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爸爸后面越走越慢，終于停了下來，望著地上黑黑的細長的影子，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塵染為什么總是喜歡踩著自己的影子走路，因為只有自己的影子，即使受了傷也不會影響到別人。
爸爸發(fā)覺到我的異常，回過頭來攬了我的肩，一同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長長地嘆息聲過后，他掏出打火機為自己點燃了一根煙。我的記憶里，除了應(yīng)酬，爸爸是很少抽煙的。
煙霧繚繞里，爸爸緩緩的開口，說：“小軒，我知道你心里怨爸爸，可是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她是一個好女人，你不能怪她?！?p> “可是，”我轉(zhuǎn)頭望爸爸，“你背棄了媽媽，甚至，你們有了一個那么大的女兒，而我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個以前從未見過面的妹妹。爸爸，為什么，你讓我如此的失望。你知道嗎，你昨天一夜都沒回家，媽媽一直在客廳里哭到深夜，直到天亮才睡著？”
我望著爸爸煙霧下的眼睛，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夠珍惜我們這個家。
爸爸在我的注視下低下頭去，沉默著不說話，良久，他吐了個煙圈，幽幽的說：“小軒，聽爸爸給你講個故事吧?！?p> “那年的她，是老師與家長眼中的好孩子。為了擠出更多的時間學習，她離開父母住進了學校宿舍。從此，每天晨曦微露時，他就抱著一摞書到操場上早自習，每天如此，從未間斷過。
那時的他，是山村來的窮小子，除了成績優(yōu)異他什么也沒有。他自告奮勇的參加了校田徑隊，從此每天一大早就跑到操場上去鍛煉，他跟別人講他要鍛煉自己的體魄。別人都說，他真用功?？芍挥兴约鹤钋宄@么做是為了什么。
操場上，一大早就有人在看書，那個身影每天都會不間斷的出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就喜歡上她認真看書的美好側(cè)影。偶爾經(jīng)過她跟前，跟她打個招呼，看見她淡淡的笑，就足以讓他一整天都有好心情。
其實，他跟她是一個年級的，她的教室就在他隔壁的隔壁。美麗的她，總是有很多追求者，他經(jīng)常在放學的時候看見她被眾多的愛慕者攔在學校門口送情書送禮物，每次看到他都會有種酸酸的感覺，但又無可奈何的走開，他不敢開口對她講他對她的愛慕，他甚至沒有錢為她買好看的禮物。
然后，不知從哪天起，他再沒去過操場，他怕再看到她，他刻意的保持著和她的距離，直到畢業(yè)了，他們彼此各奔一方。
……
多年以后，同學會上，他沒有看到她，很偶然的，他聽在座的一個朋友說起，她曾深深地喜歡過他，當時每天早早的趕到操場去看書只是為了每天可以多看他一眼。……”
爸爸的故事講完了，他將手上的煙按到地上用力的熄滅。再不講話。
“那小女孩兒的媽媽，就是你故事里的那個女孩子？”
“是的，我就是當年的那個男生。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一次?！卑职稚裆氐恼f。
“那么后來，你們就在一起了，然后又有了女兒？”
“是的。后來，我千方百計的找到了她，那時你已經(jīng)五歲了，而她則剛剛離婚，丈夫在外面有了事業(yè)跟人走了，我不能丟下她不管?！?p> “所以你背棄了媽媽，跟她在一起？是嗎，爸爸?！?p> “小軒，你不明白。她是一個好女孩，她應(yīng)該受到別人的保護而不是傷害?！卑职终f著，又在懷里摸索著掏出火機點了一根煙。
“可是爸爸，你傷害了媽媽，這樣不公平。爸爸，你這樣做，媽媽知道嗎？”
“她知道，你媽媽一直都知道，這些年她不停的因為這件事跟我吵架，每次我都覺得是自己愧對于她所以我選擇沉默，可是爸爸真的很累，小軒，你知道嗎，爸爸真的快要撐不住了。那次過年回老家在你奶奶面前你媽媽把所有的事情都講了出來，沒有給我留一絲情面，她要我當著媽的面做選擇，小軒，爸爸也很難過?！?p> 我看著爸爸在我面前低低的垂下頭去，心里忽然澀澀的。
半晌，爸爸轉(zhuǎn)身把手里的袋子遞給我。
打開來，是兩件厚厚的毛衣，柔軟的線極細密的織著，看樣子是經(jīng)過精挑細選的。
我抬頭看爸爸，他站了起來，將煙丟到地上熄滅，淡淡的沖我笑，“是她說的，天越來越冷了該給你買件毛衣了，我這才帶了她和女兒出來，她從未要求過我生命，只要我在她身邊她就很安心了?！?p> 我望著爸爸的在夜色燈光下閃爍迷離的臉，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經(jīng)九點半了，街上的行人漸漸地少了，深秋夜晚的街道上風吹起一地的落葉，蕭瑟清冷。
“爸爸，我們回家吧，別讓媽媽等太久?！?p> 我抬頭看爸爸。他明顯的在猶豫。
“我不會告訴媽媽的，爸爸，你放心?！?p> 說完，我徑自轉(zhuǎn)了身，向家的方向快速的走著。
身后爸爸的腳步聲最終跟了上來。
原來，他心里還是放不下媽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