他們說了。對付這位頭腦簡單,卻又號稱義氣深重的漢子。這兩下散手還是有的。
“劫富?劫了這么些年,還不是越劫越富?濟(jì)貧,濟(jì)了這么多年下來,還不是越濟(jì)越貧?對面是靠力氣吃飯的伙計,靠賣命吃飯的鏢師爺們兒。你劫的是什么富?大家都是苦人啊!”
這是動之以情。徐一凡現(xiàn)在一招一勢,都按照毛委員當(dāng)年上井岡山說服王佐袁文才的路數(shù)來。
“這么大幫好漢爺,過冬也不容易。大當(dāng)家的背后更有幾千張嘴要吃飯。這次打開了商隊,下次呢?大盛魁的勢力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死傷一堆人搶點東西,能搶幾次?還不如平平安安的,圖個長遠(yuǎn),大盛魁每次過路,給大當(dāng)家一筆保險費,你照應(yīng)他們口外一路無恙。不是比什么都強(qiáng)?這點主,我還是能替大盛魁做的?!?p> 這就使曉之以利了,當(dāng)年毛委員用的是上百條快槍,今日徐先生用的是保險費主意,也差不了多少。
一番話下來,周圍的人都有些動容。連那個態(tài)度最堅決的姜軍師都不說話了。還有一個馬賊頭子悄悄的將徐一凡扶了起來。
徐一凡最后慷慨激昂的結(jié)論:“一口價,這次買路費八萬兩現(xiàn)銀子!以后走貨,貨價值百抽二!大當(dāng)家的自己分派給弟兄們。每次交割,就在這里,不打不成交,怎么樣?”
一片沉默,大家都在互相打量。徐一凡卻覺得有點虛脫。??谑窃S下了,只要這次平安,將來大盛魁和馬賊們怎么分帳,關(guān)他的屁相干。
草原空曠,剛才徐一凡的話傳出去了好遠(yuǎn)。一群殺氣騰騰的馬賊都安靜了下來,擺弄著大槍馬刀,靜靜的等他們當(dāng)家的作主。連大盛魁的車隊那里都隱隱約約的聽見了這里的響動,擠在貨車上面的人頭更多了。
杜麒麟呆呆的看著徐一凡,姜軍師拉他的衣服,他也沒有感覺。這條大漢皺著眉頭,似乎在想一件怎么樣想也不明白的事情。
“為什么越劫越富,越濟(jì)越貧?我杜麒麟做每一件事情,都自問對得起良心。對窮哥們我從來沒下過手,可是為什么我們連冬也過不去?到底要怎么樣,才能讓大家一樣?”
對于這個陷入思想死結(jié)的階級兄弟,徐一凡只有無限同情。幾十年后,無數(shù)人抱著和他一樣純樸的理想出生入死。想打出一番新天地,結(jié)果是什么,大家就心照不宣啦。
至于現(xiàn)在,他也沒心情給杜麒麟上階級分析課。對于中國當(dāng)年這么一個工業(yè)化還未完成的國家,套什么階級分析,本來就是笑話。內(nèi)部的這些問題,本來是應(yīng)該等到工業(yè)化完成了之后再說的。
唉,想那么遠(yuǎn)做什么。還是看舌戰(zhàn)群馬賊能不能成功吧……
姜軍師低聲道:“大當(dāng)家的,能戰(zhàn)方能言和,八萬兩,還有遠(yuǎn)道而來的弟兄們……咱們落不下多少,不如再打一打,將他們逼入絕境,到時候再談……”
杜麒麟靜靜的聽著,又看了看滿臉滿不在乎神色的徐一凡,再看看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大隊馬賊,最后看看車隊外面的一圈尸首。這大漢嘆了一口氣:“別再死人啦,咱們死不起了。有勁,等過了這個冬天,跟老財,跟官府鬧去……小喇嘛,和大盛魁還有五爺說,拿錢,咱們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