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雁翎故人再相會；也似春雨終晚雷

　　逆鱗主宰著這天下武林的混沌大局，他的心思，陰冷且堅定。

　　若得人間半夢醒，孤影癡燕銜柳依；三更煙雨一兩醉，驀然青燈熬天明。

　　自與楊修一番絕對勢均力敵的激戰(zhàn)之后，血氣灌頂帶來的酣暢快愉之情，令莫白身心久難平靜，一直苦思緣由，不可終日。

　　思量之余，莫白的心性亦在不經(jīng)意間，已然開始了潛移默化，之前一直謹(jǐn)守中不偏庸不易的性格，逐漸被心中后起的另一種執(zhí)著的意念所鉗制，這份后起的意念，便是我之所欲，豈由他人負(fù)。

　　回顧自己自出劍陵之后的一路坎坷，莫白從未有過此刻的用心細(xì)想，既然世人都為天行劍所動，掏空心思算計，如今天行劍就在自己手中，又何必再一如從前那般任人擺布。

　　正所謂：人不為己，則天誅地滅，從前的路，是為了守住自己的初心，做自己的自己，太過在乎世人的評判，反倒是受盡了委屈窩囊之氣，處處受制于人，往后的路，得換種活法，為了自己，亦為了身邊的人。

　　莫白此番心中信念的轉(zhuǎn)變，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這也是他久經(jīng)磨難之后，悟出的真諦，不滅金身已成，眼下他也有了為自己拼一把的實力。

　　然而世間的一切，并不是己所不欲，便能為所欲為的，萬物都有相生相克，正當(dāng)莫白滿懷心思盤算著如何擺脫牽制之時，逆鱗早就已經(jīng)先他一步，找來了攪局的人。

　　“你不該來的！”

　　夜半孤星點點，莫白獨自一人于溪間青石盤膝入定之時，一個相隔千里卻又恍如近在咫尺的聲音飄然入耳，徹底攪亂了莫白的心神，猛然睜眼正耳，洞察辨聽四周。

　　這個聲音在莫白心中耳間反復(fù)銘記，曾是他畢生之痛，正是魂斷異鄉(xiāng)，與之香影永隔的于冰心，日前，從逆鱗口中得知于冰心尚在人世，令他躁亂的心再生漣漪，迫切地急于一見，可如今雖近在咫尺，卻始終不見芳蹤。

　　如今聲現(xiàn)人不見，怎不令他急切萬分，可又一回想，似這等隔空傳音的功夫，精妙絕倫，在他的記憶當(dāng)中，于冰心可是個溫柔賢淑，絲毫不會功夫的女子，眼下聲音是她的，有這等精絕修為的又不可能是她，如此，莫白又犯起了嘀咕。

　　“尊駕是誰？有心送言，何不現(xiàn)身一面！”糾結(jié)良久，莫白心中千絲萬縷隨即化作一聲呼喝。

　　一語道出，霧蒙蒙的夜空下，除了溪流浣浣，以及被撩亂的枝葉唏簌之聲外，良久，再無任何動靜，如此，靜謐。

　　“原來也是個薄情之人，故人已忘！”于冰心此番現(xiàn)身相見，將身站在與莫白相距甚遠(yuǎn)高低錯落的溪流旁，星影的微弱光線，將她一襲雪白的飛袖飄仙裙蒙上了一層淺薄的暈影，好不飄逸。

　　真身已現(xiàn)，莫白費盡心思打眼望去，由于光線實在暗淡，怎么也看不清楚，但從來人的第二聲言語聲色斷定，她就是自己掛念已久的于冰心。

　　遂，言道：“非是故人薄性負(fù)情義，奈何卿將我這故人瞞得太狠！”

　　聽言，得知莫白已然識得自己身份，只見那道雪白卻又朦朧的身影，隨著涓涓細(xì)流如風(fēng)送云煙一般向莫白這方飄然而來。

　　來在莫白身前一步之遙時，于冰心停下了身影，因為她從莫白言語之中聽出了言外之意，他心中怨憤難平。

　　自她那日于他懷中奄奄一息話別之后，莫白歷經(jīng)坎坷，遭人多番算計，幾次險些命喪他人之手，而這一切，于冰心都幾乎事先清楚，一直未與莫白相見，莫白自然不曉內(nèi)情，但如今的重逢，從他言語中流露出責(zé)備的意思，于冰心已然知道，這一切，他已知曉。

　　“你！可還在恨我么？”于冰心站定身形之后，朱唇微啟，柔聲說道。

　　“恨！倒不至于，你不該瞞我的，要知道當(dāng)初你對我有多好，我一直都記得！”在于冰心面前，莫白縱使有千般邪火，都無所適從。

　　聽言，于冰心一改方才冰冷的神色，又近前走了幾步，嘆息一聲說道：“當(dāng)初不面對你，是因為你還不知道天屠局的要義，如今和你相見，是因為大勢已定，而你也有了逆盤的本事！”

　　“天屠局？可就是劍陵厲風(fēng)石上所刻的上古讖言？”

　　“正是！天屠局就是逆命天機(jī)的總綱，逆命天機(jī)必然將至，不滅金身也已重鑄，這天下再無人能左右得了你，你卻能左右這天下了！”說罷，于冰心玉足繞水一提，水珠入掌，纖指蘭花輕叩，赫然一注水箭竄出袖間，霸王擎舉鼎，銜沙千重墜，流鋒星凌月，追魂奪命遲。

　　看著于冰心指間的水珠從無到有，繼而化作虛無，這一段舉手投足的變幻，莫白當(dāng)即識出于冰心身上所藏的修為，極不平凡。

　　“原來你也是身負(fù)絕技，可笑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需要人保護(hù)的柔弱女子！”莫白起身，撣了撣衣襟，心中漸起不平逆轉(zhuǎn)之意，暗嘆自己識人不深，癡心錯付。

　　于冰心人如其名，自是玉潔冰心，冰雪聰明，她聽出了莫白言下的責(zé)備之意，但身在紅塵，萬事皆難，身不由己那是常有的事，心里的埋怨在這一刻盡化煙消云散。

　　“你可后悔與我相識一場？”見到莫白懊惱的神情，于冰心又再柔聲問道。

　　“若后悔能解得開我心里的結(jié)，我倒寧愿彼此不曾相逢，但可惜不是！”莫白冷言答道。

　　“可不可以莫再怨恨我，從你我的相遇便注定你就是我的宿命，我命不由己，更身不由己！”

　　“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何用？這一切都如你們所愿，已成定局，如若不然，我估計你也不會在此刻此地才見我一面吧！”

　　“你……！都知道了！”于冰心詫然問道。

　　“我并不傻！只是中不偏庸不易，凡事不與人爭罷了！”莫白順勢說道。

　　“身在局中！不由得你不爭，你若早些爭的話，何至于此！”于冰心聲調(diào)忽轉(zhuǎn)，語氣堅定地說道。

　　“所言不差！由此之后，該我的都得給我還回來！”莫白隨即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于冰心，毅然決然地說道。

　　“你的心境能有如此轉(zhuǎn)變，我倒也就放心了！”說罷，于冰心未再做片刻停留，轉(zhuǎn)身點踏幾步，悻然離開，消失于來時的昏暗夜空。

　　無妄動念起，瓔珞緩皈依，乾坤星羅重，太極回旋踢！刀劍魅影如梭，漫天鋒刃，足以攆殺所有。

　　“憐影！我命人四下暗查，還是沒有你姐姐憐心的下落！”文延武與風(fēng)憐影合練‘兩儀幻塵劍陣’，收招之后，定了定神，語重聲沉地說道。

　　有了‘半闕殘念’的加持，文延武的‘一分為二，二十六路失空斬’已步入登峰造極的境界，狂暴的血氣奔涌，使得他發(fā)招之時渾身血氣暴動以致周身赤紅，如今又得到了莫白形神分體的王道真氣，更是威力暴增。

　　自那日霍家一戰(zhàn)之后，風(fēng)憐影與文延武二人為求自保，苦修上古劍陣以應(yīng)付馬三軍立場轉(zhuǎn)變后帶來的危機(jī)，卻疏于照料眼目失聰?shù)娘L(fēng)憐心，以致她無故失蹤多日，遍尋無果，雖然知道這正是馬三軍用以鉗制他們，使的下作手段。

　　奈何眼下實力懸殊，不敢與之正面交鋒，又無證據(jù)在手，只得暗下查探。

　　聽言，風(fēng)憐影暫收手中柳葉青鋒，信步緩行，說道：“姐姐生來命苦，絕不容她再落入歹人之手！”

　　“你意欲如何？我都聽你的，隨時候命便是！”，文延武毅然決然地答道。

　　“如今你我合練已漸成氣勢，若再無消息，只得去找那姓馬的對質(zhì)了！”

　　沉寂了片刻之后，文延武心中盤算篤定，在他心中風(fēng)憐影永遠(yuǎn)占著絕對的位置，為了她，不惜放下了家族宿仇舊怨，隨后和言正聲答道：“為了憐心的安危，也為了你，定與那姓馬的勢不兩立！”

　　盡管風(fēng)憐影口中不甘示弱，但實力懸殊，這畢竟是實情，言語之時并無底氣，以至于后半句明顯放低了聲調(diào)，如今有了眼前之人信誓旦旦的援手，之前還猶猶豫豫的心思，頃刻間堅定了下來。

　　“文大哥！有你……真好！”風(fēng)憐影久立江湖，自然知道男女之間這種無條件的盲從，千言萬語都難抵這片刻間的柔情。

　　果不其然，在得到風(fēng)憐影含情脈脈的感謝回應(yīng)之后，文延武立時信心大振，心想，不枉自己癡心一片的追隨，如今總算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可他哪里知道，女兒家的心思永遠(yuǎn)如水中月鏡中花，雖能一覽悅目，卻永遠(yuǎn)捕捉不到實際，而風(fēng)憐影這般苦心名利，誓要翹楚的女子，哪里會輕易委身于人的。

　　而馬三軍這邊雖然勢力強(qiáng)悍，但如今的他的的確確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他將風(fēng)憐心拿捏住，是因為他知道，這風(fēng)憐心是風(fēng)憐影在這世上唯一的軟肋，用如此手段，與他心中一直以來想問鼎天下的欲望以及對風(fēng)憐影的難以割舍不無關(guān)系，當(dāng)然，后者目前來說，還是多于前者，畢竟他正值意氣風(fēng)發(fā)之年，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這是所有男兒都逃不脫的宿命。

　　他！也害怕失去。

　　他將風(fēng)憐心與‘和合二魔’藍(lán)嫣蒙哥囚禁于一處，‘和合二魔’自被莫白重創(chuàng)之后，一直被他控制著，這二人曾經(jīng)令整個武林聞風(fēng)色變，實力自是不容小噓，控制住他們是為了日后少一個勁敵，不取他們性命，是因為他還不夠強(qiáng)大，如今的馬三軍，只想用風(fēng)憐心牽制住風(fēng)憐影，他不能讓她離他而去，為私情，也為圖謀的大業(yè)。

　　“王上！龍行司差來信使，有命帖呈送！”顧無言與師妹馬雪兒二人正身立于殿前，合手上托一緞錦繡金綾。

　　“龍行司？”聽言，馬三軍頓時驚愕不已，旋即命人接過，呈于近前。

　　如今馬三軍雖然氣勢正盛，但與龍行司相較抗衡還不足以相提并論，所以龍行司的命帖，他還不敢輕視。

　　接過命帖一看，附言抬頭卻是一幕祥和，顯眼的并蒂之蓮，馬三軍當(dāng)即便斷定，命帖應(yīng)無兇險，定了定神，再看后續(xù)，原來此命帖并非龍行司的催命符，乃是一份請喜之柬，原意為龍行司逆鱗意欲為莫白與楚瑩瑩共結(jié)連理，相邀于他。

　　目睹此帖，馬三軍之前心中的懼怕頓時消散，反倒心生快意，風(fēng)憐影之所以一直對自己親疏難續(xù)，是因為她心中對莫白還始終抱有幻想，畢竟在她看來，天行劍和莫白的身份，與自己相較之下，自己還是份量太輕，如今莫白與楚瑩瑩終于要修成正果，況且還有龍行司的贊同，如此也算徹底斷了風(fēng)憐影的心思。

　　而自然他也知道，對于風(fēng)憐影這般名利至上的女子，她與文延武的一時要好，只不過是忌憚自己的手腕而使的權(quán)宜之計，只要自己主動示好，文延武便不再是絆腳石。

　　“好！好！好！哈哈哈哈！”馬三軍頓時難掩心中欣喜之情，大聲喝笑起來。

　　目睹馬三軍大笑三聲，顧無言與身旁的馬雪兒會心相視一目，頗有默契地各自輕微點頭示意，他們秉承師命，刻意臣服于馬三軍的麾下，為的是等待日后小師弟楊修成了氣候，門戶東山再起時做謀劃。

　　而馬三軍雖然知道他們的歸附并非真心，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也就顧不得這忠奸是非了，但也對他們留有戒備之心，囚禁風(fēng)憐心一事，便對他們有所保留。

　　“王上！何事如此高興！”顧無言見狀啟聲問道。

　　“拿去！你們自己看看便知本王高興所為何事了！”馬三軍用了些內(nèi)力，隨手將命帖扔向顧無言。

　　顧無言抬手意欲接下命帖，可馬三軍用勁頗猛，接下后硬是被震得虎口發(fā)麻，馬三軍此刻對顧無言抖威風(fēng)，其用意是在警告他，行事最好安分點些，莫要惹得他不高興了，如若不然，取他們的性命便是易如反掌。

　　顧無言不敢發(fā)難，只得暗吞苦悶，神情唯唯諾諾，大事未成，在對手面前示弱，也是一種自保。

　　看過命帖之后，顧無言并無其他反應(yīng)，只是隨手將之遞給了身旁的馬雪兒。

　　“這是？”顧無言將錦緞遞出之后，肅言問道。

　　“無需多問！速將此帖轉(zhuǎn)交雁翎宮主人風(fēng)憐影，照命行事即可！”面對顧無言的詢問，馬三軍神情傲慢不予理會，轉(zhuǎn)而一聲喝令言道。

　　連日來，馬三軍與雁翎宮日行漸遠(yuǎn)，來往甚少，此番龍行司命帖剛到，便立時命人送去，個中玄機(jī)著實令人費解。

　　“王上！龍行司差來的信使還在靜候答復(fù)，我等又該如何對付？”顧無言眼見馬三軍在自己面前耍起了派頭，心中很是惱火，索性將龍行司信使推向馬三軍，看他如何去化解。

　　“這有何難，如期應(yīng)邀！”在看了命帖內(nèi)情之后，馬三軍當(dāng)即明白龍行司此來只是送帖，并無其他用意，便也釋然膽大了起來。

　　可世事總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作下的業(yè)孽，總會有業(yè)報不爽。

　　就在一切照著馬三軍吩咐妥當(dāng)之際，殿外一陣激烈的打斗之聲，劃破了平靜。

　　原來是風(fēng)憐影多番打探無果之后，害怕夜長夢多，邀上文延武以及雁翎宮一干人等直接打上門來，逼問馬三軍，準(zhǔn)備做最后的攤牌。

　　未等屬下來報，馬三軍驀然起身，三兩個點踏落地便徑直沖了出去。

　　屬下守衛(wèi)畢竟尋常，哪里是怒氣滿滿來人的對手，眼看著數(shù)十名衛(wèi)士倒下，馬三軍頓時惱怒。

　　“找死！”怒喝一聲，隨即應(yīng)聲而動，朝著躁亂的人群撲了過去。

　　馬三軍正意欲下狠招，一式定乾坤之時，赫然看見一直算不上對手的文延武渾身赤紅，雙眼浴血入魔，不由得暗下打了個冷戰(zhàn)，收招已然遲了，可當(dāng)文延武察覺到有高手臨近，立時橫刀蓄勢，以權(quán)作防備。

　　兩人四目相對，相繼打了個照面，文延武在體內(nèi)‘半闕殘念’兇殘真氣的把持之下，目空一切，神鬼不懼，‘半闕殘念’乃是極耗血氣的，以秉持速勝之法為總綱，一旦運功，便容不得片刻遲緩，才一對陣，文延武當(dāng)即挑刀上迎。

　　當(dāng)年‘一分為二，二十六路失空斬’的威力，還沒有‘半闕殘念’的相輔，便已名震江湖，如今二器合二為一，其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上挑的一刀，發(fā)招迅猛果斷，逼得自恃甚高的馬三軍，亦不得不暫緩攻勢，收招避險。

　　可馬三軍畢竟不是泛泛之輩，避險退讓之際，亦在時刻窺視進(jìn)攻的時機(jī)，而文延武雙手提刀攻上，中下盤一時空虛，其所使的刀法乃是以快取巧的路數(shù)，周身防御的破綻只是白駒過隙般稍縱即逝。

　　從旁掠陣的風(fēng)憐影看出了馬三軍退避時，尚留有余力反撲，攻守同盟自然不會放任不理，手持柳葉青鋒隨后搶身一步，自文延武刀鋒之下竄出，徹底斷了馬三軍伺機(jī)反撲的打算。

　　三人同受于莫白的形神分體真氣，斗得再是兇險，亦免不了互相融合的局限，馬三軍雖有空手過白刃的手段，可在此時自己對陣的刀劍令他不敢輕視。

　　刀劍齊來，‘一葦渡江’馬三軍旋即貼地橫掃，單掌推出一道掌力，猶如過江浮萍，輕盈隨性，看似清逸的招式，力道卻是異常剛猛，擊中文延武膝踝關(guān)節(jié)，使其當(dāng)即下盤失控，險些撲面倒地，好在文延武隨勢前傾，隨后旋身側(cè)轉(zhuǎn)，雙手改持單手，立刀下放，反手倒持，大有將馬三軍開膛破肚的架勢，可馬三軍哪里知道，此處破綻，是文延武故意留下的。

　　眼看著馬三軍即將被文延武逼入絕境，眼看著機(jī)會難得，風(fēng)憐影歷來多處受制于馬三軍，無法擺脫困縛，此刻才一開打，馬三軍便步入文延武的圈套，當(dāng)即篤定心思，決心要挫一挫他的銳氣，給他來個下馬威，隨即劍走回鋒，斷了馬三軍后撤的退路。

　　牛半斤與朱八兩一直站在暗藏的角落觀戰(zhàn)。

　　“命帖已經(jīng)送達(dá)，該回去復(fù)命交差了！”

　　“對！該回去提醒一下莫白那小子，這三個人要是聯(lián)起手來可不好對付！”

　　下一章：乾坤生死一戰(zhàn)斷，絕地逆反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