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便見一穿著九音閣道袍之人迎面而來,神色匆匆,當(dāng)他和伽苓視線交匯的那一刻,卻被迫停下了腳步,像只提線木偶,身不由己了。伽苓從那人身旁走過時,呼吸的頻率才再次出現(xiàn),他得到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而繼續(xù)趕路,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他也不知道身后正有人注視著自己。
那九音閣門徒已經(jīng)漸遠了,從他腦子里獲取的消息卻讓伽苓產(chǎn)生了疑惑。
五百年過去了,仙門百家早已更新?lián)Q代,除舊布新。“竭百家之力,除異瞳之女于瞿水,至此,太平?!边@便是歷史所記錄的伽苓的結(jié)局了,可笑的是,她對瞿水之戰(zhàn)根本毫無印象。
異瞳侵蝕的痕跡全被抹去了,伽苓也還安然無恙的活著,其中種種,皆是疑團,更奇怪的是,伽苓竟沒有找到任何關(guān)于了凡的記載。
由凡人之軀獲得仙籍的自然不能與生來便是仙胎的仙族相提并論,那些有著高貴血統(tǒng)的仙族自然是瞧不上在人間徘徊的散仙的,強者為尊,便是世道真理。
可了凡卻是個例外,修得仙籍以后,他更是如魚得水,很快便跨身進入半佛之境,成神,只是時間問題。了凡在人世間游歷百年,是為尋求機緣,待他取得神格,便能受八方朝拜,成為西天真正的主人!
做為古往今來的第一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脑谑窌狭粝铝藵饽夭实囊还P,那可是家喻戶曉的空峒大師啊,卻在五百年后的今天,鮮有人知了。
至于無為山,也隨著太陽的東升西落而煙消云散了,提起昔日里名揚天下的南衡仙尊,仙門弟子卻只知道他涉步煉獄洲,活著從萬骨窟里出來這一件事了。
五百年了,師傅是否已經(jīng)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心安的歸途呢?
伽苓在南疆留下了太多不甘,何必故地重游,再添遺憾。這樣想著,她便往寒山去了,她總得知道,那人安然無恙才好。
就這樣一梯、一梯的爬上寒山,似乎同當(dāng)年一模一樣,可是伽苓卻再也找不到曾經(jīng)的那份急切了,她想,或許自己是真的老了,許多事都已經(jīng)沒辦法很快做出回應(yīng),也刺激不了心情的起伏了。
石板路的盡頭,是一棵粗壯的菩提樹,枝繁葉茂,只有幾縷細微的陽光透過,仍然映得牌匾上的“晏安寺”熠熠生輝,杏黃色的院墻,青灰色的殿脊,這其貌不揚的寺廟,便是萬人景仰、屹立了千百年的晏安寺了。
當(dāng)年沒能登上寒山,一直令伽苓耿耿于懷,那份執(zhí)念在漫長的歲月中消散,如今踏進晏安寺,心如止水,倒是不錯的結(jié)局。伽苓沒有關(guān)注寺內(nèi)那些威嚴肅穆的神像,美輪美奐的建筑和珍貴異常的花草,她徑直走向前方停留的小和尚,先行了雙手合十禮。
“阿彌陀佛!”那小和尚也謙和的回了禮,面孔雖然稚嫩,但已是一副溫和良善的佛家做派。
“小女子曾受貴寺空峒大師之恩,此上寒山,是為拜訪大師可否安好。”
“空峒大師?”和尚想來想去,終是沒有思緒,便對伽苓說:“姑娘許是記錯了地方?貧僧從未聽過這位大師之名?!?p> “未曾聽過?”伽苓的心不自覺的慌亂了,怎么會不知道呢?這是晏安寺??!晏安寺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空峒呢!
“那……那智明大師呢!智明大師在嗎?”
“智明大師雖在寺中,但閉關(guān)已久,不見外客,望姑娘見諒?!?p> 伽苓感覺自己像是被砸懵了似的,她突然懷疑,這一切都只是幻境,是她的夢,所以自己才會擺脫了異瞳的禁錮,才能安然無恙的活著!
所以,才沒有人記得了凡了。
辭別了那小和尚后,伽苓茫然的在寺廟里踏步,因為她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伽苓錯過了五百年的時間,已經(jīng)同現(xiàn)實脫離了軌跡,很多事情,她想要弄清楚,卻沒有人能告訴她。
遠遠的便看見了大殿里供奉的佛像,須彌座臺比成人還要高上許多,匍匐在地的信徒需得盡力的仰起頭顱,才能看到神像的衣袍。伽苓就站在殿外,看進進出出的人跪在佛前期許、哀求,他們自愿皈依佛門,以求得神明的庇護。
想來,自己當(dāng)初也是這個模樣,伽苓也曾將了凡的佛像放在佛龕里供奉,在無人知曉的暗室里,卑微的乞求,明明是很久遠的事了,看見這香火繚繞的佛殿,卻又像是昨日的記憶。
伽苓促足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踏進殿內(nèi),從前,她的神明沒能救贖她,而今,神佛也不會保佑她的。
站在晏安寺的門前,伽苓雖是猶豫了,但還是頭也不回的抬腳跨過了門檻,慢慢遠去。
從寒山腳下看這上山的唯一石梯,覺得像是沿到天邊去了似的,沒有盡頭,此刻從山頂望下去,仍是瞧不見底。聽說,寒山深處有著與地獄黃泉相連的無凈水,可以洗滌世間一切罪惡,晏安寺成為仙門百家中的執(zhí)法堂,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為這無凈水了。
了凡做為執(zhí)法堂上座,有著審判之能,伽苓寧愿死在了凡的手上,也不愿從他口中聽到自己最后的判決!那樣太不堪了。
如果當(dāng)初伽苓沒有逃離無為山,而是同了凡來了晏安寺,或許了凡會留她一命的,可是那又怎樣呢?她才不要在寒冷刺骨的無凈水中洗滌靈魂,囚禁終身。
伽苓只是稍稍恍惚,便被一位迎面而來的僧人攔住了,他停留在伽苓的面前,不可置信道:“神佛之吻?你是——伽苓!”
聽到這確切的語氣,伽苓皺了皺眉,毫不心虛的對上了來人的目光。凡人是熬不過五百年的壽命的,這和尚已然成仙了,知道伽苓倒是不奇怪,但面對心狠手辣的異瞳之女,這和尚的表現(xiàn)就太過平淡了。
“阿彌陀佛,貧僧弦定?!彼庾R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隨即給伽苓行了個雙手合十禮,可接下來他的話,卻是更讓伽苓出乎意料的。弦定溫和的笑了笑,自我介紹道:“家?guī)煛蔗??!?p> “原來如此。”伽苓本想回應(yīng)一個笑容,但卻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該如何去表達,只能就此作罷,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便問:“他……近來可否安好呢?”
“安好?怎樣算安好?又怎樣不算安好呢?”弦定也不知道答案,他轉(zhuǎn)過身來,遙望著山腳出神。
“神佛之吻,可不是普通的佛門法印啊,昔日,佛祖前往西天之前,便將神佛之吻給了曾經(jīng)的仙侶,有護君安好之意。
師傅將神佛之吻給了您,想必是傾慕姑娘已久,所以才會生了心魔,他離開您,回到晏安寺也是迫不得已,師傅回來后,便一直沉于無凈水底,凡世間的十二年,在水底卻是一千兩百年,沒有人能比師傅更了解無凈水的寒冷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審判您,被異瞳侵蝕殆盡的宿主,永生永世都不能逃脫煎熬,師傅他不忍心,一定要為您消除異瞳,將仙門百家得罪了個干凈。
師傅他說,當(dāng)年沒能渡您脫離苦海,是他一生的遺憾,他曾以為自己能超脫凡世之外,世間萬物自有定數(shù),可到頭來,他卻想:如果能重來一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