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除了血淚,就是疲憊。
軍士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佛,會餓會累,也會悲傷。身旁的同伴中,或許有自己的親人,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倒下。無論是攻是守的那一方,對于這種無力,都有相同的感觸。
悲傷的重量,就像層層疊疊的云,明明積壓到了最后也無法散去,仿佛隨時會讓人的心下一場磅礴的大雨。然而或許某一刻,陽光露面,于是煙消云散。
這場戰(zhàn)爭本來就不公平,進攻的一方衣衫平常,大半人都沒有一件完整的甲胄,少半人腳上還踩著破爛的草鞋,當(dāng)中夾雜著不少十來歲的孩童少年,甚至還有女人。
一身男裝,她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沒有陽光。蘇巖望著頭頂上方漫無邊際云層,忽然想起一句話:從前不是說,戰(zhàn)爭,讓女人和孩子走開嗎?
黃巾軍,到底是為什么呢?
這一刻,心里是沒有恨的。早先搶掠小疙瘩村的那些人已經(jīng)死了,有些死在自己的手中,有些死在后來奮起反抗的鄉(xiāng)勇手中,也算是報了仇。如果說要恨,也要恨那些看著這些兵士赴死的人,他們原本也不是上位者,此刻卻如此輕賤人命。
她為什么要來看這些?
蘇巖有些五味陳雜,嘴里苦的想吐。然而卻依然固執(zhí)的立在城頭,甚至幫著城頭上的兵士掀翻那些簡易的梯架,手里的鞭子上,早就沾染了紅色的液體。
那絕對不是番茄汁。眼神一黯,反正,早就不是那種清清透透的人了,早就染了血,此生或許永遠都洗不干凈了。
眼波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公孫瓚麾下的白馬義從從東門而出,直奔人群最密集之處。
座下白馬,如一片茫茫的皚皚白雪,耀眼的讓人炫目。馬上軍士所著的銀盔長槍,在陰云下依然閃耀著刺人的光芒。瞇起眼,很輕松的就在看上去差不多的白馬義從里找出了趙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越的原因,她的視力一直都很好,好到離譜。雖說練武也能讓人在黑暗中視物,但這樣一目千里,在指甲蓋大小的人群里還能看見趙云腰間挎著一把劍的人,恐怕并不多見。
再者,他畢竟還是少年,十五歲,或許十六?比起壯實的成年人,身量夠高,卻有些瘦。明明他每餐都吃的很多,卻還是不曾長半點肉,寬大的盔甲套在身上,看著有點搞笑。
“你做什么?”旁邊有人在她耳邊怒吼一聲,砍翻一個剛剛爬上來正要砍向她的黃巾軍兵士,紅色的鮮血噴到她和他原本就已經(jīng)看不清顏色的衣甲上,緩緩流淌。
蘇巖轉(zhuǎn)過頭,是一個眉目不大熟悉的兵士,之前好像去好再來吃過飯,那時他的笑容特別燦爛。她對他笑笑,道:“我出神了,謝謝?!?p> “戰(zhàn)場上可不能出神,當(dāng)心些?!北凰男θ菡?,隨即道。這個少年,好生眼熟。生的一副好眉目,只是,竟然如此年幼。
蘇巖手中一緊,長鞭高高的揚起,鞭子尾部打磨鋒利的刀片割向面目猙獰的黃巾軍兵士的咽喉,只一下,血花四濺。
那人遽然回頭,神色一凜,黃巾軍兵士手中的鈍刀,差一點就砍到了他的背上?;剞D(zhuǎn)過身子,沖她點點頭:“好兵器,多謝。”
鞭子,也是兇器呢。
推開一架梯子,蘇巖莞爾一笑,只可惜那人已走遠,用輕的只能自己聽的聲音說:“不客氣?!?p> 忽然想起來,東邪西毒里開場的時候,哥哥說的那段話:殺人,其實好簡單的。殺人,其實也不是好容易。
眼角又瞥到趙云,一個孩子撲上前要砍他胯下白馬的腿,他抬槍要刺,忽然就掉轉(zhuǎn)了槍頭,用那結(jié)實的尾端,重重的敲在那孩子的肩上,再一劈,將他砸暈在地。
不知怎的,唇邊流出了一抹淡笑,下一刻又止住。有另一匹白馬上前,馬上的義從在那孩子的背心補了一槍,抬頭跟趙云說了什么,搖搖頭。
趙云,還是很善良的??墒?,戰(zhàn)場之上,只有敵人,沒有孩子。
或許,太冷血了??墒?,卻是為了生存,為了活著。
誰知道,你放過的那個人,下一刻會不會要你的命?
傍晚的時候,對方鳴金收兵。彼方的人也沒有追擊,鼓聲敲響了三下,活著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的回到城里,白馬義從是最后進城的。
城墻上堆滿了尸體,蘇巖幫著把那些黃巾軍士兵的尸身丟下城墻,讓他們的人自行收殮,再然后是老弱士兵和一些民夫出城打掃戰(zhàn)場,將能用的武器,或是兵士的鎧甲鐵器一類的東西扒下來,這些熔爐再造,能產(chǎn)出更多的武器。
夕陽漸落,蘇巖避過院子里正在煮飯說笑的幾個女孩,躲到西廂。卻不料蘇梓潼抬著一臉盆的清水迎面而來,望見她滿身鮮血。
“巖兒姐姐,你受傷了?”梓潼大吃一驚,端盆的手有些顫抖,卻死死的抓住盆邊,眼里閃過恐懼,也閃過擔(dān)憂。
蘇巖怔了一下,回過神,對他笑笑。她不曉得自己臉上有無血跡,是否猙獰,只是盡量語氣平和而溫柔的對他道:“無事,這不是我的血。你端著這水是要做什么?”
“給姐姐洗臉的?!碧K梓潼低頭,他雖然還小,但到底不是幼童了。不是她的血,自然就是別人的。心里害怕,卻始終堅定的相信巖兒姐姐是好人,是那個會對他溫柔的笑,會夸他聰明懂事的少女:“我……我給你端到西廂去?!?p> 默默的點點頭,蘇巖閃進房間里。
梓潼默默的走出了她的閨房。
房間里沒有鏡子,她瞧不見自己的模樣??墒悄撬迩宓?,卻照映的分外清楚。脫下衣甲,將臉埋在水中,直到透不過氣,才抬起。
為什么要避開小喜她們,也許也是擔(dān)心她們會害怕自己。這一身的血腥,會讓那些單純的農(nóng)家少女恐懼的。她不想再看到類似小疙瘩村的村民們那種眼神,帶著感激,更帶著畏懼。
可是梓潼看到了。
他在害怕,但是還是替自己將水送進了房間。他甚至?xí)缘靡p聲細(xì)語,不讓小喜她們聽見而把人引來。
“巖兒姐姐,你在嗎?”是梓潼的聲音。
蘇巖打開門,少年背后有一個大大的浴桶,他費力的拖著,轉(zhuǎn)頭對她一笑:“巖兒姐姐,我替你打水,你洗個澡吧!”
在那一瞬間,有些什么柔軟的東西在心頭淺淺劃過。
她……其實只是想保護他們。
如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