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臺發(fā)脾氣就沒時間觀念,別人也不敢阻止他。他指著苗樊鼻子,非常具有素養(yǎng)地痛罵了他半小時,后來忽然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又加時了一小時。
他的助理恭恭敬敬站在旁邊,也不敢勸他。這助理官腔極重,對我們都不大好,最大的愛好就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刊發(fā)些風騷的詩。老王是不懂詩,我是懂一點,所以我們都不奉承他,他就不太看得起我們。
“你們見到他喝酒,就不管一下呀?”郭臺回首,望了我們一圈。眾人不敢答話。
“都說話!”郭臺罵,“無組織,無紀律的東西!”郭臺有點不太好下臺,要是早二十年,副手就接場了,立馬貼心地喊:“您消消氣!”然后他再把副手罵一通,接著甩手往回走,臺階就下了。
可是現(xiàn)如今的助理,是對外部主任。官職不小,官腔也不小,就不愿挨他的罵。
郭臺心中有氣。
他今年六十了,也是最后一屆了,差不多再隔五年就要下臺,而助理不過三十出頭,現(xiàn)在就坐到對外部主任的位子上,不能說沒有能力。所以助理常常有些陽奉陰違。那臉上的姿態(tài),擺明了就是希望他早點退休?!翱次彝肆撕?,不搞你一下!”郭臺有些怨恨,這助理太年輕,就不懂點事。其實像郭臺這樣要退休的,仍然能向上頭、向組織部門打報告,影響他今后的仕途。
可怨歸怨,臺階還是要下的。
助理不給他個臺階,郭臺都活到六十了,還不成精?當即找個話茬:“我氣都給你們氣飽了!來,給我找把椅子!”聽他發(fā)話,導演和老王去搶椅子。洪建在旁邊看得直笑。郭臺還指著苗樊對旁人說:“叫他把攝像器材的錢給賠過來,哼,橫什么橫!拍攝時喝酒撒酒瘋還有理?。俊?p> 導演在一旁拍馬屁,口中念叨:“對對對!”
苗樊一聽,有些不服,還想再辯。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郭臺怒道,“我說一句還沒理了?。磕銊e不服氣,再不服氣我跟監(jiān)察室說一聲,要你吃不了兜著走!”接著他環(huán)視四周,怒罵道:“你們其他人也聽著,算是提個醒,別以為我治不了你們!”眾人忙說是。
郭臺說的也是有理,所以苗樊只能把話給咽下去,他用怨毒的眼光掃視我們,仿佛在責怪我們?yōu)槭裁床惶嫠f話。
其實大多數(shù)人都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自然不會冒著被郭臺噴的風險去幫他說話。而我和老王雖然愛好打抱不平的,但也清楚,苗樊不喜歡我們?!凹词鼓憬o我添麻煩,我還要站出來為真理說話”,這種童年時光也一去不復返了。幫這種人,我現(xiàn)在心里就一個想法,東郭救狼!自討苦吃!
一轉(zhuǎn)頭,看見辛鈺在那邊拉著丁惠妹子,“妹妹呀,剛才那情況,你怎么不早說?。窟€得我誤會你!”
丁惠委屈?!拔艺f過了,可你們信嗎?”丁惠哭道。
辛鈺啞然。仔細思索來,當時那場景就丁惠一人在旁,的確無法自辯。又想到剛才自己的咄咄逼人,心中又是尷尬又是不自在,只能道歉。
“實在對不住,妹子,誤會你了,以后請你吃飯??!”辛鈺說。
這老姐姐也真有意思!
懷疑人家也是她先發(fā)動的,道歉也是她說的??珊髞砦肄D(zhuǎn)念一想,剛才誤會丁惠的有那么多人,現(xiàn)在也只有她一人道歉,看來也不是無藥可救。
只可惜我無心救她,也無意去管他們閑事。到時候她又說我偷聽她們對話怎么辦,這種事多的人,還是少搭理比較好!
我裝作沒聽見她們對話,對郭臺面色凝重,時不時點頭表示認同,郭臺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只以為他這番責罵說到群眾心坎上了,不由滿臉得意。又說了許多話。
只聽廢話越來越多,眼見就要到日暮時分。導演見郭臺氣消得差不多了,這才俯身下去,湊他耳邊說還有彩排要錄制。“對!”郭臺醒悟,他對導演道,“我是來給你們鼓勁的!”
他這句話說完,我估摸下面的人心中都要罵了,可誰也不敢出口,臉上都掛出一副認同的神情。
裝聾作啞,鍛煉演技。
這是從小就要學會的技巧,這也是優(yōu)勝劣汰的一個過程。
郭臺招呼大家趕緊各就各位,原先換下濕漉漉衣服的工作人員又要下水了。郭臺坐在椅子上看大家忙活,忽地皺起眉毛,仿佛眼睛被光線閃到了,面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
“今天出這么大的事,你看節(jié)目會火嗎?”郭臺忽然問道。任何一個領(lǐng)導,他都想要績效,至少不能太差,這樣吹牛的時候不大好看。洪建在他旁邊說了幾句。
“我看一定很火!”洪建說。
“為什么?”
“每一部大火的片子在發(fā)行前,都會有點事!”洪建開始玄學。郭臺聽了,這才把眉頭松開。
后來老王和洪建調(diào)侃,說他為了安撫郭臺,無所不用其極。洪建聽了,只是搖頭。他跟我們說,這倒不是,主要是電視臺里頭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事情太多,那種出事必火的,已經(jīng)成為一種常態(tài)了。“我不太信這套,但我也清楚,國內(nèi)一線大腕們沒有幾個不迷信的,十之一二罷了?!焙榻ㄕf。
他的確不迷信,不過他隨身帶著一塊佛牌?!斑@是常靜寧給我的。”洪建說。常靜寧是演員,也是歌手,很火?!拔易约翰恍牛缓猛扑拿孀??!焙榻ǜ覀冎噶藯l名路:“你們可能不清楚,這行當里搞運營的,最容易玩這些,好些都去泰國請小鬼!天天拿些糖果酸奶供著!你們平時千萬別跟他們起沖突,這些人腦子都瘋著的!”
老王嚇了一跳,接著問他圈內(nèi)是不是請小鬼的挺多的。這東西我們也是從網(wǎng)絡(luò)上看過一點,不太清楚?!昂?,明星藝人倒是不多,就搞運營傳銷的多,是從金融界傳來的習慣,他們那邊炒股的,腦子都不正常!”洪建諷刺道。
接著他一搖頭,對我道:“我也就跟你們說說,你們可別到處去亂說?。 ?p> 老王忙說,哪能啊!
不管洪建說的是不是真的,但郭臺有點迷信也坐實了。“在下學疏才淺,不懂臺長您的意思?!睂а菀苍诒O(jiān)視器前彎腰賠笑,“這么大的規(guī)模,這么大的投資,顧先生又擺出那么大的派頭,打了招呼,租下這片濕地公園。就沖著勁兒,這節(jié)目必須會火!”郭臺聽了直笑。
“那多虧郭臺您指導得好,郭臺英明!”導演又說。
郭臺的笑容淡了。他搖搖頭望著蒼茫的天際,茫茫的人海,工作人員在有序地忙碌著。郭臺視線凝重,忽然間,額頭的皺紋都散開了。他沉默許久,忽然朝我們招招手,示意我們過去。
“?。俊崩贤踔钢缸约?,又指指我。
“你們過來?!惫_被他的動作逗笑了,又招招手。我和王明后對視一眼,弄不清郭臺是什么想法,但也只能慢慢靠近。好在郭臺也不是借機生事,想要借此機會謾罵我們什么的。他歪下頭,看著臺下。測試跑道的人非常努力地趴在設(shè)施器材上。有一些沒有活計的工作人員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他們也代入情感,雖然沒有人像引導觀眾那般引導他們,大喊大叫,但都目不轉(zhuǎn)睛地觀看測試。
郭臺注意到這點,臉上也有了笑容。以領(lǐng)導的身份,去觀察臺下,有著一覽眾山小的感受。這種超脫自然的感官,給人帶來的錯覺和享受,絕不容小覷。
“你們說,收視會怎么樣?”郭臺忽然問。
“那就不用說了!”節(jié)目沒出來前,老王自然吹噓。這點就是他從小養(yǎng)成的毛病了。商人大多喜歡吹噓,死的吹成活的,活的吹成神仙!老王打小在這環(huán)境中長大,把這毛病完全學會了。郭臺聽了,卻很新鮮。他身邊的人又是另一種人,十分的話說七分,七分的話說三分,三分的話,那就不說了。“我聽不到一句準話!”郭臺心想。
所以他聽到老王這么夸下海口,心里也有了點別樣的喜悅?!澳氵@是吹牛吧?”郭臺笑道。
“哪能呢?”老王牛皮吹大了。
“呵呵,我不信。”
“郭臺,我敢跟你打包票,這節(jié)目一出來,收視率肯定全國第一!”王明后信口開河,現(xiàn)在誰也猜不中,后來他這預言中了。
當然他現(xiàn)在這話是誰都不信的。
郭臺聽了直笑,他問王明后:“要是拿第一,我一定要實現(xiàn)你一個愿望。你先說吧,我記在心頭。”老王聽了,瞬間就不說話了??催@小子的神情,我心里大致有數(shù),畢竟認識這么多年了。他估計在想,你雖然這么說,但也實現(xiàn)不了。我叫你把電視臺臺長的位子讓了,你讓嗎?我叫你給我?guī)装偃f,你給嗎?
當然老王只是想想。
不過他還是得要找個理由來糊弄郭臺——“我任勞任怨,沒什么想法。”如果這種話說出來,今后只會社畜死。作為一個好員工,老王必須要提出一個不太難,并且容易操作的回答。
“如果真能實現(xiàn)我的愿望?!崩贤跽f,“以后我真不想和寧虛合作了……”
王明后有些嘀咕。寧虛在某些地方上龜毛死,把他折騰得夠嗆,所以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再好不過。郭臺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吃驚地看了不遠處的寧虛一眼。我也隨之望向他,寧虛正低頭看手機,看他手指動的空間和頻率,估計在上網(wǎng)發(fā)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