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對立而站,一時無言,當了凡抬腳靠近她時,伽苓才連忙后退,她無措的向了凡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是他們!他們先闖進無為山的!是他們罪有應得!”
“伽苓,我知道?!币娰ぼ咔榫w激動,了凡便停了腳步,不再靠近她。那雙眸子里明明充滿了擔憂,連話語里也盡是溫柔,可是卻無人理解,伽苓不明白,也從未清楚過。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無為山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了凡,這是我的家??!”面對了凡,伽苓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她號啕大哭又聲嘶力竭,仿佛之前那個殺人魔頭只是幻覺,留下來的還是那個被寵壞了的孩子,扛不住事。
“師傅隕落了,師兄們也死了,是我害死他們的!都是我的錯!你說,我怎么能這么愚蠢和無能呢?他們都說我是南疆的小妖女,心狠手辣、殺人無數(shù)!我倒希望這是真的,那樣我應該就有能力去守護無為山了吧!可是,在今天之前,我從未殺過任何人!只是因為,我知道你討厭殺戮,我害怕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可能了!哈哈哈!你說這好笑不好笑?現(xiàn)在想想,成為異瞳選擇之人,也沒有什么不好,至少,它給了我想要的?!?p> “伽苓,無為山之災并不是你的錯,異瞳也并沒有你想象得那么簡單!跟我一同回晏安寺,我會……”
“了凡!”伽苓打斷了了凡的談話,她抬手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淚珠,眼眶里沒了溫熱的液體,竟顯得有些冰冷,她說:“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我寧肯戰(zhàn)死,也不愿成為仙門百家的階下囚!在寒冷刺骨的無凈水中洗滌靈魂!了凡,或許你永遠都不會理解情愛二字,所以我的愛對你來說一文不值!我將你視為神明,日日供奉其神像,你未成神,我便已是信徒!師父、師兄們走了,我以為你是來救贖我的,可是,你卻是來審判我的。
你決心普渡眾生,而我甘愿永倫地獄,十二年前,你為了幾個流氓而封印我,十二年后,你又為了這些貪婪無厭之人,想要將我鎮(zhèn)壓于寒山之下,我永遠,都比不過你心中的大義。了凡,我們已經沒什么可說的了,你若想殺了我,那便動手吧!”
伽苓第一次見到了凡的時候,便以為他是西天之上的神佛,將他視為此生的救贖,可是,神明是不可褻瀆的,伽苓犯了錯,自然是該付出代價,所以她從未有過怨恨。伽苓為了凡塑了一座金身,日日供奉,希望他早日修得神格,卻又盼望著他不那么早飛升,想要同他再見一面,想來,伽苓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信徒。
因為心中最后那點期許,伽苓手上從未沾過鮮血,她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當災難真正來臨時,她無能為力,不堪一擊。
當知曉真相的那一刻,伽苓才不得已承認,原來自己對了凡來說,是真的微不足道。她不知道自己左眼里那枚佛印的樣子,甚至不知曉其存在,可它確確實實是伽苓噩夢的開始,是了凡給她的刻骨銘心的傷痛。
伽苓和了凡之間的距離其實并不遠,所以一眼便能看到對方的細微表情,這是伽苓第一次這樣冷漠,本以為會得到不一樣的反饋,但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
了凡著一身月牙白袍,脖子上仍掛著那串紫檀佛珠,手上的菩提子自從被伽苓搶走后,便再沒換上其他,雙手并掌在前,只是平靜的看著伽苓。了凡長相俊美,眉尾有些許上挑,明明是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卻顯得凌厲,不可向邇,讓人望而卻步,他的鼻梁高挺,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別有味道,雖然站在血腥中間,卻玷污不了他出塵的清冷。他想了很久才對伽苓說:“對不起,但是,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p> 伽苓笑了,她突然覺得很難受,卻說不上是為什么,心酸?苦澀?還是無奈?這個理由太熟悉了,伽苓也從未想過要傷害任何人,但還是給無為山帶來了滅頂之災,她如果沒有不自量力的去摻和師傅和瑜瓊君的事,或許師傅就不會殞身,無為山便還能安然無恙。
伽苓其實一直不明白綦嵐的做法,憑他之能,將魂飛魄散的聞珩重新送入輪回也不是沒有可能,雖是難上加難,但南衡仙尊的實力怎能小覷!待聞珩投胎入世,他們再重新開始不是更好?
可如今,伽苓似乎能夠理解這個決定了,綦嵐放棄仙籍,逆天改命就是為了讓聞珩記得他,他要讓聞珩不得不在無盡的轉世中釋然一切!不管他曾做過什么,聞珩都只能選擇原諒!他要成為聞珩心中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存在!
自己想要的,無論如何都要得到,這才是惟我獨尊的南衡仙尊??!
但伽苓卻愛得卑微,對她來說,了凡是遙不可及的,所以遠遠觀望也甘之若飴,她總是跪在了凡的神像前祈禱,希望他得償所愿,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以伽苓的資質怕是無法觸碰仙境,她甚至連永遠仰望著了凡都做不到,千百年后,在了凡無休無止的生命里,還會記得他曾經有一個名叫伽苓的信徒嗎?
伽苓和了凡相遇之前,了凡便已經踏入仙境了,他本就不受俗世之擾,自然可嘗情愛之味,可那時候伽苓不懂,她以為阻擋在他們之間的是戒律清規(guī),金科玉律,但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原因——只是因為不喜歡。何況,了凡的目的是成佛啊,怎能容忍情愛來亂其心智。
當感覺到風中那一絲異常時,伽苓知道,她等的人來了,但她并沒有多余的表示,仍舊看著了凡紋絲不動,倒是了凡多了反應,皺著眉頭轉向天邊的異動投去了目光。
“一個魂魄具在的異瞳之女,也妄想和本尊作對!今日便要你給吾孫償命!”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話語里盡是威壓,回蕩在山谷中震耳欲聾,所過之處,百獸具亡,萬木盡折。
輕風化利刃,直奔伽苓而去,抬手之時,那人便已經到跟前了,又是快如雷霆的一擊,讓伽苓接得有些吃力,但也只是后退了三兩步,便再沒讓湫蕪占到便宜。
異瞳雖未蠶食多少伽苓的魂魄,但也得了千百人的血氣滋養(yǎng),早已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一個湫蕪仙尊是不夠資格的,小瞧異瞳之力,終將會付出代價!溴隱林便是得了湫蕪之命,才敢闖進南疆的,罪魁禍首都到眼前來了,伽苓又怎么可能讓他活著離開呢!
兩人斗得兇狠異常,方圓百里已是滿目瘡痍,山體崩塌,再無飛禽走獸、奇珍異草,唯一安然無恙的竟只剩一個了凡在旁了,伽苓以為了凡會阻攔的時候,他卻置身事外,無所作為,眼看這場戰(zhàn)斗就要結束了,伽苓馬上就能手刃兇手了!他卻又在這個時候多管閑事,百般阻撓!
湫蕪已經無力回天了,他只能看著伽苓慢慢蓄力,任由颶風卷來,他接不下伽苓這一掌的,他會經脈盡斷,吐血不止,而后,異瞳會強行奪去他的仙籍,聲名顯赫的湫蕪仙尊,就此——隕落了!
伽苓眼底的笑意正濃,她目不轉睛的盯著湫蕪,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有趣的表情,可是,當了凡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視線里的時候,伽苓的第一個反應竟是撤去法力,消減已經打出去的那一掌的力量。異瞳之力的反噬直擊靈魂,當魂魄被肆意撕扯的時候,伽苓只是緊閉了眼睛,自嘲的笑了,她佝僂著腰身,仿佛這樣能緩解些許痛苦,可她還是忍不住的笑,整個人像是在發(fā)抖一樣,越笑越痛,伽苓很快便沒了力氣,消了聲音。
隨著伽苓的睜眼,那只異瞳竟涌出了一道血,順著臉頰滑落,留下痕跡,那不是淚水,卻更讓人痛苦百倍。伽苓的右眼異化得越發(fā)嚴重了,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徹底失去對身體的掌控,成為裝載殺戮之源的容器。那時若對上了凡,便再由不得她做主了。
伽苓抬眼向了凡望去,突然覺得他站得有些遠,竟看不清他的容顏,但想來他是無恙的,因為伽苓的那一掌,了凡不可能接不下來,可她還是下意識的收回了,消減了法力的掌風,便更不會傷到了凡分毫了。
伽苓自嘲,是因為她以為自己放下了,可在那千鈞一發(fā)的瞬間,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做出了選擇,實在是可笑,但仔細想想,這至少是自己的決定,以后,怕是連這個權利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