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來吧。”秀君搶著要第一個說，她就會那一句，被人先說去可就沒了，“碧云天，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币宦犘憔f出這句，滄闌對著她連連點頭，高興極了。這段曲子，是當(dāng)年有名的旦角演西廂記時，他偷偷帶著秀君去看，又細(xì)細(xì)把這段解釋給她聽了，因此，秀君才會一直記得。
婉嫣聽得秀君說了曲子，趕緊搶著說：“你們兩人合伙欺負(fù)人，明明知道我既不會畫畫，更不會吟詩，非要弄這些風(fēng)花雪月的玩意，擺明就是要我難堪?！?p> 孟秋不斷點頭，大聲說道：“就是就是，我且第二個說，免得落下了要自己作?！?p> “不可以，我第二個，你不準(zhǔn)和我搶！”婉嫣立即就打斷孟秋，“小時候，我在學(xué)堂外偷聽，記得幾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婉嫣輕輕拍頭，還想再念下去，卻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記得這幾句，可以不喝酒吧？”
嚴(yán)格來說，婉嫣是有些強(qiáng)詞奪理的，但誰也沒異議，都開懷笑起來。海平推推眼鏡，慢慢開口說：“我也不會吟詩作詞，就念看過一對的楹聯(lián)，這可以作數(shù)嗎？”
“當(dāng)然可以?！苯z嬈看向滄闌，一臉挑戰(zhàn)的意味，“不過，若要自己作，可是要規(guī)定題目的?！睖骊@點頭，表示同意。海平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一順溜就把楹聯(lián)背出來：“剛直不阿，留將正氣沖霄漢；幽愁發(fā)憤，著成信史照塵寰。”
“好聯(lián)，正是司馬遷一生的寫照！”孟秋贊嘆完了，急忙又接著說，“我雖然畫畫還成，但要作詩什么的，可就外行了，即便硬寫了出來，恐怕也是惹你們笑。幾年前，我閑來無事，畫過一套金陵十二釵繡像，有人給每一幅圖都配了一首詩，我挑一首來念。”孟秋的神色有些感慨，那些畫他還收藏著，但題詩的人，早已經(jīng)不在。
眾人只聽得孟秋吟道：
“明露輕痕細(xì)雨微，菱洲難見玉顏歸。
終朝凝笑梨窩隱，鎮(zhèn)日含情雪貌緋。
恨嫁狂風(fēng)情懊惱，愁飛暮雨跡依稀。
人間歲月虛拋擲，猶記當(dāng)年紫樓巍。”
絲嬈細(xì)細(xì)咀嚼，不覺有些癡然，這該是寫迎春的句子，但其中凄涼的意味，竟叫她想起了熙蕾。熙蕾和迎春一樣，也是嫁錯了人，才落得同樣可悲的境地罷。一瞬間，絲嬈突然想，迎春已是這樣悲戚，可不知黛玉寶釵又是什么樣句子？
“孟大哥，可否將黛玉寶釵的題詩說給我聽？”絲嬈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走到孟秋身邊，悄悄問他。孟秋對絲嬈突如其來的好奇有些驚訝，卻還是把那兩首題詩念與絲嬈。絲嬈反復(fù)默念，竟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尤其是寫寶釵的兩句，更叫她感同身受。
“深院清秋啼燕老，淺池寒水冷弦封。休說往日融融意，且看今朝瑟瑟松?！苯z嬈不知不覺就念出聲來。熙揚(yáng)就坐在她身邊，聽到她念的詩句，立刻就插話說道：“不是要出題作詩么，誰來出題？剩下的人，可都是要自己作的？”
卓羽趕緊舉起手，飛快說道：“我可不像姐姐，是會作詩的，我還是找一句前人的念出來好啦?！弊坑鸢欀枷肭叭说脑娋?，一時間覺得這個不好，那個也不好，想了半晌，還是沒念出來。婉嫣帶頭開始起哄：“你用這么久，還沒念出來，該罰酒！”大家都心照不宣，存心要卓羽喝酒，跟著起哄，就連滄蕓也只是笑嘻嘻地看著，并不幫他解圍。
“好，你們?nèi)硕?，我喝！”卓羽拿起酒杯，一連喝了三杯，“我且來做裁判，你們五個作詩，誰寫得不好，我就罰誰喝酒。”
絲嬈的心思已從寶釵的題詩岔開，順口就接道：“既然卓羽要罰人喝酒，不如就圍繞著酒來寫，即便不是句句與酒有關(guān)，至少也須一處沾上酒字，否則就算輸。這個題目可算是很寬了，作不出來的人不許賴帳?！?p> 五人各自思索，一時滄蕓和沐昭先有了，只聽她們分別吟道：
“天香迷意，云霏遮路，那管年華虛度。東風(fēng)無意解人心，猶自看，人間今古。
輕香澹月，羅衣明露，曾記凌波微步。酒中獨醉恨悄然，嘆只嘆，無端又誤。”
“思君戀君，心向君，忘我隨云，奈何身不隨心，空任孤心對流云。
送君去，情濃莫問情歸去，情歸去，相逢足慰，不求朝暮?！?p> 剛吟完，沐昭就自己喝了三杯，說道：“我句子中沒有酒字，本想硬加進(jìn)去，卻覺得加了反而不好，我甘愿領(lǐng)罰。”滄蕓卻紅著臉說：“我平日里很少作詩，這是我勉力而為，定要落在最后了?！苯z嬈搖頭，贊道：“不會啊，那句‘猶自看，人間今古’，倒叫我生出許多感觸來。還有沐昭的，雖說少了酒字，也不拘格律，讀來卻極為流暢婉轉(zhuǎn)，口齒生香。聽了你們的，我的也想好了。”
只聽絲嬈吟道：
“飛瓊攬翠，暮水熔金，岱輿參差星瘦。
海面吞云，山顏斗麗，畫樓旖ni添秀。
月落憑闌久，看夕暉影度，點染襟袖。
暖風(fēng)熏，香彌露定。
殷勤念念回首，桂華皓澄明，沾得人間，瓊瑤豆蔻。
林碧煙霞掩映，郁郁奇芳。
可把清歌就酒，半醉朦朧，竹窗初曉，又是消愁時候。
且問君知否，峰巒外，更有蘭馨飄驟。
但愿取，幽谷素絮，遍游蹤跡，不覺天晝。
流光透，朝朝暮暮春如舊?！?p> 大家聽了，都覺心神一爽，絲嬈描繪出的，竟似一個人間仙境，叫人好生向往。滄闌接著絲嬈吟道：
“春歸去，水復(fù)山重云路。
芳草外，疏雨幾番，夢里花飛到南浦。
登高望落絮，誰顧？凄涼吟賦。
長亭碧，煙卷斷堤，回首來時故國處。
斜陽沉西暮，把酒奏哀弦，離雁無主。
丹心岑寂道離苦，拼卻此生意，了身后事，贏得寂寞更無數(shù)。
夜長滴清露。
無語，歲虛度。
難解少年時，意氣心緒。
樓臺長日風(fēng)著雨，殘月猶獨掛，碾影碎步。
暗老紅顏，對流水，可再聚？”
四人吟完，熙揚(yáng)也作完了，他先做了聲明，叫眾人不準(zhǔn)說他取巧，才繼續(xù)吟下去：
“點一盞古燈流連在香軟風(fēng)塵
是誰的腳步回蕩在孤獨黃昏無語的是我的寂寞
寂寞的是你的輕分
回首天涯揮手昨天
空空的口袋裝淡淡的傷痕
情若斯寒冷心若斯冰冷
難再見的溫柔
可還殘留在望穿秋水的長門
飲一樽疏酒獨立在風(fēng)露中宵
是誰的歌聲縈繞在蕭瑟暮春
風(fēng)liu的是你的飄零
飄零的是我的素真
回首天涯揮手昨天
泠泠的笑容給落落的眼神
花若斯飄飛葉若斯枯萎
難再見的美麗
可還殘留著疏離淡漠的余溫”
熙揚(yáng)才剛一吟完，卓羽就大喊：“云大哥，不可以！沐昭自己認(rèn)罰，就略過不提，其余三人可都作的都是古體，只有你不是，要罰酒！”熙揚(yáng)說得理直氣壯：“又沒規(guī)定非要古體，我這個不算犯規(guī)?！边@一說，大家又都笑了，的確是沒規(guī)定要古體，熙揚(yáng)看似取巧，詩卻寫得纏mian悱惻，很難想象這是出自他手。其實，寫出這樣詩句，熙揚(yáng)自己也感到訝異，他本不擅長吟詩作詞，今天卻靈感突現(xiàn)，從頭寫來頗為順暢。而詩中蘊(yùn)涵的深意，似乎隱隱有所指，熙揚(yáng)竟后悔將它念了出來。
“我作為裁判，要宣布誰輸了?！弊坑鹦Φ糜行┗^，“沐昭已經(jīng)罰過，當(dāng)然不用再罰；滄蕓三哥所作太過悲苦，該罰；姐姐所作，叫我們只看那樣的仙境而不能去，該罰，至于云大哥所作，更是悲苦難奈，在這樣的高興的日子，就非罰不可！”
卓羽說完，大家才明白，他是繞著彎要四人都陪他一起受罰，不禁大笑出聲，先前將所吟詩詞，都被拋到腦后。“喝酒就要開懷暢飲，不如我們大家一起喝吧。”婉嫣的提議才說出來，就得到所有的人贊同。
那個晚上，一群人玩到很晚。他們又喝酒，又吟詩，又跳舞，又唱歌，幾乎把所有的熱情和歡樂都釋放出來，仿佛過了那晚，就沒有一個明天，可以再次這樣相聚。
流星，只能在墜落時燦爛一次，他們，或者也只能縱情歡樂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