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眼前是陌生又熟悉的場景。那些古色古香的陳設(shè)，分明是我在夢中所見，就連床頭所懸的那個蟋蟀籠子也分毫不差地掛在原本的地方，盡管那里面是空的。
“小姐醒了嗎？”一個深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嚇得一激靈坐起身來，下意識地慌里慌張地找地方躲。當(dāng)我意識到一個小小的團凳也能容得下我的身子，我才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小孩子——大概三歲，和我夢中一樣的大小——很離奇，卻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
腳步聲傳來，我來不及換地方，只能繼續(xù)躲在團凳里。
“小姐呢？你不是說小姐還在睡覺嗎！”來者好像發(fā)怒了，只聽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好像有人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老爺，老爺！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小姐明明剛才還在??！”
我害怕地繼續(xù)縮著身子，突然碰到了屁股，一陣鉆心的疼痛瞬間傳來，我忍不住呻吟起來。
“出來！”
被發(fā)現(xiàn)了。我不情愿地從團凳里磨蹭出來，此時才感覺到全身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我被體罰了？誰打的我？“胭脂”是因為家庭暴力才會離開這具身軀的？
一位面色陰沉的長者端坐在我剛才躺過的床上，他一身紫色蟒袍，頭戴黑色烏紗，其上鑲嵌著一枚拇指大的翠玉，一看就知道是有權(quán)有勢之人?？粗撬圃嘧R的面容，我竟神使鬼差地喊道：“爹……”
“胭脂，你知道錯了嗎？就因為我打了你，你娘數(shù)天不進水米，身體已經(jīng)虛弱的不能下床了?！睏钚勖娉寥缢€不算衰老的臉上生生出現(xiàn)了數(shù)道深深的皺紋，仿佛一下便老成了十多歲。
“胭脂這就去看娘。”稚嫩的聲音從我的嘴里發(fā)出，嚇了我自己一跳。
“不必了，你既然已經(jīng)醒了，還能到處亂跑，翠兒已經(jīng)去通知你娘了?！睏钚鄣哪樕徍土嗽S多，他沖我招了招手，“過來！”
我非常不愿意，但是又不能忤逆父親的意思，好像潛意識里就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
“讓父母失和并不是你最大的錯，你知道為父為什么打你嗎！”
搖頭，拼命要搖頭。
“胭脂，你雖然年幼，但有些事情還是早些知道的好。你早已經(jīng)被指給三皇子為妃，所以向像上次那樣把墨潑到皇子身上的事情是萬萬不能發(fā)生的！三皇子也不過六歲的年紀(jì)，要是他自幼對你產(chǎn)生不好印象，恐怕他今生都不會再理會你了！為父打你也是為了你好，不以此道歉，三皇子是不會罷休的?！?p> 打我，你做做樣子不成嗎？非要往死里打啊！自己女兒已經(jīng)換人了，你知不知道！
心里罵罵也就算了，我扭扭捏捏地說：“爹爹教訓(xùn)的是，胭脂不敢了?！?p> 楊雄嘆了口氣，彎腰把我抱上chuang，細心為我蓋好被子：“你到底還小，爹下手也確實重了些，但是，日后可不能再使小性子了，雖然你是謝家的女子，必將擁有絕世姿容，但這并不表明你可以無法無天。爹只是奉國公，畢竟手中沒有實權(quán)，不能總保你周全。”
剛才下地找處躲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么，躺下了卻是如此清晰地感到全身上下疼痛不已，尤其是腦袋，像是撞到了什么東西似的，鼓著一個大包，該不會是這個包奪走“胭脂”的性命吧？
楊雄在我床前守了一會兒，我覺得眼皮越來越重，終于沉沉睡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我為什么就覺得這種境遇是那么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甚至沒有過多想念我曾經(jīng)二十六年的生活，我怎么覺得這才是真正屬于我的世界？我的思緒在睡夢中相互搏擊，不知道哪一方才是最終的贏家。我知道這種“古董穿”的故事里，主角想要回去原來的世界是可能的，只要找到讓他們穿越的那件古董就好了。但是，我不太確定自己想不想回去哎！哼，林博偉，找不到我，看你怎么向養(yǎng)父養(yǎng)母交代！
“胭脂，醒醒?。‰僦?！”熟悉的聲音把我從睡夢中喚醒，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只見一張絕色的面孔正沖著我微笑，她眼角一顆顯眼的桃花痣提醒了我她的身份。
“娘？你不是身體虛弱……”
“謝家的女子都是才貌雙全，從來只有我們耍別人，可沒有人能耍得了我們哦！”這位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子俏皮地沖我眨眨眼睛，我心下頓時了然，數(shù)天不進水米，一個弱女子肯定活不下來，我這位聰明娘一定是背后偷吃東西，裝出來一幅羸弱不堪的樣子。
“娘真聰明！”
謝雨顏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胭脂會比娘還聰明的?，F(xiàn)在還疼嗎？聽你爹說，你今天都能下地活動了呢?！?p> “我是被爹嚇的，忘了自己身上受了傷。”
“胭脂，雖然你爹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我早就提醒過你，那天來的三皇子是你惹不起的，為什么不停娘的話？”謝雨顏表情突然一轉(zhuǎn)，由柔情變?yōu)閲?yán)厲。
我微微一愣：“我……忘了……”
“到底是個孩子啊……胭脂，三皇子明天會來看你，你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千萬不能再惹他生氣了?！?p> “胭脂知道了。”
謝雨顏的那溫柔賢惠的笑容重新出現(xiàn)在臉上，她低下頭親了親我的臉蛋：“胭脂要快快長大，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教你呢。娘告訴過你謝家女子的命運，你要為自己好好努力。三皇子的娘親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凌妃，她的父親是當(dāng)朝太傅，最受皇上信賴，如果你父親能夠得寵于他，這個虛銜的奉國公也許會做得長久一些……我為什么總喜歡跟你說些你根本不能聽懂的事情，下次不會了……”
我越聽越是心驚，謝胭脂生下來就是為了“和親”之用嗎？聽娘親的意思，謝家的女子都逃不了這種命運！說謝氏女子都是才貌雙全，難道這種“才貌”都是為了別人而具備的嗎？我好后悔沒有看完墻壁上的歷史，不知道這副身軀會經(jīng)歷怎樣的一生，是延續(xù)謝家女子一貫的命運，還是活出了自己不同的人生。
“娘，我會找一個我愛的人?！?p> 謝雨顏似乎是被我嚇了一跳，她輕輕拍擊我肩膀的手驀然僵住，幾秒鐘之后才回過神來：“胭脂，你在說什么！”
“我愛他，我才會和他在一起；我不愛他，強迫也沒有用！”我定定地說。
“胭脂，誰告訴你的，誰跟你亂說話了！”謝雨顏突然一把把我從床上拽了起來，全然不顧我一身傷痕，她拼命搖晃著我，似乎想把我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搖出我的腦袋，“為什么你要懂得，如果你不懂，未來還會順利快樂一些，可現(xiàn)在……”
“我是謝家的女子，我很聰明的?！蔽胰套≈苌淼奶弁?，目光清澈地看著她。
謝雨顏無力地松開手，她那雙水般柔情的眸子里此刻浸滿了哀傷：“是啊，謝家的女子，為什么要那么聰明呢……”
第二天一早，我剛睜開眼就看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看，幾乎貼到我臉上。
“你干什么！”我尖叫一聲，毫無顧忌地揮掌便打。
那人輕松地躲過了我的襲擊，皺緊了眉頭道：“我看她很健康嘛，一點事都沒有。母后還特意叫我早點過來，哼，打擾我睡覺?！?p> 怎么，這個態(tài)度惡劣的男孩兒就是三皇子了嗎？
我坐起身來，仔細打量起來——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緞子衣裳，頭戴盤龍冠，腰系紫玉腰帶，腳蹬鑲了金銀線的鹿皮靴，看上去神氣極了。三皇子的一張小臉粉嫩非常，還未褪去的嬰兒肥讓他顯得分外可愛。他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配上濃密的眼睫毛，讓這雙眼睛時刻透著機靈秀氣。小巧的鼻尖和嘴唇，無不顯示著他的乖巧伶俐。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放到現(xiàn)代，我一定會忍不住上前掐掐他的臉，然后特意給他買個冰淇淋的。但是，此時看著他明明稚氣未脫卻拼命裝作有氣勢的樣子，我只是覺得可笑。
“三皇子，小女已經(jīng)沒事，勞三皇子大駕。微臣已在偏廳備下酒席，不知三皇子愿不愿意……”
“不必了?！比首永钬酒沉艘谎蹮o動于衷的我，轉(zhuǎn)身就走。
楊雄向我丟來嚴(yán)厲的眼色，我不情愿地開口道：“三哥哥請留步！”
李鼐有些奇怪地回過頭來：“你叫我什么？”
你以為我愿意叫出這么惡心的稱呼嗎？這可是爹昨天晚上千叮萬囑過的，我敢不從嗎？
“三哥哥不妨先在偏廳用食，待胭脂梳洗完畢就去陪三哥哥玩耍?！?p> 李鼐小小圓圓的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但是他那不安分的眼睛出賣了他的心思：“嗯，好吧，姑且如此……”
待得李鼐消失在房門口，楊雄滿面春guang地贊賞道：“乖女兒，小小年紀(jì)，措詞已經(jīng)如此得當(dāng)，不愧是謝家女子啊。翠兒，好好服侍小姐！”
一旁不過十幾歲的翠兒忙答了聲“是”，開始伺候我梳洗更衣。
雖然身上的傷并沒有好利索，但是，我還是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在翠兒的幫助下坐到了不算矮的梳妝臺前。那面大大的，成像并不是很清晰的銅鏡映出了一張精美絕倫的臉。才三歲左右的年紀(jì)，胭脂已經(jīng)出落成了美人胚子，尖尖的下巴，小小的紅唇，高挺的鼻梁，，嘴角處有兩個甜美的梨渦，一雙妙目幾能勾魂攝魄。胭脂的眼角有些下垂，配合眼下微微顯露的“臥蟬”，讓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時流露出無辜的神情，據(jù)說種眼睛，是男人無法抗拒的，男人們會不由自主的生出憐香惜玉之情。
“小姐真漂亮呢，怪不得三皇子總是纏著小姐?！贝鋬阂贿厧臀沂犷^，一邊稱贊道。
這是禍水吧？活生生的禍水！這樣的驚世美貌，會讓多少男人為之傾倒，會讓多少女人嫉妒到無法入眠！我所見到那些畫像上的女子，雖然貌美如花，卻都不曾有這樣幾近“驚悚”的美麗。三歲啊，謝胭脂才剛剛?cè)龤q而已！如果她長大了……我自認(rèn)為自己原有的容貌已經(jīng)很是不俗，好歹也是校花級別的，但是，和僅僅三歲的謝胭脂比起來，卻遜色成了路邊不入流的小野花。怪不得墓中沒有謝胭脂的畫像，再好的畫家也無法描繪她的美貌，任何具體的線條都無法勾勒她一絲一毫的神韻！
“夫人說過，小姐將會是這世上最最美貌的女子，會是謝家的驕傲，呵呵，全天下都知道小姐的美名呢！”翠兒手在不停地忙著，嘴也沒閑著，不住地夸獎胭脂的美貌。
我則呆呆地任她擺弄，心里難受極了。謝胭脂其實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這個平凡普通的女子頂替了她的容貌！楊雄啊楊雄，你親自處罰自己的女兒，親自將她活活打死！你的心，好狠啊……而我，何德何能擁有這樣的絕世姿容？我不配，不配??！
翠兒將打扮好的我?guī)У狡珡d，三皇子正慢條斯理地吃著楊雄備下的點心，見我出來了，便從椅子上跳下來，二話不說，拉著我就往外跑。身上的傷口還很疼，我痛苦地輕哼一聲，看到楊雄不善的眼神，便生生把涌到嘴邊的呻吟咽回了肚子。娘在一旁心疼地看著我，我還沒看清她眉目間的深意，李鼐拖走了。
“疼死了，放手！”跑到別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我才敢叫出聲來，我有些憤怒地甩開李鼐的手臂，怒氣沖沖地撇過頭去。
“還敢跟我耍脾氣，你父親的一頓鞭笞還是沒有調(diào)教好你嗎？”李鼐冷眼看著我。
“就是因為他打我，所以才疼的！”我有些委屈地說，眼中不知不覺就涌起了一片霧氣。哎，我也想好好取悅你啊，我的三皇子，但是身上真的很不舒服??！
李鼐見我這般樣子，馬上變得不知所措，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要替我擦眼淚，又輕輕拍著我的后背安慰我道：“我并沒有想責(zé)怪你，但是，李公公在身邊，我不能阻止他向母后稟報，所以……胭脂不要哭，我并沒想到你父親會下手那么狠，傷到哪里了，讓我看看……”
“不用，你別扒我衣服！”我拍開李鼐的手，緊緊護住衣領(lǐng)，“我累了，要去那邊坐！”
李鼐忙攙著我向一處小亭走去，亭中自有服侍的丫鬟。石桌上擺著各種水果和點心，我早上沒吃飯，肚子早就餓了，見到有點心，忙抓了一塊兒啃起來。
“胭脂，你慢點吃！”李鼐緊張地捧著一杯茶水，只等我需要的時候遞到我手里。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了口茶水，繼續(xù)吞咽。
“胭脂，你不生氣了吧？”李鼐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胭脂現(xiàn)在根本不能生氣了，生氣的是我，陸瑤！但是你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胭脂是陸瑤——就這么復(fù)雜。
我胡亂點點頭。
“真的嗎？你為了那件事灑了我一身墨汁，把父皇賜給我的錦緞都弄臟了，現(xiàn)在你說不生氣就不生氣了？”
我差點噎到，怎么，胭脂是為了一件很嚴(yán)重的事情潑了三皇子一身墨水嗎？我還以為是小孩子之間玩鬧而已。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我還蠻好奇的耶。
李鼐抓著我的手，溫柔地說：“我長大后要娶你的，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老把‘陸宇昕’掛在嘴邊，雖然陸哥哥比我大，但是，我不會懼怕他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怎么又蹦出了一個陸宇昕？什么來頭？
李鼐又陪我坐了一會兒，陪著他來的公公急著接他回宮，他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娘，陸哥哥哪里去了？”我乖巧地依偎在謝雨顏的懷里，輕聲問道。
謝雨顏的身子一僵，瞬間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她環(huán)著我說道：“陸宇昕前幾日已經(jīng)進宮伴讀，據(jù)說他和大皇子關(guān)系很好，因此也很受皇上的喜愛。平時你都叫他全名的，今天怎么會稱呼他‘陸哥哥’？”
“哦，叫他什么還不是我決定？那……我受傷這幾天他怎么沒來看我？”
“胭脂！”娘急切地喊道，“你說什么呢！知不知道皇上為什么急著讓他進宮伴讀？就是因為你們關(guān)心太過密切，于三皇子不利！你最好還是安穩(wěn)點，不要再心心念念著你的‘陸哥哥’了！”
于是，胭脂這段我從未體會過的初戀，還未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至少我是這么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