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舒歡頭一回見到顧家老爺。
顧達(dá)雖然已至不惑之年,但他生活安逸,保養(yǎng)得當(dāng),因此單從外貌上瞧,大概還比她那陌生的爹要顯得年輕一些,若不是古人習(xí)慣早婚,舒歡還真不相信,他會有顧熙然這樣大的兒子!不過他的臉形方正,五官端重,同顧熙然的俊逸清朗完全不同,她猜測顧熙然大概長得比較像他那已然去逝的娘親。
同顧家下人們傳言的一樣,顧熙然在家并不受寵,顧達(dá)看見他時目光冷淡,就仿佛看見了一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還不如老太君看似嚴(yán)厲,私下里卻仍帶三分關(guān)切。
只是有一點讓舒歡感覺很奇怪。
請安的時候,顧達(dá)對她這個兒媳,也只是極冷淡的掃了一眼,但看見云姨娘后,目光里倒是多帶了兩分親切,甚至對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當(dāng)然,僅是這樣還稱不上奇怪,云姨娘原本就是容易給人留下好印象的類型,顧達(dá)覺得看著她順眼,和顏悅色一些也很正常,最奇怪的是云姨娘不敢抬頭,而旁邊林氏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難不成,這里頭還有什么隱情?
舒歡穩(wěn)下心神,讓自己不要去胡亂猜測,因為事實往往沒有眼睛看見的那么簡單,而且這些事也同她無關(guān)。
轉(zhuǎn)念間,她就看見顧達(dá)將那張海捕文書丟到了顧熙然面前,帶點怒色道:“你干的好事!”
顧熙然寵辱不驚,淡淡然的拾起那張海捕文書看起來,舒歡在旁邊瞄了兩眼,發(fā)現(xiàn)那畫像同他還真有七分像呢!只是那胖子大概只記得顧熙然長什么樣了,這海捕文書只有一張,令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不過她身旁也在看那文書的云姨娘,倒是微鎖了眉頭。
看完,顧熙然將海捕文書遞了回去,也不辯解,只反問了一句:“老爺覺得是我干的?”
顧達(dá)面上顯出猶豫之色,但隨即就道:“這上頭畫的不是你?”
顧熙然神色不變:“看著有點像,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顧達(dá)顯然被他的話給堵住了,說實話,他自己都在懷疑,這海捕文書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兒子,畢竟這上頭只說是要拿捕鬧事的匪類,又沒指名點姓,何況他得信后私下里也派人出去打聽過,說是這匪類將縣太爺?shù)男【俗雍鸵蝗菏窒陆o扒光了丟到鬧市街頭,還砸了酒樓,打了掌柜,隨后揚長而去。
這種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他這個病弱的兒子能干出來的,他要是有傷人的手段,還用得著娶個貧家女來沖喜么?
想到此處,顧達(dá)緩了語氣,但仍盯著他的雙眼道:“事發(fā)之時,恰是你生辰那日,你有沒有出去過?”
顧熙然仍然反問:“老爺什么時候見我出過門?”
再次被問得啞然,顧達(dá)微皺起眉,忽然覺得這個兒子的口齒,變得比往日犀利許多。
舒歡原想幫著他辯解,但忽然想起頭一回見老太君,她才開口就被喝斥了,此刻看她這公公的模樣,似乎也不太待見她,于是按捺下沖動,覺得自己還是繼續(xù)沉默著好,起碼不要幫倒忙。
云姨娘查顏觀色,大著膽回道:“老爺,二爺生辰之日,不恰是您回府那天?二爺過來請過安后受了風(fēng),回去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呢,要說此事同他有什么關(guān)系,那絕不可能……”
她話音未落,顧達(dá)還沒有所表示,顧熙然的身子先晃了一下,仿佛腿軟沒有立穩(wěn)一般,將手搭在了舒歡的肩頭,隨后捂著嘴,伏身咳了起來。
瞧見這情形,林氏忙道:“你身子不好,別站在那里了,坐吧?!?p> 顧熙然咳了一陣,喘息片刻才搖了搖頭:“不妨事?!?p> 話是這樣說,他的臉色還是變得很難看,額頭上也出了一層細(xì)細(xì)的汗,最后還是顧達(dá)看不過去,清了清嗓子道:“太太讓你坐,你就坐吧?!?p> 顧熙然這才告了罪,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了。
舒歡覺得好納悶,流汗不像流淚,他演技再好,也不能說來就來,何況今日天氣相對涼爽,這榮華齋里還用了冰,空氣涼絲絲的,絕對能讓人清涼無汗。不過納悶歸納悶,她還是抽了帕子遞過去。
顧熙然接了帕子拭汗,沒想那汗越拭越多,將那薄薄的絹帕都濕得能捏出水來了。
這是虛汗,體弱的癥狀。
顧達(dá)微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是多慮了,他兒子的病雖比從前好了些,但此刻這模樣,別說出府去鬧事了,能不能走到府門前都是問題。他原本還想找門上管事來問話的心思就淡了,剛想揮揮手,讓他回去歇息,忽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顧熙和滿頭大汗的闖了進來,還有染墨在后頭追著喊——
“四爺,您慢點,門檻,小心門檻!”
看見他,顧達(dá)剛松開的眉頭又?jǐn)Q了起來,喝一聲道:“沒規(guī)矩!”
顧熙和有點怕他,瑟縮了一下,往林氏那邊靠了兩步,染墨在門外探了探頭,瞧見情形不對,立刻又縮了回去。
林氏連忙拉過他護在懷里,一邊替他拭著汗,一邊嗔怪顧達(dá)道:“別一回來就訓(xùn)孩子,他還小呢,哪里知道那么多規(guī)矩?”
顧達(dá)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林氏又忙著轉(zhuǎn)話道:“可不是我嬌慣著他,大熱的天,老太君身上正不自在呢,要是聽見他又挨了罰,回頭心疼出個好歹來怎么辦?”
一句話順順當(dāng)當(dāng)滅了顧達(dá)心里的火,他無奈的瞟了顧熙和一眼,只丟出一句:“慈母多敗兒!”
對于顧熙和來說,他爹就是只紙老虎,搬出老太君后就發(fā)不出威來了,于是他伸手就去桌上摸西瓜,邊啃邊道:“渴死我了!”
說著又瞧顧熙然:“二哥怎么在這里?”
沒等人答話,又“喲”一聲,拾起了桌上那張海捕文書,邊看邊笑:“真像!真像二哥!不過二哥怎么可能出去惹事生非?老爺,是不是咱們家又遭人設(shè)計陷害了?”
看似無心的一句話,挑得顧達(dá)心里一動,再望向那張沾了西瓜汁的海捕文書時,目光就有些叵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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