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運作
同治元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有些早，紫禁城里的樹木在二月里就已經(jīng)發(fā)了綠芽。慈安太后不像慈禧太后那么繁忙于政務(wù)，所以閑暇里還是有時間到御花園里走走的。
尤其是用午膳前的這段是時間，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慈安太后穿了花盆底的鞋子，將帶了指甲套的玉手搭在躬身的王德全舉著的手臂上，婀娜的散著步。
跟在身后弓著腰如跳哈巴狗一樣的哈倫正說著粘桿處探聽的消息：“醇親王被健銳營右翼長的腦漿濺了一臉，轉(zhuǎn)頭就帶著親兵逃跑。主帥逃跑后，大軍無心御敵，所以整個軍陣就被那悍匪張猴子所部打了個對穿。好在張猴子是被袁甲三追著逃竄的，沒有留下擴大戰(zhàn)果，不然火器營一定損失慘重，而健銳營只怕自此之后就要裁撤了?！?p> 聽了醇郡王臨陣脫逃的事跡，慈安太后竟好似并不憤怒，只是隨口問道：“聽說醇郡王福晉進宮了？”
王德全趕忙回答道：“巳時進的宮，此時還在儲秀宮，估計是要用過午膳再走?！?p> 醇親王福晉就是慈禧太后的親妹妹葉赫那拉·婉貞，這次進宮來見自己的親姐姐，自然就是求情來了。
“你看求情的來了?！贝劝蔡笮χ鴮愓f了聲。她原本沒指望醇郡王帶兵出去真能立功。但也沒想都大伙一致評價能文能武的醇郡王會被嚇得臨陣脫逃。只是慈安太后好像對這些事情并不關(guān)心，而是隨口問道：“前段時間給楊賀庭賜了內(nèi)廷行走，讓他與你一同排查內(nèi)廷可疑人員?，F(xiàn)在排查得怎么樣？”
哈倫自然知道這話是在問自己，但其中可能另有含意，于是隨口答道：“楊賀庭辦事很利索，當日就排查出了兩個來歷不明得宮人。圣母皇太后已經(jīng)命人處置了?！?p> “哦？”慈安太后問道，“此事我怎么不知？”
王德全想要說話，隨即又閉了嘴只是看著哈倫。哈倫想了想，故作驚訝的道：“楊賀庭已經(jīng)稟報了圣母皇太后了啊，奴才以為主子知道呢?！?p> 王德全這時才說：“這種小事兒主子可能沒記住，圣母皇太后是跟主子商量過之后才處置的?！?p> 慈安這才恍然大悟道：“瞅我這記性?！?p> 老特務(wù)哈倫自有查言觀色的本事，王德全和慈安太后的表情看在他眼里。他自然明白慈安太后是借此暗示兩宮太后之間關(guān)系的變化。兩宮太后之間的齟齬，說起來還是他哈倫挑撥的。此時得到慈安太后的暗示，自然要給予回應(yīng)。于是道：“奴才只管宮外的事情。宮內(nèi)的事情還是要王公公多派人到圣母皇太后那邊走動才是。多溝通才不會出了岔子。”
王德全不客氣的說道：“要說宮內(nèi)，地方不大，事情也少。若是沒有宮外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攪合，定然是一片祥和。說句僭越的話，這醇親王福晉不就是宮外來的嗎？”
哈倫卻不與王德全爭論，連忙向慈安請罪道：“奴才以后定當注意?！?p> 慈安這才出來打和道：“好了，你們是哀家左膀右臂，以后誠心辦差就是。只是這迫在眉睫的是醇親王帶著派出去的八旗勁旅停在河南，不進不退的，只怕叫漢臣看了笑話。”
說到這事兒王德全就閉了嘴，太監(jiān)不得干政事祖訓，他要給慈安出主意必然是私下里說，而哈倫卻是要有所建樹的，于是哈倫說道：“醇親王自然是處罰不得的，奴才估計西邊兒那位會讓醇親王抱病，另簡其他王公大臣接替?！?p> “哦？”慈安太后問道，“你說派誰去合適？”
哈倫回答道：“想來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而且萬一出了事情，被責罰也不讓主子們難過的?！?p> 慈安太后清楚，現(xiàn)在的王公大臣，多少都有些混賬，若不知根知底的派下去，逮到這種機會八成都要刮地三尺，甭說平亂了，不先激起民變都叫人念阿彌陀佛。若是年輕點的，哪個不是眼高手低？想建功立業(yè)是好事，但是估計健銳、火器兩個營是不夠他們賠的。
顯然原本寄予希望的醇親王讓兩宮失望后，兩宮對王公大臣辦事能力的信心直線下跌。
相對于慈安太后來講，慈禧太后更加的鬧心。幾乎拍著桌子對自己的親妹妹說道：“你別跟我這兒假模假式的哭了，這些把戲全是我教你的，怎么跟我這兒用來了？”
醇郡王福晉趕忙止住了哭聲，低聲道：“我這不是著急嗎，太后您可得給老七想想辦法，他要是……”說著醇親王福晉又哭了起來。
看見慈禧太后一臉的無奈，李進喜連忙勸解道：“王爺只是很少出京城，定是害了水土不服的毛病，想必沒什么大礙?！?p> 李進喜話一出口，慈禧不由看了他一眼，覺得他有些多嘴，但轉(zhuǎn)念又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說道：“水土不服也不是小毛病，我倒是聽說水土不服也是要死人的?！?p> 醇郡王福晉呆呆的聽著兩人的對話，實在是鬧不清醇親王啥時候得了水土不服的毛病。但看著姐姐的表情，覺得自己求的事情應(yīng)該是成了。
等開始用午膳，慈禧太后隨口問李進喜道：“楊賀庭在外面嗎？”
元宵節(jié)那天的刺殺風波雖然早已平息，但是趙遠山那兇惡的面容卻給慈禧太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已經(jīng)成為夢魘，午夜回夢之時，往往被浴血殺來的趙遠山的樣子驚醒。而楊賀庭正是能夠在趙遠山屠刀下保住自己的人。
“回主子，楊賀庭在外面?！崩钸M喜也是當日救駕有功的，此時趕忙回了話。
“賜他進來吃飯吧。”慈禧太后吩咐了一聲，李進喜應(yīng)聲而去，不多時，身穿黃馬褂的侍衛(wèi)楊賀庭進了暖閣，給太后請了安。
楊賀庭與慈禧太后可是有滅門之仇的，他在京城老婆孩子全因慈禧太后算計載恒母子的計劃被屠戮殆盡。若說恨，在楊賀庭的眼中面容姣好的慈禧太后就猶如蛇蝎美人一般。所以楊賀庭在慈禧太后面前向來冷著張臉不茍言笑，但在慈禧太后眼中，有本領(lǐng)的楊賀庭自然不會像那些只知道拍馬屁的奴才那般。因此更覺得有楊賀庭的保護，自己可以安枕無憂。
世間的事情就是這般神奇。一個怕死的小寡婦讓一個做夢都想殺死她的人當保鏢。
“聽說你家在洋人燒圓明園的時候遭了災(zāi)，現(xiàn)在你還是孑身一人嗎？”慈禧隨口問楊賀庭。
正埋頭吃飯的楊賀庭不由頓了一下，低頭吃干凈嘴里的飯菜，盡量讓自己不慌不忙的說道：“回太后，微臣誓要為妻子報仇，不帶兵殺入英、法兩國的王宮，微臣絕不再娶?！?p> “這又何苦？”慈禧悲傷的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對妹妹說道：“這個就是在元宵那夜救了咱們的楊賀庭楊侍衛(wèi)，現(xiàn)在孑然一身，你在宮外，若是有合適人家的閨女可以幫他說和。”
太后賜宴還要說媒，這是天大的恩寵，若是別人早就跪下謝恩了。但楊賀庭只當慈禧在與醇親王福晉聊天，完全沒有接這話。
等醇親王福晉與慈禧說了幾句，慈禧就又問楊賀庭道：“醇郡王領(lǐng)兵在外害了水土不服的病癥，朝中要著人接替他指揮南下剿匪大軍。哀家聽說你是武舉出身，想來是知兵的，你說朝中誰能接任醇親王這差事?！?p> 這下楊賀庭不得不回慈禧的問話了。這件事情，載恒之前是有過吩咐的，包括李福、哈倫在內(nèi)，都說清了，載恒是想要這差事的。但對于楊賀庭，載恒安排了數(shù)種說法，幾乎算計好了慈禧可能問道的所有問題。于是楊賀庭只是照本宣科的說道：“此等重要的事情自有兩宮和議政王大臣決斷?！?p> 他語氣平靜中又有些不屑，倒讓慈禧太后覺得他心中另有溝壑，于是說道：“你盡管說?！?p> “敏郡王?！睏钯R庭也不拖沓，直接說出了推舉之人。在場的所有人聽到這個名號，都是一愣。
敏郡王那是載恒啊，一個五歲的孩子統(tǒng)兵？
聰明如慈禧，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楊賀庭推舉載恒的原因，說道：“載恒自然是好的人選，身份地位都夠資格，又是皇上的親兄弟。雖然只有五歲，但只要有強力之人輔佐，想來也是行的。倒是比那些一到地方就刮地三尺或是整日想著建功立業(yè)的大爺們要穩(wěn)妥很多?！?p> 楊賀庭只是依了載恒吩咐說話，倒是不如慈禧想的到位，此時自然拱手說道：“太后圣明，這正是微臣所慮?！?p> 醇親王福晉聽說有人接替醇親王去前線打仗，自然不管接替之人是誰，巴不得那人表現(xiàn)比醇親王更差，自然也是恭維的說道：“太后圣明?！?p> “如此，用過午膳我就去找姐姐商量這事兒。”慈禧看著焦急的妹妹，給她吃了顆安心丸。
醇親王福晉正要謝恩，李進喜卻出言提醒道：“主子，內(nèi)務(wù)府新進了尚好的龍涎香，奴才已經(jīng)差人在寢宮里點上了，不知主子用過膳還要不要休息一會兒?！?p> 醇親王福晉有些不滿的看著這多嘴的李進喜，但是慈禧卻聽出了李進喜的暗示。自垂簾聽政以來，慈禧精力充沛，幾乎很少午休，但是慈安太后卻向來有午睡的習慣，若是貿(mào)然打擾倒是有些失禮。
于是慈禧順口說道：“若是不小睡一會兒倒是浪費了那龍涎香?！彪S即又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卻對著李進喜說道：“小李子，你的名字是進喜，意思倒是挺吉利，但少些文雅。不如哀家賜你個新名字如何？”
李進喜大喜過望的跪在地上，叩頭道：“謝主子恩典?！?p> 慈禧太后沉吟片刻，說道：“那就叫連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