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來到公司,我就坐下來默默地整理電腦里存放的資料,紙箱也準(zhǔn)備好了,就放在桌子底下。
看到李牧寒黑著臉走進總監(jiān)室,我的心就開始抽痛。我坐在座位上,等心情慢慢平復(fù)了,便拿著打印好的辭職信走了進去。
“李總,這是我的辭職信。”我一邊輕聲說,一邊把那封信放在他桌面上。
出乎我的意料,他面無表情地展開那封信看了一會,就拿起筆簽了字。
我以為他會再挽留我一下,或者罵我是沒良心的白眼狼、辜負(fù)了他的一番深情厚誼。
他簽完了字,又檢查了一遍辭職信,然后把它放進抽屜里,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我。
“梅朵,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月尾了,如果你現(xiàn)在辭職,有半個月的工資就打水漂了。我個人建議,最好31號再把辭職信交給人力資源部,你覺得怎么樣?”他的語氣平靜得好像恢復(fù)到我們剛認(rèn)識的時候。
我的本意是想立即走,我并不在乎那半個月的工資,可是他如此平靜又通情達理,如果我這樣都要拒絕,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我點了點頭,說:“好。反正距離月底也只有幾天了?!?p> 李牧寒微微笑了笑,說:“你可以用這幾天的時間,把自己手頭的工作整理一下,我準(zhǔn)備把你手頭的案子轉(zhuǎn)給馮啟生?!?p> 他連工作交接都想好了,這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這樣也好,善始善終,了無牽掛。
我正要轉(zhuǎn)頭出去,李牧寒又叫住了我:“梅朵,后天周五,有一個小活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去一下?!?p> “什么活?”我轉(zhuǎn)頭問他。
“是一個慈善鋼琴音樂晚宴,我們很多廣告大客戶都會去。”他淡淡地說,“宴會上要舉行慈善義演,就是女賓表演音樂節(jié)目,然后吸引慈善捐款。反正你都要走了,就當(dāng)做是最后一件工作,能不能跟我去走一趟,隨便彈首什么曲子。”
又是這種兩個人一起出去的工作?我有點為難地看著他。
李牧寒看出了我的猶豫,嘆了口氣說:“算了,我再想辦法找人,你先出去吧?!?p> 看著他平靜地把頭轉(zhuǎn)向電腦準(zhǔn)備開始工作,我突然有點心軟,想著自己馬上就要走了,從此跟他也不再有交集,然而他曾經(jīng)對我的幫助,我卻沒有報答一分一毫。
“我可以去。需要做什么準(zhǔn)備?”我問。
李牧寒看著我,淡然說:“不用做什么準(zhǔn)備,拿一首你最擅長的鋼琴曲去彈就行了。對了,因為是晚宴,最好穿禮服去,當(dāng)然穿平常的衣服也沒什么?!?p> 我點了點頭,說:“好,我知道了?!?p> 周五的下午,我跟李牧寒請了半天假,然后回家換衣服。
把滿肩長發(fā)卷成發(fā)髻的時候,我突然有些傷感。
看到我這個模樣,他會怎么說?
“梅朵,你很好看……”
那個周六下午悠遠(yuǎn)的陽光在我的腦海里無限拉長,他的注視,我低頭的側(cè)臉。其實,如果時間就停留在那一刻,如果我只住在那樣的時光里,會不會很幸福很滿足?什么也不用想、不用選擇、不用顧忌、不用痛苦……
我一邊化妝一邊發(fā)呆,不知不覺就到了約定的時間。只好急急忙忙拎上包跑下樓,路過鄰居家,窗戶中倒映出我的身影。黑色絲織小禮服勾勒出的纖細(xì)腰線,優(yōu)雅的玉頸,恰到好處的V領(lǐng),耳邊的白色珍珠耳環(huán)……這樣的精致優(yōu)雅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是懷著怎樣傷感的心情,把自己打扮成了這幅模樣?
我確信,在自己25年的漫長人生中,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好看過。原來讓女人一夜之間變美的不是愛情,而是離別。
這是一次為了離別的約會。
我腳下的小羊皮高跟鞋敲響了寂寞的陋巷。那輛熟悉的寶馬X6就停在巷口。我略微遲疑了一下,便朝它走過去。
李牧寒從車上下來,為我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略微有些遲疑,然后又痛苦地把眼光挪開。
“地方遠(yuǎn)嗎?”等他坐回駕駛座上,我輕聲問。
“不遠(yuǎn)。”他面無表情地說。
他啟動了車子,車外的晚景似乎流動起來。許多人現(xiàn)在才下班回家,一輛輛殘破的自行車經(jīng)過我們身邊,帶著一身的疲憊和滿心的溫暖,我看著那些平庸而幸福的人,想象自己有一天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下班買菜做飯,只為了自己的身邊的人,忽然想起李牧寒過去說過的話:“無論現(xiàn)實多殘缺,也比空洞的童話要溫暖人心?!?p> 他面無表情地開著車,一句話也不說。我想,他一定對我失望透頂了。他是一個自控力極好的人,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在我走后,他一定也會好好的。
我把頭扭到一邊,看著窗外流動的光河,讓自己發(fā)熱的眼眶漸漸涼下來。
李牧寒突然拐了一個彎,把車開進路邊的一個停車場。我吃了一驚,問:“怎么了?到了嗎?”
他沉著臉說:“沒有。我沒法專心開車,會出事故的,打的過去吧?!?p> “為什么不能專心開車?”這問題一問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說:“梅朵,答應(yīng)我,以后別在其他男人面前穿這條裙子?!?p> 我怔怔地看著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應(yīng)了一聲“好”。
他終于笑了笑,然后走到路邊攔了一輛的士。
坐上的士之后,我們又陷入了沉默。他看上去很平靜、坦然,這反倒讓我覺得更難受了。
“今晚會有很多人彈鋼琴嗎?我水平一般,不怕我丟臉嗎?”我輕聲問。
“我聽說鋼琴家姚蓓拉會去,很多嘉賓都帶了擅長樂器的女賓,我也替你報了名。其實只是一個晚宴而已,很多人都是去拉關(guān)系的,慈善只是一個幌子,更沒有人會去認(rèn)真聽音樂,所以你不用緊張。”他平和地說。
“哦?!?p> “你打算彈什么曲子?”他微笑著問。
“拉赫瑪尼諾夫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p> “《時光倒流七十年》里的那首電影插曲?”
“嗯?!?p> 李牧寒笑了:“很適合你的曲子?!?p> 我也笑了笑:“只是一首很討巧的曲子,旋律優(yōu)美,難度不高,大家都很熟悉?!?p> “嗯。很聰明的選擇?!彼χf,“你的選擇一向很聰明?!?p>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心痛又蔓延開來。
他淡淡笑著看著我說:“梅朵,不要緊的,我已經(jīng)想通了。其實不是你沒有選擇我,而是上帝還沒有原諒我?!?p> 他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那種受難的覺悟。
我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做過的一個夢。李牧寒站在十六樓的辦公室里,巨幅的落地玻璃消失了,大風(fēng)把一切掀翻,他站在邊緣處搖搖欲墜,我伸出手想拉住他,他只是笑著對我說:“梅朵,我原諒你了,因為上帝也原諒我了?!?p> 這難道是命運嗎!在我對他一無所知的時候,竟然會做那樣的夢。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將我和他聯(lián)系起來,在我還沒有真正認(rèn)識他的時候,命運已經(jīng)悄然啟動了。
我坐在黑暗的后座里,身體好像被什么魘住了,竟然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道道光影從他雕像般的側(cè)臉上掠過。
我們都是走了很長的路,才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