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屋內(nèi)的丫鬟、媽媽們也都是泣不成聲,哭成了一片。索性今日之事,不好叫外人得了消息,大家都還有所收斂,自是不敢放聲大哭,惟有一旁低聲嗚咽,此起彼伏。惹得門旁挺直了腰桿,束手而立的護衛(wèi)們,也都忍不住偏過頭去,吸了吸鼻子。
兄妹們一陣相認(rèn)之后,更是顧不得男女大防,抱頭痛哭。
這種劫后余生的深切感受,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會真正體會一二。更何況婍姐兒骨子里,本就并非此地的土著。在一見到那張同自己在菱花鏡中所見,居然有三、四分相像的面龐,心頭早已涌上了一股莫名的親情。事后再度想來,怕正是因為與自己這具身子是那骨肉至親,才會如此激動地不能自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如哥腿上的傷勢未曾痊愈還需小心,咱們一家子坐下再好好說話?!蹦桥詼I濕了半塊帕子的方鄭氏,已伸手環(huán)過最小的侄兒,將余下幾個孩子勸了坐定下來。
又讓丫鬟們小心看守好了院門,才另賜了坐于那門旁束手而立的護衛(wèi)、小廝幾個。
除了前次趕來送信的護衛(wèi)薛鳴,余下兩人臉上均是留了疤痕,只是小廝耳下那道雖不怎么明顯,卻是一直沒入衣襟內(nèi)。而另一護衛(wèi)眼瞼上那條,仿若長蟲般順勢上翹,就在即將隱沒發(fā)跡處時,忽然折轉(zhuǎn)往下,一直勾到了嘴角旁,卻是忍不住吸引了旁人目光。
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未曾傷及面部,或許尚算憨厚的面相,如今一來卻是生生將迎面路過之人,嚇得不輕。只因這道疤痕不但劃花了小半張面龐,更因其深深嵌入肉中,居然將他那原本平實無奇的普通長相,生生變成了兇神惡煞一般!
但凡天生擔(dān)心之人見了,定是再不敢抬眼望他第二眼。就算此刻半垂著腦袋,不敢直視坐上眾位,也已引得一旁從未見過這般兇惡面相的文竹,心頭不免一陣慌亂。好在自家主子也將此盡收眼底,一個安慰的眼神投向過來,方才深吸了一口氣,暗自穩(wěn)了穩(wěn)心神。
倒是屋內(nèi)其余之人,無論是方鄭氏身邊的林媽媽也好,還是半道上被救入別莊的陸家姐妹,均是毫無驚恐之色顯露。就連前世里見過了眾多面部特技化妝的婍姐兒,也不過略略掃過一眼后,便恢復(fù)了原樣,這才叫一旁的文竹,更是在心底大聲安慰自己。莫怕,就是自家小姐這般年歲瞥見了,也不曾有一絲的驚恐,自己也該鎮(zhèn)定些才是。
“難怪讓薛護衛(wèi)先與我們送信,你這心思卻是越來越細致了,一路往南只怕也有他們的人馬盯著,切不敢露了破綻!只是你們這面上的傷,只怕已是……?!狈洁嵤巷@然已從侄女的暗示中,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然而這般的深入肌膚的傷痕,幾乎是再無可以恢復(fù)如初了。
只見那旁兩人,以是雙雙起身回稟道:“軍伍之人哪有不留疤痕的,不過是傷在面上怕破露了三爺?shù)男雄?,才覺得不大方便。”
倒是實話實說的稟得清楚,就連這旁正吃茶的三爺,也不免淡淡一笑,順手脫了頭上的破帽,偏轉(zhuǎn)過半邊身子,露出了勃頸苦笑一聲道:“虧得如今已經(jīng)入秋,我?guī)€刮開了半邊的破帽,也不曾有人多留意兩眼,若是不然還真不好辦。”
果然,臂膀上的那處傷勢雖然恢復(fù)如初了,可當(dāng)時這刀下去,卻是目標(biāo)直指勃頸那處的要害所在。此刻,已無需多言其他,在座之人就連前月里,也已跟著自家小姐一起,每日早起站樁子的文竹,也能看得分明,對二房的用心更是一目了然了!
再不遲疑,將原先大夫給開的藥方仔細看了,又讓侄兒細述了當(dāng)日的傷情,才低頭思量了片刻,頷首道:“這方子倒是對癥,只是你這一路上不免顛簸的厲害,可曾有不妥,一會兒讓姑母瞧瞧傷處,再添減幾味藥材,才是要緊!”
一聽,姑母要看自己的傷處,那旁的鄭清如不免有些掛不住,連連擺手道:“就要痊愈了,不看成不成?”
“你這孩子,雖已讓大夫正了骨,可這許多時日都不曾痊愈,必是有些不妥?!痹偻娮约褐秲好嫔系木缴?,不覺搖頭低笑一聲:“回頭讓丫鬟們都退出屋子便好,定不叫你難堪!”
聞聽這句后,漫說是門口淺坐的護衛(wèi)、小廝了,就連這里姐弟幾個也都低著頭,悶笑不止。誰知幾個小的,才相互眨了眨眼,掩飾著埋頭偷樂,卻被自家三哥一把拽過身邊,在小兄弟倆每人的屁股上各給了一下。唯獨婍姐兒因為是女孩,才幸免逃過了一劫。
這旁方鄭氏見狀,才笑著替兩個小的解了圍,隨即又命人送了飯食來,自己正屋內(nèi)擺了一桌,另分了一份許幾個護衛(wèi),在兩個侄兒合用的正間里用了飯。
畢竟不好叫外人得了消息,就連別莊里方家的仆役,也都被瞞得密不透風(fēng)。以至于,隨后四人一行再度離去,也不曾叫方家的下人瞧出絲毫的紕漏。
此刻在城中的一處小院內(nèi)暫且安頓下來,三爺才讓小廝看守好了門戶,這才低聲同另二人商議起,之后的打算來。
“我姑母提到的那處新院落必是不錯,但此前我們不曾到來,如今再添了我們幾個,只怕有些狹小了?!蹦昧藟K點心,不緊不慢吃了一口,不覺幽幽出聲到。
卻見對面的薛鳴搖了搖頭道:“那日老媽媽領(lǐng)屬下去瞧,院門前正打算引了一旁的溪水,環(huán)繞半邊。兩旁的桑園也都是姑太太自己名下的產(chǎn)業(yè),倒是隱蔽。再加之院子后面離得不遠,就是一片高低錯落的土山包。”
“后頭可還有別的人家?”
“當(dāng)日林媽媽也是謹(jǐn)慎萬分,不曾引了我往后面去,就怕與那頭忙活的工匠們打了照面。不過,屬下臨行前卻是特意繞過一旁,小心往了兩眼,斷沒有別家在此了。雖說早在我爺爺那輩,就離了老家跟著國公爺上了戰(zhàn)場,但那荒了許久的地界,還是一眼就能分辨清楚?!?p> 認(rèn)真點了點頭:“這樣便是最好,我們手上還剩多少銀子,等改日林媽媽來送口信,就同姑母提了這樁?!?p> 實在是這年余,四處躲避的日子不容易,猶如驚弓之鳥不提,還記得昔日里同自家兄長,曾將‘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拿來嬉笑,此番經(jīng)歷下來,卻是誰都不再將這話視作,玩笑之言咯!
轉(zhuǎn)念又想到,方才姑母口中所提,自家這唯一的妹子,卻有這般的能耐,單是用兩本圖冊就換來了許多銀兩,倒叫他這個做哥哥的好生慚愧。
不由偏頭看了一眼,那旁**鋪上的半舊包袱,再度搖頭低喃了一句:“還是我家妹妹說的在理,手中有糧,心中才能不慌亂。當(dāng)初自己幾個被迫逃出府外,居然還想著將我的衣裳,悄悄帶了一箱才出來,還真是未雨綢繆!”
要是他這話,叫別莊內(nèi)的婍姐兒聽著了,定是連連擺手,這哪里是特意為他準(zhǔn)備的。當(dāng)初被迫離了京城,便深知短時間內(nèi),定是無法再回國公府了。
而自己一介女兒身份,出門在外必定多有不便,悄悄使了些銀子將看護三哥院子的婆子引看,也是為了不叫二房之人察覺,自己要將哥哥衣柜中,現(xiàn)成的新衣裳偷渡幾身出來,以便不時之需。
一來,這國公府里的針線手藝也好,還是衣裳的面料,必定都是上乘的。二來,自然也是為了多省下些銀子,單靠自己那點散碎銀兩只怕是杯水車薪。
要知道,那時婍姐兒已在平日下人們的零星言語中,獲悉了不少有用的數(shù)據(jù)。只需幾個簡單的推算,便可知道似自家這般,貴家少爺一身的行頭得多少銀兩,便是可想而知了。
卻不想,當(dāng)日的未雨綢繆,竟然還真有了用武之地,只不過于自己當(dāng)時的初衷,有了一些偏差而已。而此前,將包袱交到薛護衛(wèi)手中就是為了,這一路上哥哥大可改換了行裝,繼續(xù)上路罷了。
到底還是自己的經(jīng)驗不足,只想到再度改換身份,卻忘了三哥那般的裝扮,更是再不敢顯于人前,至少近一、兩間,還是少出現(xiàn)為妙!
不過如今物歸原主,終是不枉費了當(dāng)年辛苦一場。
而此刻正辭了姑母,自己在屋里認(rèn)真盤賬的婍姐兒,也不由得彎了彎嘴角:“到底那會兒的功夫沒有白費,不過出了幾兩碎銀子,就換回一箱子好衣裳,這筆買賣多劃得來。哪里像我自己那兩箱,幾乎嶄新的衣裙,卻只換回了不到三百兩銀子?!?p> “說來也是小姐你再不原意喚了奴婢們幾個,幫忙改了花扣在上頭,如今霞光閣里的衣裳,但凡有那個才能多賣上些價的!”
“比起你們都被困在屋子里費那精神,倒不如跟著我去書房多聽會子賀先生講課,往后才能幫忙更多?!秉c了點小丫鬟的額頭,不禁含笑嗔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