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天。
秋天是一個令人歡喜令人憂的時候,尤其是邊疆的百姓,即使是秋天的收獲也不能抵消他們心中的抵觸,一方面,他們害怕邊陲的流寇又開始四處游蕩打劫,而更讓他們感到不安的,是征兵令。
“哥,還在看啊,薛將軍怎么會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呢,我看你呀,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在加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多好,爹媽昨個兒還給你找了一門親事,都怪你這愣頭青,嚇壞了人家姑娘家?!?p> 蘇燕的話多多少少讓蘇名舉有些難為情,不過他就是不想走家里人給安排的路,不想讀書,不想考科舉,雖然他的名為“名舉”,但他真正想當?shù)?,反而是?zhàn)場是默默無名的小兵。
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骨子里的沖勁正是旺盛的時候。
“燕妹子,據(jù)你哥哥我看,今年的秋天,恐怕真的要不太平了。”
蘇燕已經(jīng)習慣了他哥有時候的想入非非,假裝一臉好奇的問道:“哦?怎么說,哥你又從哪里看出來的?”
蘇名舉看他肯搭訕,喜形于色的道:“你不知道,鎮(zhèn)上的官衙里的縣令昨個兒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了,而信任縣令已經(jīng)到任,這次可是朝廷欽點的。你說,像我們古葉鎮(zhèn)這種小鎮(zhèn)子,朝廷怎么可能欽點縣令?若是按著慣例,還不是中書省的事兒。既然換了欽點的縣令,說明這里應該有大事了,妹子,你說,不是要打仗了嗎?”
蘇燕聽了幾許,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刺K名舉一臉希冀,淡淡的諷刺道:“你那慣例又是聽哪個狐朋狗友說的啊,去年說什么有押糧軍經(jīng)過,前年又說——”
“噓——”蘇名舉打了個噤聲的手勢,轉頭看了看,他們的村子地處平原,視野開闊,放眼一望,方圓數(shù)十里,了無人煙。
“和你說你可別出去亂說,我聽咱們家借住的那女子說的?!?p> 蘇燕突然醒悟了過來,吃驚的看著蘇名舉,半晌才低呼道:“你,虧你還是個秀才,爹爹給你說的姑娘看不上是不是,去偷聽人家的說話,若是被人家發(fā)現(xiàn)了,我蘇家還有什么臉在這個古葉鎮(zhèn)活下去?!?p> 蘇名舉一時無聲。
“你看得出來的,其實爹爹也不太希望我考取功名,多半還是母親希望罷了?!?p> 蘇名舉突然頹然的話讓蘇燕也沉默以來,一時間,空蕩蕩的院子里,只有地上的雞喳喳的亂叫。
兩人都沒有注意,墻的另一邊,正站著一個婀娜的身影,將兩兄妹的話從頭到尾聽在耳里,微微一笑,轉身輕步從另一條路出了院子。
蘇家在這古葉鎮(zhèn)的時間也并不長,可名望卻著實不小,蘇老爺子如今七十大多,人卻精神的很,腦子里還一頭的文章,與前任縣令可以說是莫逆之交,只不過蘇家人實在是單薄了一點,舉家上下,小一輩的就蘇名舉一個男丁,倒是丫頭有了三個。而掌家的蘇盛澤,將近五旬,實在是不能在有生子的盼頭了,所以眼睛總是盯著這個小兒子,無奈的是,給他說了多少門親事,他就是不愿意,蘇盛澤也不是一個霸道的人,既然兒子不愿意,也就不多問了。只等著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平平安安的抱個孫子,有個盼頭而已。
可不知怎么的,自從家里住進這么一個年紀輕輕,卻和蘇老爺子似乎很是熟識的女子,蘇盛澤的心理就開始不安起來,似乎這女子要給他們平靜的家中帶來一些變化。然而看老爺子與那女子的關系,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復雜。
“咦,爹爹,怎么,爺爺呢?”
蘇燕笑嘻嘻的回了房間,正碰見蘇盛澤兩個眉頭皺在一起,雙眼盯著蘇老爺子的房間,不禁問道。
蘇盛澤回頭哦看了一下自己這個唯一還沒有出閣的女兒,眉頭皺的更緊了。
“回屋去吧,告訴你的母親,今天中午我不回來了,我要到鎮(zhèn)上去一趟?!?p> “爹爹你要出門?可是給哥相親去嗎?”
蘇燕依然是笑嘻嘻,看蘇盛澤哼了一聲,知道現(xiàn)在父親似乎很不高興,小聲的埋怨了一聲,在蘇盛澤發(fā)火之前,突然跳開,笑道:“找我母親去了,爹爹走好?!?p> “看來你沒有和你的兒子說啊?!?p> 房間里寂靜了片刻,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若是蘇燕聽見,定然會立刻知道,這個聲音正是住在她家的楊姐姐的。
蘇耀苦笑著站起身來,推開窗子,看著空空如也的院子,半晌突然感嘆道;“告訴他做什么呢,老一輩的事情了,何必牽扯他們,公主,如今你來古葉鎮(zhèn),可是要舉事嗎?老臣雖然柔弱,但還是可以為公主效犬馬之勞的。”
那女子正是楊雁,這些許年來,她一點都沒有變,甚至比以前更加的冰冷,站在她身邊,只要她板著臉,人人都感覺額頭直冒寒氣。
“蘇大人說笑了,如今四海升平,這天下之大不諱,我還是不會去冒的,隋朝舊事,就不要提了吧?!?p> 蘇耀轉過頭,驚訝的看著這個小公主,沒想到她竟然會這般說。
“公主真的能拋棄前朝舊恨了嗎?”蘇耀遲疑著。
楊雁啞然失笑,突然的笑容讓七十老者蘇耀,都感覺舒服起來。
“既然是舊恨了,何必執(zhí)著呢,這一輩子,為了所謂的‘舊恨’,我已經(jīng)失去太多了。”
蘇耀不清楚楊雁失去了什么,看她瞬間的失魂落魄,定然是她生命中太過重要的東西吧。
“不說這些了,這次來蘇家,其實是因為有事來西部邊陲,我又不習慣住客棧,只好找一個熟人家里住下了,蘇老爺子放心吧,如今的楊雁,雖然還是姓楊,但如今的我,不會在像以前了,畢竟這么些年了,有些事情,也明白了。”
雖然蘇耀有為楊雁效死的覺悟,但說實話,還是不希望自己平靜的晚年突然唄打破,楊雁的承諾讓他心頭一松,但隨即又疑道:“公主,來西部小鎮(zhèn),到底所為何事?”
楊雁示意蘇耀坐下,自己走到另一張椅子上,想了半天,才說道:“不瞞你,大唐的皇帝如今可能要開邊,我來這邊,其一,就是告訴在這附近隱居的舊朝老臣,該換地方的,就趁早吧。其二,就是想來看看,這次打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時候?!?p> “公主不是不喜歡打打殺殺的嗎?”
蘇耀一直都不知道,事實上,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外表柔弱的前朝公主,卻是一個煞星,在她劍下的亡魂,著實不少了。
“大唐皇帝可能要親征了?!?p> 楊雁還是緩緩的說出了自己來的真正理由,蘇耀怎么說也是她的長輩,說不定在某些地方,能幫幫她,畢竟現(xiàn)在的她,還是很迷茫。
不過楊雁的話讓蘇耀有些坐立不安,皇帝如果真的要來,那他蘇家肯定是要舉家搬遷了,屆時朝廷上肯定要把皇帝經(jīng)過的地方查上一番,他蘇家就仗著地方偏僻,與他相交的葛縣令,只三個月就猜出他的身份,何況大唐皇帝的秘密組織。
“公主不恨他嗎?”
蘇耀人老了,但眼神還不錯,看到了楊雁眼中那份隱而不露的感情。
楊雁正看見一片落葉緩緩落下,心里想著不知哪一年的某個時候,自己與他在樹林中奔走,踩著厚厚的落葉,那個時候的自己,根本就不像一個公主,外表要強的堅持之中,卻帶著無數(shù)的疲憊,當時的他,一點都不像一個皇帝,離開了京城,他竟然一點皇帝的架子都沒有了。
楊雁知道這只僅僅是針對她一個人罷了,他發(fā)起很來的時候,楊雁即使是在暗地里,也有些心寒。看皇榜的時候,書面上寫的很簡單,某某官員犯某某罪,充軍發(fā)配云云?;煸诶习傩罩虚g,楊雁卻始終不能把那當成茶余飯后的笑料,這么多年了,她心里最關心的,無可厚非,還是那個正坐在太極宮里說不定正與哪位大臣商討朝政的他。
“也是舊事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早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p> 楊雁卻不知道,他以為還在長安的李治,如今已經(jīng)離開了京師重地,正向著她的方向緩緩前行著。
命運,還是將這兩個朝代的冤家,連在了一起。他們的命運,注定相互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