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jīng)周轉(zhuǎn),我終于又踏上了屬于龐貝的土地??上?,卻是21世紀的現(xiàn)在。
游人如織的小城,只余下一片廢墟。此時站在陽光下盡情游覽的他們,對著被火山灰掩埋的保存完好的古建筑驚嘆連連,甚至還會對著已出土幾百年的干尸品頭論足。
我突然覺得好難過。
龐貝城那么多的人,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待哺嬰孩,全都死在了無情的自然力量之下,換來的,不過是千年后一處專供人游覽的觀光之所。那么多條人命,沒人在意,人們在意的,不過是它是唯一一座被火山掩埋卻又保存完整的古城罷了。他們來看的,是“奇跡”。
我又在其中充當(dāng)了什么角色?
是我害死他們的?,F(xiàn)在這個念頭折磨得我夜不能寐。我是兇手。
小藍人在時空穿梭機吸收了第三枚碎片后清醒過來,現(xiàn)出原型漂浮在我身邊,即使我跑到龐貝來也不能甩掉它。不知道它用的什么方法,讓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看不到它,只有在登機安檢時出了點小故障,最后卻被總結(jié)為技術(shù)原因不了了之。
這又是時空記錄者的高科技之一?我不明白,現(xiàn)在也沒心情弄明白。
最近我處在深深的自我厭棄當(dāng)中,對小藍人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不管它如何在我面前耍寶,我都當(dāng)它不存在。
如果時空記錄者走到哪里,便將死亡帶到哪里,也許這個種族早就不應(yīng)該存在于宇宙之中。它走向衰敗和滅亡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傍晚時分,我躲過管理人員的巡邏,隱藏進一座小房子中,等待夜幕降臨之后,才再次現(xiàn)身出來。
此時月色姣好,一如我第一次到達龐貝時般寧靜安詳。寂靜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人輕輕的腳步聲,再無其他。
仿佛千余年的時空隔閡消失不見,那一座座古樸的房屋中睡著的仍然有古城中整日辛勞的平民,高大華貴的宮殿中仍然有那個身材胖胖,卻心地善良的勞拉,以及求愛不得,**聲色的費哈里,還有愛女情深,嚴于律己的克倫澤先生。
龐貝的人民,對不起。我雙眼沒有焦點地平視前方,透過想像中那處人聲鼎沸的畫面,潸然淚下。
“主人……”耳邊再次傳來小藍人怯怯的聲音?;貋淼倪@幾天我始終沒有理過它,讓他說話的語氣從最開始的恭敬到現(xiàn)在的卑微。果然是高智商的外星產(chǎn)物,我控制不住大腦的思緒,索性將我的悔恨與心痛一鼓腦地丟給它,讓它自己去感覺我的傷心難過。
我在這顆星球上生活了二十二年,即使再怎么與眾不同,長時間的潛移默化也給了我一副地球人特有的柔軟心腸。我會愛,會恨,會開心,會難過,會憐憫,會為同類的死亡而物傷而類。不像小藍人,它是地地道道的機器人,再智能,也處理不了“情感”這一復(fù)雜沒有規(guī)律的程序。所以它的世界簡單粗暴,是與非,對與錯,該做的與不該做的,一目了然。
它的最高使命,當(dāng)然是尋找到全部的充能水晶碎片,早日為時空飛船搜集夠能量,早日離開地球回歸宇宙。在尋找的過程中,它會在乎我的生命,因為我是它的主人,程序命令它不可能會傷害到我,或者置我于險地而不顧,但是其他人類,對于它來說,可有可無。
所謂“連帶傷害”,大抵是無法避免的吧?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從來都是成大事之人慣用的借口,而我憑著什么才能把其他人的生命如此不放在眼里呢?時空記錄者的身份?放屁,都已經(jīng)只剩最后一個幸存者了,再過數(shù)十幾年,又或者,哪一天我不小心追隨先輩們的步伐掛了,任憑你種族再偉大,沒有繼承者,也會消失在宇宙之中,無影無蹤,還比不上偏僻山溝里放羊的老者,至少他的孫兒還會記得他的名字。
留下傳說又能如何?傳說從來都是用來祭奠已經(jīng)死去多時的人的。
時空記錄者也沒有什么高貴的。連主人都是宇宙平衡背景板下的一粒小塵埃,從屬于我的你,小藍人,又有什么可高貴的呢?
“主人。歷史已經(jīng)注定,更改不了,請您別強了,節(jié)哀吧?!毙∷{人還不死心地勸導(dǎo)我。因為我的不配合,回來一個星期,我天天窩在家里,哪也不想去,沒有我的同意,小藍人身為仆從機器人,不可能違抗我的直接命令,所以只能不時像蒼蠅一樣圍在我身邊絮叨,期待我改變主意。
我強忍的怒意在這一刻終于壓抑不住了,聲嘶力竭地朝著它吼道:“是誰告訴我龐貝的命運存在著變數(shù)?已經(jīng)變得不可測的?我不能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的未來,可是別人可以!”
“那天在火山甬道內(nèi)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別以為我沒看見!”
“勞拉費盡心血研究出來的設(shè)備,其能量來源就是充能水晶碎片!可是你卻不管不顧地吸收了那片碎片。設(shè)備失去能源,火山才失去了控制,龐貝才變成了一座死城!小藍人,你還有我,都是導(dǎo)演了龐貝悲劇的劊子手!我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啊……嗚嗚嗚……”
小藍人沉默片刻才又說道:“主人,勞拉的設(shè)備只能維持火山的現(xiàn)狀,卻沒有辦法從根本上阻止它的噴發(fā)。充能水晶碎片雖然在地球上看來蘊藏的能量很大,但是沒有了反物質(zhì)的補給,用不了多久它就會失去能量,變成真正普通的一塊石頭。我沒有時間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因為沒有能量,時空飛船再也不可能起飛,我們就會被困在地球一輩子。在主人的安危這一最高使命的前提下,其它生物都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對不起,主人,你可以怪我,但這才是我被制造出來陪伴著時空記錄者的主要原因?!?p> 我無言以對。
滿城月光,卻映照不出我的哀傷。
能活著,能精彩地活著,誰也不愿庸碌無為一輩子。星空中的點點,皆是可去之處,將會是多么完美的一件事。可是為什么要實現(xiàn)航天的理想,就要以別人的生命為代價呢?
我過不去自己這一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