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云拉上了布簾，將晴空掩藏在后。而太陽則像一個正值年輕的小伙子，有著使不完的旺盛活力。陽光精神飽滿地彰顯著自我，雖然穿透不了云層，卻還是將整片灰色的天空照得亮堂堂的。
細(xì)雨溫柔地飄灑，灑下秋天的清涼。紅頂教堂安靜地沐浴在雨中，周圍一片靜悄悄，鳥兒和小蟲都躲進(jìn)了窩里避雨。此時還不到守衛(wèi)巡邏的點(diǎn)，也沒有盛大的活動要舉行，只是一個極其平常的工作日的午后，沒有人會特意挑這個日子的這個時候光臨。
哦不，還是有的。一個矮胖的男人套上樸素的修士服，從后門外的石子路上走來?？ㄆ渖亩得闭谧×怂舛d的腦袋尖，兩鬢稀疏的發(fā)叢蔫兒在他的額頭和臉頰上。他左右橫跳，往前小跑，再厚的長袍也遮不住他像大鼓一般挺出的肚子。每蹦跶一步，那肥胖的腰身就會像大海的波濤一樣來回翻涌。只見他一口氣蹦跶到教堂門前，撞開大門的縫，然后那顆渾圓的身子敏捷地滾進(jìn)了黑暗里。誰也沒有瞧見。天公又作美，雨勢恰到好處，小到只是微微濡濕了他的衣裳，又大到剛好能洗掉他一路而來的腳印。
紅頂教堂內(nèi)千余支燭火靜靜地燃燒，血珍珠沉默地眨著眼睛，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也沒有打破這份寧靜。然而那人沒有向著前廳去，而是沿著墻根落下角落里的臺階。盡頭有一扇小門，是教堂的懺悔室。他把他那具肥胖的球體好不容易塞了進(jìn)去，又再滾回來，謹(jǐn)慎地鎖上了門?，F(xiàn)在這里是一間密室了。
“大人，依照約定，我一個人來了。”
“別用這個詞稱呼我，反倒顯得生分了。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先生吧?！?p> 陰影中一個瘦高的人影逐漸放大。他舉著一盞燭臺走近，然后將其擱在桌上。是宰相哈代。
“先生，別來無恙?！?p> 矮胖的男人摘下兜帽，撅起屁股，艱難而滑稽地彎腰鞠躬。如果不捂著肚子，叉開兩腿，他可能會順勢往前滾上一圈。“我按你口信的指示來了，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p> “辛苦你了，格里芬公爵，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我的會面。特別是國王。你萬不可在他面前表露出同我會面的事?，F(xiàn)在是他神經(jīng)最敏感的時候，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會害他起疑。事情得瞞著他做?！?p> “國王他是怎么了嗎？”
“你還沒有察覺到嗎，公爵？”哈代的眉頭像山脊一般聳起，他說：“他還是派史蒂芬去了布拉班特。諾曼闖了大禍，萊安又被老女人送去了野澤望。那家伙早就預(yù)料到了，在我們都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搶了先機(jī)。我已經(jīng)沒有法子可以攔住國王了，現(xiàn)在能統(tǒng)率布拉班特駐軍的只能是史蒂芬。”
格里芬把他快看不見的脖子轉(zhuǎn)到頂上，不解地問：“我不明白，先生。這不是為史蒂芬奠基人望的大好機(jī)會嗎？至今為止，各種大小戰(zhàn)爭都只能見到萊安和諾曼活躍的身影。而我這個女婿……就知道躲在城堡里頭吮他的拇指。要不是他王儲的身份，我怎么會把女兒嫁給他？未來，他要坐穩(wěn)王位還欠一份人心，這難道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嗎？”
“那他也要有這個實(shí)力才行！”哈代激動得咳嗽了幾聲。他甩了甩衣袖，背著手來回踱步。“布拉班特遭遇大火，急需賑災(zāi)。它以前有多繁榮，現(xiàn)在就有多凄慘。無數(shù)人一輩子的積蓄都在這場火災(zāi)里頭化為烏有了。面對悲憤的災(zāi)民，史蒂芬有這個能力安撫好成千上萬的百姓嗎？他們不把你女婿皮扒了就算是非?？思旱皿w的紳士了。還有布魯塔克。艾頓平原之戰(zhàn)后，如今倒少了活動的跡象。為什么不趁勢追擊我們？他們會好心到留我們一口氣？再磨蹭下去，就是冬天了。冰雪封道，到那時根本無法行軍。他們在?；ㄕ?。格里芬，他們有不軌的企圖！可恨的是我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強(qiáng)烈的預(yù)感已經(jīng)讓我坐立難安。史蒂芬？他憑什么打敗他們？連萊安都不一定有幾分勝算，他這朵溫室里的花兒能干出些什么？我焦慮得整宿不能寐，我竟要眼睜睜地看著史蒂芬為自己掘土做墳?！?p> 格里芬嚇得面色慘白，他的小短腿支著皮球似的大肚子扭到哈代身后追問：“他完了嗎？他是王儲??！國王舍得讓他王冠上的金光黯然失色？”
“是嗎？國王還愿意讓史蒂芬來代表他王冠上的金光嗎？”哈代輕蔑道。
“這話是什么意思？”
“絞盡你的腦汁，想想國王看他那幾個兒子們的眼神?！?p> “萊安！”
格里芬轉(zhuǎn)著他同身子一般圓的眼珠，驚叫起來：“不！他不可以！事到如今，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不可以？他是國王，是統(tǒng)御雷德菲爾德最高的意志。他想讓太陽從西邊升起，從此以后所有人便將‘東’喚作‘西’；他想讓鮮花都在冬日盛開，那么雷德菲爾德將不會再有春天?！?p> 哈代沉默了片刻，他讓自己興奮的大腦重歸冷靜，然后扶起了坐在地上六神無主的格里芬。
“你是聽著我的教誨長大的，史蒂芬也是，我還活著一天，就不會沉默地看著我的學(xué)生踏入深淵。跟你說吧，兩天前，我得到一個噩耗，我最得意的學(xué)生死在了魔女的爪下。那個魔頭還摧毀了我嘔心瀝血建立起來的試驗(yàn)田。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我哀從心起，恨卻不隨淚終。我們必須要做點(diǎn)什么了。現(xiàn)在還不到山窮水盡，還不是坐以待斃的時候。如果連我們兩個都放棄了，那么世界上就沒有人能救得了你的女兒女婿。”
“你說，先生?！?p> “公爵，你的領(lǐng)地上是否還保留著你的私人軍隊(duì)？”
“有，有，貝里將軍和拉普拉斯將軍也在，士兵們都是跟隨他們多年的忠勇之士?！?p> “把你的軍隊(duì)派去布拉班特吧，讓貝里和拉普拉斯輔佐史蒂芬。要盡快，離下一次戰(zhàn)爭沒有多少時間了。嚴(yán)師出高徒，再有我和你的命令，就算讓史蒂芬換一身骨頭，也要在明年春天之前把他培養(yǎng)成一名合格的軍隊(duì)領(lǐng)袖。既然被逼上了前線，那么我們將計(jì)就計(jì)，讓史蒂芬贏得一場勝利就是了。原先的十萬人，加上你的軍隊(duì)，人海戰(zhàn)術(shù)下，想輸也是一件難事啊。再不濟(jì)，我們還有最后的王牌。雖然那是一把雙刃劍，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到它。老女人也是明白的，她匆匆忙忙把萊安送去野澤望，就是為了回避與我的直接對抗。她也怕把我逼得走投無路。那就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大家勢均力敵，鹿死誰手還是未知數(shù)。我們按我們的節(jié)奏行動便是?！?p> “都聽你的，先生?！?p> “快走吧，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史蒂芬就有勞你照顧了，公爵。為了雷德菲爾德?！?p> “為了雷德菲爾德?！?p> 格里芬再次艱難而滑稽地鞠躬，但這一次卻少了些冒失，多了些莊重。他面色凝重，心中愁憤難平。得行動了。他來不及擦掉一身的冷汗，趕緊戴上兜帽，急匆匆地離開了這間密室，留下未鎖的門。
狹小的懺悔室又只剩下哈代一人。室內(nèi)的空氣渾濁又沉悶，四面豎立的石墻在燭光的衍射下仿佛在往他的身旁逼近。哈代松了松領(lǐng)口，一邊用喘氣和咳嗽來掩飾他無奈的嘆息。他在椅子上坐下，然而內(nèi)心仍未平復(fù)的激情令他心潮澎湃。他只好又站了起來，環(huán)繞著墻壁踱步。走了一會兒又感覺到缺氧，閉塞的空間令他窒息。他只得重新坐下，放空大腦，任由目光渙散。煩惱像招惹來的蜂群，越是驅(qū)趕，越是揮之不散。
“進(jìn)來吧，我知道你在那兒，塔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