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旅店,滄闌沒有回家,在街上閑逛。他走得很慢,一直在想,要不要把秀君還活著的消息告訴大太太。他相信,大太太這些年吃齋念佛,一定是因為秀君的死,背負著一條人命,日子肯定不好過。滄闌不忍心讓大太太一直過這樣的日子,但他又有些顧慮,他怕大太太依然會反對他們。
“三少爺,終于找到你了,大太太要你趕緊回去?!贝毫鴶r在滄闌面前,長長地舒一口氣,她已經(jīng)在街上轉(zhuǎn)了大半天,總算是找到三少爺了。滄闌跟著春柳回去,才一到家,大太太就吩咐下人將他鎖在屋里,不準出來。大太太隔在門外,對滄闌說:“滄闌,你給我聽好,我知道你去把絲嬈找回來了。我現(xiàn)在鄭重地告訴你,我不答應她再進紀家的門!上次我和你提過,向言家小姐提親的事,你最好答應,否則你就別想出這個門!”大太太說完,冷著一張臉離開,滄闌太不聽話,非要她用這種手段,才能逼他就范。
滄闌這才知道,他們一下船,肯定被人看見,去告訴大太太了。想到這里,滄闌覺得有些好笑,他思考著要不要把秀君活著的消息說出來,他的母親或者早已經(jīng)知道了。
大太太才一離開,滄彥就興沖沖地過來,他聽說滄闌回來了,便迫不及待想告訴他那件爆炸案的進展。這些天,他和蘇琳娜一起調(diào)查是誰放的炸彈,已經(jīng)查出是誰做的,現(xiàn)在只等著蘇琳娜回去調(diào)集人手,明天上門去抓人。
“老三,老三,你快出來,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和蘇琳娜查出放炸彈的人了。”滄彥還不知道滄闌被關了起來,在院子里就開始興奮地喊。滄闌心里驚跳不已,趴在窗口,急急地問:“那個人是誰?”
滄彥這時才發(fā)現(xiàn)滄闌被鎖在屋內(nèi),他也顧不上問原因,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起經(jīng)過:“我和蘇琳娜又去調(diào)查那天進出倉庫的人,問了好久,小三被我們逼急了,才囁嚅著跟我們說,他在不久前丟過倉庫的鑰匙,他怕我們懲罰他丟了鑰匙,一直不敢說這件事。后來,一個工友撿到還給了他,于是,我們就去查這個人,發(fā)現(xiàn)他有去買硫磺硝石,這些都是制造zha藥的東西,這個人肯定就是兇手?!?p> “你快告訴我,他是誰!”滄闌急得聲音嘶啞。其實,答案已經(jīng)很容易猜了,滄闌還是想親耳聽滄彥說,紀家碼頭有那么多工人,也許,查到的那個人并不是寶培,而是另有其人。
“那個人叫君寶培。對了,他是曾經(jīng)伺候過你那個丫頭的表弟。”滄彥忽然轉(zhuǎn)了話頭,問道,“你為什么會被鎖起來,難道又惹娘不高興了?”滄闌根本沒心思回答滄彥,只在房內(nèi)不停踱步,他如果能出去就好了。“二哥,你有辦法能讓我出去嗎?”滄闌知道他一定要想辦法出去。滄彥聳聳肩,無奈地一攤手:“老三,要是娘鎖住你,我可不敢放你出去。”
滄闌不禁苦笑,他真是病急亂投醫(yī)。在紀家,所有的家務事,大太太就是權威,連紀老爺子也要讓她三分,如今他要是不答應與言家小姐成親,絕對走不出這間屋子。“老三,你想出來,聽娘的話就可以了?!睖鎻┫氲煤芎唵?,“不然,你騙騙娘,先出來,以后再說嘛?!?p> 滄闌搖頭,他不可以說出不能遵守的承諾,即便那只是為救人的權宜之計,他也說不出來?!拔仪竽阋患?,二哥,你一定要答應我?!睖骊@突然就跪在滄彥面前,“你救救君寶培。”
“老三,有什么話你起來說,我們兄弟之間,一切都好商量?!睖鎻┶s緊叫滄闌起來。
“二哥,只有你能幫我了。寶培只是一時糊涂,做錯了事,你幫幫他!”
“老三,我只能盡力。我明天和蘇琳娜說說,要是她不追究,紀家這邊,我可以處理?!?p> “謝謝你,二哥?!?p> 整個晚上,滄闌都難以入眠,他不知道寶培能不能逃過這場災難,也不知道秀君會怎樣。一想到秀君,滄闌更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他被禁錮在房中,秀君等不到他,肯定會很著急,他得找人給秀君帶個口信。
屋內(nèi)漸漸亮堂起來,窗紙也被霞光染上一層金色,滄闌迷糊睡了過去,而這時候,秀君正忙碌著,布置成親的喜堂。
大紅的雙喜貼在墻的正中,窗戶上也有;紅紅的喜燭擺在案頭,雖還沒有點燃,卻早叫人感受到喜慶的氣氛;屋子里里外外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就只等著吉時到來,新人好拜堂。妤好在花店里,吉時一到,寶培就從這邊出發(fā),去接新娘過來。寶培有些坐立難安,大概是興奮過頭,他臉上一直掛著笑,看起來有點傻傻的樣子。
吉時一到,寶培就在秀君的催促下出門,他到了花店,牽起妤好的手,帶著她一步步走向他們的喜堂。妤好心中滿懷喜悅,或許她以前的生活坎坷不平,但以后她有了寶培,她和子浚都有了依靠。
弄堂口一字排開的外國軍人,擋住了寶培和妤好的去路,蘇琳娜指著寶培:“你害得我爸爸受傷,我要把你抓起來,讓法官定你的罪。”妤好大驚失色,她不知道寶培怎么會招惹上洋人,她擋在寶培面前:“你們不可以帶走他?!?p> “他制造炸彈,炸傷了我爸爸,你說,他該不該受到懲罰?”蘇琳娜說得理直氣壯,滄彥今天一早跟她說過,請她放過寶培,可她拒絕了。她不是因為受害人是她爸爸,才拒絕滄彥的請求,在她一貫的觀念里,做錯事的人,就一定要接受懲罰。
寶培也料到,這件事情一旦被查出來,他絕對逃不掉,便鎮(zhèn)靜地說:“妤好,我確實做了傷害別人的事,所以我該接受懲罰。我想,我們還沒有成親,你也不需要等我,另找一個好人嫁了?!睂毰喟雅谏砩系募t綢扯下,走到蘇琳娜身邊,說:“帶我走吧?!睂毰嘁稽c也不恨蘇琳娜,反而有些感激她,要不是她的出現(xiàn),這場無端的仇恨,會牽連到更多人。雖然,這其中有該受到懲罰的人,但更多的人,都是無辜的。
妤好想要把寶培拉回來,可那群外國軍人端起槍,阻止妤好再向前?!皩毰啵悴豢梢詠G下我和子浚!”妤好泣不成聲,她只覺得寶培這一走,留下她一個人,好似什么也抓不住了。寶培竟沒有回頭,直直地跟著蘇琳娜走了,他現(xiàn)在才感覺到,仇恨并不能解決一切,反而會生出許多新的問題。只可惜,他似乎明白得晚了一些。這遲來的了悟,讓他失去的,也許不僅僅是妤好,而是一個世界。
秀君遠遠看到寶培出了事,趕緊追出來,卻只來得及把傷心絕望的妤好摟在懷中。“我們想想辦法,事情或者會有轉(zhuǎn)機?!毙憔氲綔骊@,他也許可以幫忙。妤好眼中也露出希望的光芒,事情還沒有絕望,找人幫忙應該是可以的。子浚和阿霖站在她們身后,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倆年紀雖小,卻還是知道現(xiàn)在不能打擾她們。
兩個小家伙乖乖地回到家中,看著剛被點燃的紅燭,都垂頭喪氣的。阿霖忽然說:“哥哥,你看,那對蠟燭在流淚?!弊涌M鄣匾宦暱蕹鰜?,阿霖被嚇到了,也跟著子浚哭起來。
滿室喜慶的氣氛,頓時變作別離的愁云慘霧。那大紅的雙喜,竟也成了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