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shí)間,店小二有些為難,他看看這個(gè)又看看那個(gè),見方靜好一臉篤定,容少白雖然眉宇間雖有怒容,卻沒有開口,臉才終于垮了下來,連聲音都沒力了三分:“好,您等著!”一邊招呼手下的人撤了桌上的菜。
“你故意的吧?”待店小二一走,容少白瞪著方靜好冷笑道。
“我沒逼著你和我一起吃那些菜,你若不滿意,大可以另開一桌,我也吃的開心?!狈届o好道。
容少白眼一瞇,半響,唇角一勾,環(huán)抱著雙手靠在椅背上:“那些菜我也吃的膩乏了,換換新鮮的也好?!?p> 這倒讓方靜好有些驚訝,容少白今天是怎么了?從大街上沒有一走了之,到現(xiàn)在的妥協(xié),太不像他的性格。
容少白一笑:“這么驚訝做什么?不是你說的么,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會膩的,換換清淡的小菜也好?!?p> 方靜好凝住了,那是她剛才對平琬瑞說的一席話,她沒想到容少白居然記住了。
不過她沒有多想,因?yàn)楹芸觳撕兔罪埍愣松蟻砹?,菜雖然清淡,倒也做的很精致,米飯很白,方靜好吃的很愉快。
剛才還不覺得,一聞飯香她才真的覺得餓了,好久沒在外面吃飯了,看著周圍各式各樣的人流,沐浴著三月初的春guang,除了眼前的人,一切都讓她很滿意,她飛快的吃掉了一碗飯。
“嘖——你是餓死鬼投胎?哪有女人像你這樣吃飯的?”容少白看著那些菜,實(shí)在戳不下筷子,抬頭卻見方靜好吃的很滿足,眉一挑,冷哼一聲,還真是沒見過世面,不過看她吃的樣子,不知怎么,竟覺得肚子越來越餓了。
方靜好自顧自的吃著,很快便吃好了,用帕子抹了抹嘴,悠然的喝起了茶。前世她為了完成樣衣的畫稿,很多時(shí)候總是用餅干和面包充饑的,所以吃飯速度是練起來的,到了容家才要裝淑女,沒盡興吃過一頓飯。
容少白猶豫了片刻,拿起筷子戳了一筷菜放到嘴里,眼睛忽然亮了亮,從前來天下會他從來沒叫過這樣的菜,這是第一次吃,不知是不是真的餓了,他越吃越覺得另有一番滋味,很快的,米飯一口沒動(dòng),一盤香菇菜心倒是見了底。
方靜好自顧自的望著窗外,沒搭理他,容少白吃完菜,見方靜好不發(fā)一言,挑了挑眉道:“剛才那些什么珍惜眼前人你都是從哪看來的?”
哪里看來的?網(wǎng)上。方靜好當(dāng)然不會這么回答他,只是撇過頭,想了想,忽然抬頭看著容少白,掀起了唇角:“你是不是還欠我一聲謝謝?”
“?。俊比萆侔渍艘幌?,半響,揚(yáng)起了眉,瞇著眼看著方靜好。
手指扣著碗蓋輕輕劃過茶葉,方靜好道:“你幫我挽回了三匹蘇州宋錦,我?guī)湍惚W×艘黄ャy黑錦緞,我說過謝謝,你不應(yīng)該對我說一聲么?”她學(xué)著他的樣子回給他一個(gè)得意的笑。
容少白愣了一下,三月的陽光斜斜的照進(jìn)來,眼前的女子絨發(fā)在清風(fēng)下微微撫著臉頰,小小的眼睛輕輕一扯便如新月般彎了起來,幾乎要看不見瞳仁,卻偏偏透著狡黠的光芒。
他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笑,平日里在府里她的笑總是適度而淡然的,仿佛戴著面具一般,對他更是從來沒有好臉色,現(xiàn)在突然的一笑,竟讓他有些難以適應(yīng)。
方靜好心情是極好的,好到竟然想逗弄容少白一下。
她心情的好,不是因?yàn)樗鉀Q了平琬瑞的事,而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又可以做喜歡的事了,她站出來的時(shí)候的確是因?yàn)槠界鸬纳矸荻幌牍?jié)外生枝,但后來對平琬瑞說的那些話,讓她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時(shí)光,對著那些客人說著自己的見地,看著她們買了她介紹的衣服回去,心里便有說不出的歡喜與驕傲。
容少白看到她的表情,心情卻不知怎么煩躁起來,一下站起來:“關(guān)我什么事?!?p> 摞下一句話,人便已在幾米之外。
方靜好歪起唇,又坐了一會才走出去,可她沒想到的是,容少白竟然還沒走,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看見她瞇起了眼:“怎么現(xiàn)在才出來?”
咦,他是在……等她?方靜好剛冒出來的念頭很快被壓了回去,因?yàn)樗匆娙萆侔灼策^頭,不耐煩的指了指方靜好道:“問她要去。”
那店小二便走了過來,臉上有一絲不自然的笑:“太太,小店的飯錢……”
她愣了半響,才反應(yīng)過來——容少白居然連吃飯的錢都沒了。怪不得剛才他沒有自己去吃飯,還一路跟著她,就算她另點(diǎn)了菜他也沒說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她居然以為他有些改變了,她心底嘲諷的一笑,從荷包里取出銀子交給店小二,走出店去。
她怎么能對容少白改觀呢?還好她換了些清淡可口的家常菜,否則若是剛才那桌鮑參翅肚,那她的荷包就干了。一個(gè)手里無錢的人派頭還這么大,這個(gè)人真的沒救了。
她想到這,便往后看,一看,停住了腳步,一個(gè)頭上裹著頭巾,身穿青色樸素衣裳的女人跟她擦肩而過,一只手遮著臉,一只手拿著一大包東西,神色匆匆,要不是一陣風(fēng)微微掀起她頭頂上的頭巾,讓方靜好看到那女人臉上淡淡的紅痕,她還不知道這個(gè)村姑一般的女人竟然是那位平日里花枝招展、恨不得把所有的家當(dāng)穿戴在身上的三嫂——三少奶奶宋氏。
容少白已從酒家里走出來,見她怔怔的站著道:“又發(fā)什么呆?”
“三嫂?!狈届o好盯著宋氏的背影,見她到了一家鋪?zhàn)娱T口四下張望了一下,猛地拐了進(jìn)去。
“燕窩鋪……”容少白順著方靜好的目光望過去,喃喃道。
“燕窩鋪?”方靜好道,“三嫂去買燕窩?”
容少白哼笑一聲:“你見過買燕窩這么見不得人的么?何況我們?nèi)菁业难a(bǔ)品一直是在老字號陳記買的,每一季自有下人會去取,何必到這種小鋪?zhàn)尤??!?p> 方靜好倒是聽過陳老板的名頭,那次吃飯時(shí),葛氏便埋怨陳老板最近黑心了,那燕窩不能入口,看來容少白說的不錯(cuò),既然如此,宋氏又為何偷偷摸摸出來去別間燕窩鋪?那模樣,顯然是有隱晦之事的。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容少白時(shí),他也是穿著下人的衣裳在送貨,不是怕人認(rèn)出來是什么?
“那燕窩鋪除了賣補(bǔ)品還做什么?”她扭頭問容少白。
“除了賣當(dāng)然還收購?!比萆侔滋袅颂裘?,貓了個(gè)腰道,“你問這么多做什么?還不快走?!彼戳丝刺焐[眼道,“太陽這么好,在園子里暖上一壺酒,賞賞桃花多好?!?p> 方靜好又看了看那家藥材鋪,心里閃過什么,便移開目光對容少白道:“還挺清閑,你飯也吃飽了,忘了要回錦繡織么?”
“還要回去?”容少白的表情一看便知道壓根忘了這么件事,半日一邊的眉毛才一挑,“你給我適可而止,我已經(jīng)在錦繡織窩了大半天,明日再去吧。”
“明日是嗎?好。”方靜好干脆的道,“明日從錦繡織回來便去跟齊叔學(xué)算賬?!?p> 說完,她朝錦繡織的方向走去。容少白今天能去錦繡織已經(jīng)不易,她不想適得其反。
身后,容少白戲謔的聲音傳過來:“怎么,舍不得?還要回去看看?”
方靜好頭也未回:“我要去拿那匹棉布,還是,你愿意把你那匹銀黑的錦緞拿出來?”
身后沒聲音了。
回到錦繡織,一人白衣勝雪,坐在柜臺前算賬,方靜好走進(jìn)去的時(shí)候,正看到韓澈修長的手指落在算盤上輕輕撥動(dòng),下指極輕柔,又靈動(dòng)十分,濃黑的睫毛垂下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是看不到,只是透著幾分專注,周圍喧鬧的人流仿佛與他無關(guān)。
她有些發(fā)怔,不明白為什么一個(gè)人算賬也可以如此好看,不沾染一點(diǎn)市儈,仿佛手中的不是算盤珠,而是幾縷琴弦。
好似感覺到她的眼神,韓澈抬起頭,隨即輕輕一笑。
那一笑,像是水墨畫中的潑墨緩緩渲染開來,裊裊水霧,中間的那一點(diǎn)黑墨偏又亮的如星辰一般,讓方靜好有片刻的失神,那一瞬間,她竟像是看到了許懷安抱著籃球,站在操場的梔子花樹下,朝她回眸一笑。
他們就這么對視著,誰也沒有開口。半響,方靜好微微斂下眼角道:“我來拿那匹黑色的棉布,答應(yīng)了平小姐要幫她做件衣裳?!?p> 她低著頭走過去,從貨柜上取下那匹布,又低著頭走出去,韓澈不語,只是看著她,她的腳步卻有些亂了。直到跳上馬車,心還在微微跳著。她第一次認(rèn)識許懷安的時(shí)候也是現(xiàn)在這個(gè)年紀(jì),她從操場上走過,他正在撿球,抬起頭,見她呆呆的望著他,朝她輕輕一笑,那笑容像極了此刻馬車外的陽光。她吸了口氣,笑一聲,方靜好,你還以為你真的十六七嗎?怎么會亂了分寸。
踏進(jìn)容府,方靜好的心便又緊縮起來,那扇厚重的門一關(guān),明明院內(nèi)春guang依舊明媚,那“嘎吱”一聲,卻像隔絕了什么。
她抱著布回屋,經(jīng)過桃苑的時(shí)候,容少白懶洋洋的半倚在貴妃椅上,身邊的梅若正幫他斟酒。見方靜好進(jìn)來,容少白一手把梅若扯到他大腿上,梅若一驚,沉下眉掙扎著站起來:“四少爺……”
方靜好猶如看到空氣一般走過,她不想去看容少白的這些低級的戲碼,只要他做好協(xié)議上的事,他想怎樣就怎樣,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直到方靜好走進(jìn)了屋,容少白才輕輕推開梅若,勾唇道:“裝什么清高,娘把你給了我你就是我的人了,你以前眼里不是只有娘和二哥么?現(xiàn)在,你眼里只能有我一個(gè),我才是你的主子?!?p> 說罷,他再也不看梅若一眼,自顧自喝起了酒。
梅若咬著唇,雙眸閃動(dòng)。
屋里頭,方靜好喝著碧螺春。
“四少奶奶,那平小姐要鬧就隨她鬧去唄,不就是仗著她爹是商會會長么?”自從聽了平琬瑞的事,桃心就一直為她憤憤不平。
“我們家是行商的,商會會長便是頂頭上司,得罪不得?!狈届o好淡淡的道。
桃心望了望門外,咬著唇,眼眶有些紅了:“四少奶奶,你這么為四少爺為容家,可四少爺卻……不明白你的心?!?p> 方靜好握茶的手頓了頓,呵,這丫頭在替她不值么?她卻不覺得什么,在錦繡織她走出來是想早些了結(jié)這件事,也是因?yàn)榍笆赖摹奥殬I(yè)習(xí)慣”還未改掉的關(guān)系,而不是什么為了容家為了容少白。她這么做,的確不想錦繡織出什么狀況,畢竟她在場,出了事也脫不了干系,可沒想那么深遠(yuǎn),至于為了容少白,就更不可能了。
桃心撇撇嘴道:“說起來還真奇怪,那位平小姐以前老爺在世的時(shí)候就曾來過我們鎮(zhèn)上,還跟著他爹到府里做過客,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這么竟變了這樣?”
方靜好怔了怔,平琬瑞以前不是這樣的嗎?轉(zhuǎn)念一想,又覺釋然,誰不會有些改變?。恳苍S平琬瑞遇著什么事情受打擊了就變這樣了。
她們又閑聊了會,桃心便喊她去吃晚飯,她跨進(jìn)大廳的時(shí)候才看到容少白竟已經(jīng)在了。齊叔在一邊對著柳氏說著什么,柳氏的細(xì)眉舒展開來,微微點(diǎn)頭對容少白道:“不錯(cuò),無論如何,你是幫錦繡織挽回了損失?!?p> 原來,齊叔在說白天錦繡織那檔子事,大概是齊雨告訴他的,他便來向太太稟報(bào)了。
方靜好坐定,柳氏便對她投向一抹贊許的目光,雖然只是一晃而過,但葛氏依舊捕捉到了,眉心不悅的蹙了蹙。
方靜好沒有去看葛氏,目光卻落在宋氏身上,她的那身衣裳已經(jīng)換回來了,又變得滿頭珠翠,臉上的抓痕也淡了些。而今天那位三姨奶奶也出現(xiàn)了,只是頭埋得更低,像是恨不得整個(gè)塞進(jìn)跟前的碗里。
方靜好覺得梅雯不像是那種挑撥離間、心里算計(jì)著往上爬的人,也不像是宋氏嘴里的狐貍精,好像跟了容少弘,無奈更多了些。可是也看不來,畢竟大宅子里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何況方靜好連和她一句話都未說過。
她中午吃的很多,現(xiàn)在倒也不餓,只是象征性的戳著筷子,吃一點(diǎn)小菜。
忽然,她跟前的碗里多了一塊東坡肉,抬眼去便看到容少白提著筷子,似笑非笑:“多吃點(diǎn),看你瘦的。”
方靜好頓時(shí)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明知他是故意的,她卻沒辦法反駁,心底冷笑,也伸手夾了一筷熘魚片到他碗里,淡淡一笑道:“你也多吃點(diǎn),今天也累了?!?p> 一瞬間,幾雙橫七豎八伸出來的筷子都同時(shí)定住了,飯桌上好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