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嬋、冰飖、幽蘿相繼來投,整日與這幾個女孩兒笑語晏晏,張牧云日常心情倒是比以前大為松快。只不過所謂樂極生悲,當這個熱鬧而輕松的年關過后,有個很嚴峻的問題忽然擺在張牧云的面前:
不知不覺家中銀錢已然耗盡;那壇中的米面盆罐中的油鹽,只夠支撐十來天的生計。
張牧云家并無祖產,又無恒產,以前靠他自己上竄下跳折騰各路營生,勉強還能養(yǎng)活自己。不過,現(xiàn)在家中連添三丁,還都是女子,在那個年歲并不可能賺得大錢。而她們卻都容光雅潔,他這一家之主并不好意思拿些破爛衣服給她們胡亂穿了。不僅如此,偶爾貨郎來免不得還要給她們零錢去添點胭脂水粉,每到換季之時還要去布莊扯幾尺布做做衣裙。
這樣情形下所有的用度都要靠少年一人支撐,實在艱難。這大半年來,要不是有寶林寺抄經(jīng)那一筆往日很難碰到的橫財,到了臘月年關之時他就得帶大伙兒一起喝西北風了?!白陨娇铡保螞r年前又加蓋了一間屋子;于是到了正月中張牧云家中所有用度終告罄盡,只余下最后半吊銅錢被張牧云緊緊捏在手中,緊張思索如何拿它運作營生。
縱使生計已經(jīng)窘迫,平日張牧云并未絲毫跟月嬋、冰飖她們提起。就這樣表面輕松自如,暗地里絞盡腦汁,終于在正月十一這一天讓張牧云想到一個念頭。他琢磨來琢磨去,心說與其枯守家中,困坐愁城,不如出外行走一番,到那繁華所在看看,說不定有什么好營生。于是這一日他便跟幾個女孩兒說,那正月十五元宵燈節(jié)將近,聽人說正南衡山腳下的衡陽城元宵花燈最是熱鬧。既然如此不如這回大家一起去看花燈,省得總是局促在小村中,也甚憋悶。
聽此提議,那月嬋、冰飖還有那小女娃兒自然無有不從。某種程度相比男兒而言,女孩兒對元宵節(jié)花燈還更喜歡,于是眾女踴躍,無不欣從。
閑言少敘。自收拾行囊離了張家村,幾人先往羅州而行。近了羅州城門,張牧云在心中琢磨了一遍,覺得此處對自己而言就像面對已被刨過了多少遍的田地,再也覓不到什么大食,于是決定過城門而不入,領著月嬋幾人繞過羅州直往西南而行。此后約行二十多里,約在正月十一日中午時分,便到了湘陰。
湘陰乃洞庭湖南小城,其人物風景與羅州無異。在湘陰縣打了個尖,隨便在一處面鋪要了幾碗面,幾人吃了,那張牧云看這湘陰城還不如羅州繁華,沒甚出奇之處,便又領了大家出了湘陰城南門,沿著繞城而過的湘水大河往南邊而去。
這湘陰城旁邊的湘水大河,又名湘江,自還在此行目的的衡陽南邊的永州流來。因湘江更南的源頭流過一段,在永州境內與瀟水匯合,向北流為湘江,故又常合稱為瀟湘。
瀟湘之水,湍流無際,浩蕩無涯,自天南而來,奔流一千多里后浩浩湯湯流入洞庭大澤。此時張牧云幾人行走的正是湘江下流,江水流至此處江面已十分開闊。自縣城出來,當腳下的官道漸漸逼近瀟湘江畔,在路過一大片搖曳的蘆葦叢后,那層波疊浪的瀟湘之水便颯然印入眼簾。見到眼前一片白水茫茫,眾人盡皆覺得眼前一亮,那小幽蘿更是興奮地跑上前去,在江灘邊手舞足蹈,跟后面哥哥姐姐們嚷道:
“好大的洞庭湖!我終于看見它了!”
原來幽蘿卻把這湘江當成牧云月嬋等人常跟她說起的洞庭大湖。此時她一見這樣白茫茫望不見對岸的大江,一時也忘了她牧云哥哥明明說過那洞庭湖在北邊,只顧在江畔拍手笑鬧起來。
見幽蘿這樣憨態(tài),張牧云忍俊不禁;糾正過她的錯誤后,大家便沿著這湘水大江溯流而上,一路迤山邐水地往衡陽而去。
閑言少敘。也不知是否還在年節(jié)之中,那街市蕭條,一路無論張牧云怎么削尖了腦袋將一身打小練就的本事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卻始終也沒找到什么賺錢的門路。
話說到了正月十四這一天,無論那張牧云內里情不情愿,上午時分他們這一行人最終還是來到了衡陽。
才到衡陽城邊,一股子熱鬧氣氛便撲面而來。因衡陽的元宵花燈確實遠近聞名,到了十四這一天衡陽城內外已是熱鬧非凡。在張牧云他們走近的北城門外,還沒到城門洞邊,便見得官道兩邊已是攤販林立,店幡招展,那討價還價的聲音更是嘈雜喧天。
張牧云招呼著大家擠過了摩肩接踵的人群,好不容易接近了城門邊,已望見城門洞上方的“衡陽”兩個古樸大字。正當張牧云松了一口氣心說“終于到了”時,誰知節(jié)外生枝,那幽蘿又賴在一個賣彩紙風車的小攤前,只是不肯再走。幽蘿這般撒嬌,其實并不是好時候;此時張牧云滿腦子里也只想折騰點營生,本能地便對這些想來賺他錢的同行們十分抵觸。
盡管天生不愿,又手頭乏錢,但那曾經(jīng)露出一手詭譎本事的小幽蘿此時竟如此被那些紅紅綠綠迎風飛轉的紙風車吸引,十分頑強地請求她剛剛認下的牧云哥哥幫她買一支。這小幽蘿,生得粉妝玉琢,嬌顏媚骨,張牧云認為從外貌上來說,她在稚齡女娃中已是不俗。只是讓他痛心的是,如此都麗脫俗的小女娃,最后還是和其他尋常小童一樣,小手中死攥著一支中意的風車不撒手,不管怎么說都不聽!
痛心疾首之時,張牧云假作呵斥了一回,最后看看無法,也只好苦著臉、咧著嘴地從褡褳中數(shù)出三文銅錢,買下這個只管騙小孩的紙糊玩意兒。
說起來,小幽蘿稚嫩懵懂,不懂得察言觀色。對于少年囊中羞澀的景況,她毫無察覺。不過另兩個女孩兒則完全不同。通過幾天下來的觀察月瑤和冰飖早已發(fā)現(xiàn),她們這暫時的一家之主已是床頭金盡、仗頭乏錢。
于是,留意到他在眼前掏出三文錢買個紙風車也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月嬋和冰飖也只好懂事地忍下想吃街邊那香氣四溢的小吃的念頭。
這樣時候,那已恢復大部分記憶的天香公主月瑤,流著口水努力按下貪吃念頭時再記起以前在宮中每餐案上盤盞連城的情景,便覺得眼前的情景十分不真實。這時她聯(lián)想起莊生夢蝶,忽然一陣恍惚,也不知眼前的情境是否夢幻,不知是否只是她在皇宮春苑中玩耍累了,在百花亭畔偶爾小憩的一個夢里。
閑言少敘。甫進衡陽大城,種種繁華的景象自是目不暇接。那此刻與少年同行的天香公主,雖然以前也常來天下行走,不過幾乎每次身邊都是文臣武將云集,真正深入民間的機會少之又少。于是在這樣熱火朝天的民間商鋪雜耍面前,身份尊貴的公主也變得毫無矜持,只顧左顧右盼地貪看,竟好幾次差點走丟,幸虧張牧云留心招呼才不至失散。
在車水馬龍的街市中閑逛,看那左右的商鋪中匯集了天南地北的貨品;什么辰州的刀劍、岳陽的花傘、永州的油茶、瀏陽的花炮,甚至還有遠在千里萬里之外幽州的皮毛、會稽的竹器、梁山的象牙、通州的玉雕、蘇杭的絲綢,林林總總光這些商肆的陳設貨物就讓月嬋這幾個并不平凡的女孩兒看得十分起勁。
月嬋她們高興地逛街,那張牧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瞅著身邊這幾個笑逐顏開、無憂無慮的女孩兒,張牧云心中暗自憂愁:
“罷了。再這樣閑逛下去,再尋不到什么上手的營生,恐怕這回真?zhèn)€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真地只是白費錢來衡陽看回元宵燈節(jié)了?!?p> 憂悶想著,正躊躇間,忽然他只覺得身邊的人潮猛地向前流動起來。
“怎么了?”
現(xiàn)在人多,見身邊行人忽然向前奔走,張牧云一驚,立即警道:
“莫非后面有人驚馬?”
正琢磨時,忽然便聽得向前奔動的人潮中有人大喊道:
“那王仙長又捉妖啦!大伙兒快去看吶!”
“呃?!”
一聽這叫喚,張牧云朝前面望去,只見身邊跑過的人群都在朝對面街角那個樓閣巍峨的深宅大院跑去。
“捉妖?哈!”
聽得這話兒,張牧云心中愁悶忽然一掃而空。他高興想道:
“想我長這么大還沒真見過捉妖呢!這我可得一定要瞧瞧!月嬋!”
他剛回頭想叫月嬋幾個一起去瞧新鮮看熱鬧,誰知才叫了一聲,便聽得那月嬋已在前面叫道:
“牧云快走??!有捉妖哦!快點走去好占個位置看啦!”
張牧云聞聲一回頭,卻見剛剛還在身后留連店鋪的月嬋幾人,此時都已經(jīng)在前面一丈多遠的地方等他了。
“哈哈,這般腿快!”
張牧云哈哈一笑,趕緊也快步趕上前去。
也許,這時滿心只想看熱鬧的張牧云,還有那幾個笑語晏晏的女孩兒,沒有一人能夠想到,就在今天中午這衡陽城中,只是拔腳去看個熱鬧,卻會掀起怎樣一片無法想像的血雨腥風!正是:
鬧市啼山鬼,
幽宅迸異霞。
誰知偶游地,
血海浩無涯。
《九州牧云錄》第四卷完,敬請關注下一卷:
『妖火焚情chun夢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