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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牧云錄

第十四章 驅(qū)幽喚冥,心膽喪于形骸

九州牧云錄 管平潮 3782 2010-03-20 11:15:57

    從這天起,之后的日子里張牧云又去羅州城里張羅找相熟的衙役打聽幽蘿的身世,只可惜都無消息。幽蘿尋不著來歷,無處可去,從此這張家小院中便又添新口。

  自憨跳可愛的小幽蘿與張牧云他們同住,這偏居一隅的張家小院就變得格外熱鬧。原先那月嬋竟是性情頗為沉靜,冰飖則另有所求,兩人又俱是絕色的品貌天驕的性情,天生便格格不入。若不是開朗豁達的少年從中緩和調(diào)停,小院中的氣氛也沒那么融洽。這一切自幽蘿來了之后,情況便大大不同。

  不知怎么,在張牧云眼中這清苦的歲月,各種瑣碎而煩難的鄉(xiāng)村生活,在幽蘿眼中竟是格外的新鮮和快樂。偶爾冷眼觀察,張牧云竟覺得這小丫頭對平淡的鄉(xiāng)村日子格外享受。幽蘿樂得跟月嬋和冰飖撒歡,樂得跟自己這大哥哥撒嬌;無論什么樣的清茶淡飯都吃得津津有味,最無聊的鄰里串門她每次必到,還一臉憧憬專注地聽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搬弄是非。而以前她兩位大姐姐之間頗有心結(jié),一個覺得另一個故意跟少年親近,另一個又覺得這個總是認為平安是福,阻礙少年按她的意愿遠行冒險。月嬋和冰飖之間氣氛常常尷尬,當有了幽蘿的點綴和介入,說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兒,頓時將氣氛融洽。

  一切都更好,只除了一樣。小幽蘿的到來,無形中給一家之主的張牧云出了道難題。他家只有三間祖屋,半畝菜畦,現(xiàn)在還沒成家娶媳婦便接二連三地添丁進口,轉(zhuǎn)眼這住的地方便顯得格外逼仄。冰飖到來,張牧云這堂堂的一家之主便從中間堂屋被趕到西邊廚房,每晚都在飯味柴香中入眠。等到了幽蘿到來,實在安排不出獨立住處,便到處加塞,有時和月嬋同睡,有時和冰飖共眠,偶爾還爬到牧云腳邊蜷睡。雖然對這樣情形,幾個女孩兒都覺得沒什么,但自認為一家之主的張牧云覺得實在丟臉。于是,反復籌劃算計了很多天,到了十月中的一日張牧云終于啟動了自己從小到大第一項重大工程:

  給自家祖屋東邊再接一間臥房!

  此時張牧云手頭還有些抄經(jīng)余下的積蓄;一旦決定擴建祖屋,他便立即東奔西走,請木工、泥水匠,買磚頭運瓦片訂茅草,忙得不亦樂乎。建房之事向來麻煩,不過好在現(xiàn)在手頭寬裕,又有月嬋、冰飖從旁幫襯,這工程很快便開始進行。而鄉(xiāng)情樸實,向來互助,當同村的人聽說他家要擴建房屋,便都就著自己空閑的時候流水般來他家?guī)兔ψ鲂」?。張青夫婦自不必說,兩個人常常來忙前忙后;就連村里相對格格不入的地主老財家,都將自家的大鍋借出來,在張牧云家院外支起大灶,又支出個傭人丫頭在一旁幫著張家那兩個女子燒茶做飯。那些專職請來的泥匠瓦工,定時來這露天大灶上吃三餐;臨時幫忙的則等肚子餓了就來灶上拿倆饅頭盛碗菜湯,到一旁三口兩口吃了,然后或回家,或繼續(xù)干活。

  熱火朝天的忙碌,大約只過了七八天,這擴建的屋子便差不多落成,只等上梁后敷上瓦片蓋上茅草,便大功告成。雖然,一般來說上梁和完工不是一回事;但對只建小小的一間茅屋,則完全不必分為兩天。

  當然,雖只是擴建一間茅屋,張牧云還是按照洞庭鄉(xiāng)村的傳統(tǒng)風俗,在上梁前一天的下午去鄰村找了位能說“上梁口話”的老漢,等到了第二天進行上梁儀式時,便要請他在梁上說唱一段代代相傳下來的上梁吉祥話兒,這樣的新屋落成之后才讓人安心入住。

  到了上梁的前一天,活兒已經(jīng)不多了。才在傍晚之前,工匠們已經(jīng)早早散去。已請好了上梁口話說唱者的張牧云,便指揮著兩個少女,在家中準備著第二天上梁祭祀梁神要用的各樣肉蔬制品。按照鄉(xiāng)村中建房的規(guī)矩,即便平時大家都生活貧窮,建筑房屋期間的飯菜茶水可以簡陋,但上梁之日的招待飯菜一定不能節(jié)省。否則,便被認作是不好的兆頭,預示著這家主人要一世受窮。盡管以前所有的耳聞目睹,四鄉(xiāng)八鄰嚴格按這規(guī)矩的人家常常依然一世受窮,在本地土生土長的張牧云還是不敢怠慢,虔心地指揮著月嬋、冰飖忙碌準備第二天豐盛的食物。

  平凡的鄉(xiāng)村傍晚,在落日余輝的小院中準備著食材,烹煮著能在這初冬過夜的食物,本來一切平淡,相安無事。只是,這小院中忙碌了一天的“一家”四口,誰都沒想到,很快這小院中就會發(fā)生一起嚴重的大事!

  當那兩位大姐姐被當作主力烹煮食物時,小幽蘿在屋里院內(nèi)跑來跑去。這些天她都很開心,因為張牧云跟她說這正在蓋的新屋是給她住的。因此,當月嬋和冰飖一個在院里拾掇食材、一個在廚房里煮菜時,她跑前跑后竄上竄下,只想給她們搭把手。只可惜,無論月嬋還是冰飖都嫌她不諳廚工礙手礙腳,到哪兒都讓她走開一邊去玩耍。

  見幫不上忙,小幽蘿十分郁悶。黃昏落日的紅彤光輝中,小丫頭在院落東南角一座小磚頭堆上坐著發(fā)了會呆,一會兒又尋了一塊扁平的瓦礫在地上畫起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啥的奇怪符號。如此打發(fā)了一陣時間,她思前想后,決定還是要跟那個總攬全局的牧云哥哥求助,務(wù)必要讓她做點正事。

  之后,當幽蘿扮出種種自己能想像的最乖的模樣,甚至努力讓自己一雙大眼睛充盈了淚水波光之后,最終那忙前忙后的少年哥哥終于答應(yīng):

  “好吧。”他說,“還是讓你做點事比較好,否則我也做不成事情……這樣吧——”

  口中說著,張牧云一扭頭,正好看見月嬋剛殺好的雞放在水桶旁的青石上,身上的羽毛大都已拔光,便隨口說道:

  “幽蘿,你去拿把小刀兒,從那只雞身上幫忙割下肉來,明天燒湯。不急,你能割多少是多少?!?p>  張牧云心想著,反正平時就發(fā)現(xiàn)這小女娃兒十分機靈好動,常常喜歡舞個秸稈揮個鐮刀,因此這活兒正對她胃口,估計能讓她耗上一時。

  “好吧。我就去割那只雞?!?p>  終于領(lǐng)到任務(wù),這時小幽蘿還矜持著,學著她冰飖姐姐有時不情愿的樣子淡淡地回答。然后她便趕緊轉(zhuǎn)身朝那只還冒著熱氣的死雞飛跑過去。

  “哇,還挺暖和,真了不起!”

  蹲到那塊青石前,幽蘿握著那把小刀,摸了摸眼前還帶著溫紅血色的肥雞,既開心又緊張。

  “我要從它身上割下最多的肉來,明天做好吃的雞湯!”

  終于被分派到事務(wù),小幽蘿十分珍惜。

  “怎么割呢?從頸子?從翅膀?還是從肚子?”

  也許期待太久,忽然被委以重任,幽蘿真地面對這只雞時,竟忽然不知如何下手。小小的一件事情,轉(zhuǎn)眼間竟讓她白皙的額頭上沁出幾顆晶瑩的汗珠。這還罷了,令人不快的是,這樣為難的時刻竟還有人趁人之危:

  “幽蘿妹妹?!?p>  只聽月嬋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要不還是讓姐姐來,你去一邊玩會兒。”

  柔柔的話語,聽起來無比婉轉(zhuǎn)動聽,不過此時落在幽蘿的耳朵里,卻覺得不太好聽。聽說月嬋又要不讓她做事,幽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頭也不回地說道:

  “不好不好,這是哥哥讓我做的!我馬上就好!”

  也許真?zhèn)€情急之下人有急智,盯著眼前肥雞,幽蘿忽然覺得一陣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浮上了心頭。也不知是自己心靈還是身體的深處,忽然間一股久為開啟的神秘力量開始莫名地涌動。

  “哥哥?!?p>  若有所得,幽蘿扭臉兒問那少年道:

  “只是把這只雞的肉和骨頭分開就好嗎?”

  “是啊?!?p>  “太好了,這個我會!”

  幽蘿頭腦中豁然開朗,馬上便站起來,立在這擺放死雞的青石板前,將粉嫩的小手在空中用力地一揮,然后便低頭對著這只脖頸上挨過一刀的雞子兒喝道:

  “出來!”

  剎那間,只聽得簌簌有聲,那只本來安詳躺臥、死不瞑目的肥雞,竟忽然一陣蠢蠢欲動!還沒等旁邊的月嬋反應(yīng)過來,就見得在一陣骨肉分離聲中一只骨架脫穎而出,從一堆血肉中傲然崛起,挺立在青石板上!其時,正是白骨森森,殘陽如血!

  “?。 ?p>  當月嬋驚見異變失口尖叫驚呼時,那只宛如活物、好似下一刻就要引吭高歌的雞骨架身上,還正有些未剝離干凈的血絲肉塊從雞骨上撲簌簌落下!

  “月嬋姐?!?p>  這時那幽蘿卻不以為意,還自鳴得意地問道:

  “你叫得這么大聲,是在夸獎幽蘿嗎?嘻……”

  預期中自己這樣聰明絕倫的辦法一定會有喝彩,這個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的小妹妹,欣喜之中還帶些小女孩常見的羞赧。

  “月嬋姐姐,”她還在誠懇地建言,“我讓它自己跑到你的鍋里好嗎?那樣姐姐就可以很快燒好雞骨架湯啦!”

  “你、你們快、快來看……”

  這時月嬋終于反應(yīng)過來,卻沒理跟她說話的幽蘿。她滿面驚慌,渾身發(fā)抖,上下牙關(guān)得得地敲擊,手指著那只栩栩如生的白骨雞,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喊著牧云和冰飖。而縱然平時她也甚是膽大,當驚叫之后忽然看見那只樣貌可怕的骨頭死雞已經(jīng)展開骨翅開始在小女娃的指揮下在院內(nèi)到處亂跑,她便渾身戰(zhàn)栗,如欲暈倒!

  “什么事?!”

  聽月嬋聲音有異,這時正在廚房中的冰飖不知發(fā)生何事。剛才,她一直在廚房中拾掇菜蔬,順便炒菜。而她這法力高強的神女才懶得親自下廚,便趁那粘人的小妹妹終于轉(zhuǎn)移視線不在自己身邊,她便趕緊施些小法術(shù),讓菜刀在案板上“咄咄咄”自動斬切,命鏟刀在鍋中自動炒菜,那些胡蘿卜片、青菜葉、紅辣椒段等各色切好的菜蔬則在空中飛來轉(zhuǎn)去,劃著優(yōu)美的弧線落進各個鍋碗中,恰如道道彩虹。聽得月嬋驚叫時,她正安坐一旁休息,坐享其成。于是,在這樣偷懶之時,忽聽得月嬋叫聲有異,冰飖一驚,還以為自己手段敗露,讓這眼尖的死丫頭撞見,便吃了一驚,慌里慌張趕緊停住法術(shù),廚房內(nèi)的神奇景象霎時消失。

  “你眼花了吧?”

  緊急掩飾好之后,心懷鬼胎的冰飖口中訕訕說了一句,一轉(zhuǎn)臉,卻見廚房門口并沒見月嬋。冰飖這才知道是虛驚一場。

  “那她鬼叫什么?”

  冰飖也想看個究竟,趕忙也跑出廚房來。

  “出了什么事啊——”

  一言未了,冰飖看清了院內(nèi)情形,特別是見到那小幽蘿身后的景象時,便忽然張大了口,驚呆在了原地。

  殘陽如血,冬風似刀,小院中忽然一片死寂。

  也許,永遠沒有人能想到,后來那個讓八荒恐懼、三界喪膽的“女魔頭”,那么浩瀚無邊、奇特詭譎的力量的覺醒,是從為她親愛的哥哥打理一只死雞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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