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未了之事?”楊瀟眼瞼半合,反復(fù)低喃,陷入沉思。
他時日無多,這一點(diǎn)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因?yàn)樗繒r每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燒,生命在流逝。
但他父親楊萬里卻并不知曉,因?yàn)闂顬t不曾提起過。
為何不提起,自然是不想讓楊萬里知道后太過悲傷。
楊瀟死后復(fù)生,記憶殘缺不齊,很多事都已經(jīng)記不得,這反而讓他的心智逐漸趨向于孩童時尚且純良的自己,他懂得感恩,深明孝順之道,因此一直在按照父親的意思行動,將自身最后的時間全部用來完成父親的心愿。
此刻經(jīng)羅文稍一提點(diǎn),楊瀟忽然意識到自己生前尚存的最大遺憾。
仇恨?
不,他連與羅文結(jié)仇的原因都已經(jīng)記不得了,那股恨意雖然深刻,卻并不是他生前最大的憾事。
“你能,暫時放開我嗎?”他的聲音依然沙啞難聽,卻不再冰冷。
羅文微微一怔,又瞥見那牌位旁,楊萬里正瘋了一般沖過來,他身后跟著腳步趔趄的妻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人。
楊瀟和血獅相繼落敗這一事實(shí),讓楊萬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兒子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強(qiáng),他先前的狂妄自信瞬間瓦解,眼下只想沖上前去保護(hù)自己的兒子,他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了。
這一幕觸動了羅文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那根弦,他退開幾步到安全距離后,命【史萊姆】將楊瀟放開,然后便緊盯著楊瀟。
一方面,他要警惕楊瀟的動向,另一方面,他也好奇楊瀟到底要做些什么。
卻見楊瀟艱難地爬起身后,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被蔓藤捆扎住的血獅,就迎向了楊萬里夫妻,然后他低下頭不知說了些什么,便令夫妻二人愕然駐足。
片刻后,楊瀟離開楊萬里,就向血獅所在方向步行而去。
他沒有再隱去身形,每一步都腳踏實(shí)地,待走到白冰冰面前時,他沒有抬頭看自己的寵物,也沒有多看白冰冰一眼,而是低頭看向那坐在地上的白琳。
一根倒刺林立的藤蔓橫穿而過,將他與白琳相隔開來。
楊瀟顯然預(yù)料到了這一幕,因此并未驚訝,他在諸多目光注視之下伸出了左手,然后【晶刃】一劃,瞬間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血,不,是血蟲從傷口中涌出,一只只比沙礫還細(xì)小的蟲子蠕動著、擠壓著,貪婪地吸收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血絲。
須臾之間,他附近空氣中的血絲便被吸收的一干二凈!
沒了血絲持續(xù)不斷的侵蝕,白琳等人便忽覺身體一輕,虛弱的身體逐漸恢復(fù),漸漸有了力量。
“楊瀟,你真的復(fù)活了?!”有了開口的力氣,與楊瀟素來交好的王超和李舜生就齊聲問道,似乎完全忘了方才差點(diǎn)被血獅撲殺的事實(shí)。
但楊瀟卻并沒有搭理他們,他的記憶中早已沒了這兩人的名字,相反對在場另一個人的名字卻記得更加深刻。
“白琳!”
他激動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或許吧。
楊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yàn)槔碛刹挥嬈鋽?shù),根本沒有思考的意義。
他眼中的白琳是完美的,無論是以往驕縱的一面,還是現(xiàn)今溫柔的一面,他都喜歡的無可自拔。
但他從來沒有在正式場合中宣示過自己的感情。
他沒有告白過。
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且毫無用處,但他仍然想真真正正地告白一次。
不是為了讓自己死心,也不是為了于死前在白琳心中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他只是單純地想著要表達(dá)出自己的心意。
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jié)果。
至少,他表白過了。
這樣,也就少了一分遺憾。
……
蔓藤阻路,楊瀟沒有試圖破除阻攔,因?yàn)樗c白琳的距離已經(jīng)足夠,保持安全的距離對雙方都好。
只要她能聽到就夠了。
于是,他張開口,道出了多年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話。
“我愛你!”
沒有多余的修飾,此刻在他腦中也已找不到多少修飾用的詞匯。
說出來了,也就心滿意足了,他看著白琳明顯愣住的表情,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然后霍然轉(zhuǎn)身,不再留戀。
轉(zhuǎn)身之時,他的眼眶中流下了淚水,是血的顏色。
天空是昏暗的,下著雨。
楊瀟挾著父母走到牌位邊,那里還擺放著他自己的遺相。
“各位,感謝你們來參加我的葬禮?!?p> 他低下頭,深度鞠躬,對著全場所有人如此說道。
“我是楊瀟,卻也不是楊瀟。因?yàn)楝F(xiàn)在的我不過是個還活著的尸體,不久后我將重新死去?!?p> “這場葬禮發(fā)生的一切并非我與父母的本意,引發(fā)事故的也并非我們,而是鮮血十字教的血衣祭師?!?p> “我的父母只是被異教徒蒙蔽了眼睛,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是女神的信徒。以前是,以后也是。”
“如果你們愿意原諒他們的話,我會幫你們解除血毒?!?p>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女神教會的白衣主教身上,道出最后一句話:“請在女神的注視下發(fā)誓。”
這是威脅,但也是無奈之舉。
經(jīng)此一役,楊瀟知道父母已經(jīng)不可能再在這荊南鎮(zhèn)生存下去,但他不想父母被當(dāng)做異端絞殺。
只要去除異端的嫌疑,以他家的財力無論到哪里都能夠安穩(wěn)地生存下去。
他身旁,得知真相的楊萬里只是悄悄地抹著淚,先前的氣勢已經(jīng)不剩一絲。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
“切!”數(shù)百米外的老樹上,有人藏身于枝椏間遙望著這一切,狠狠啐了一口。
明明勝利在望,卻突然功敗垂成,這小小的鎮(zhèn)里竟有他都看不破的強(qiáng)者在。
“找到你了!”
忽然他耳根一抖,低頭一看,就見一個短發(fā)女人正冷笑著望著他,是檢察官蘇暢。
……
陰云密布,大雨傾盆而至。
血絲被血蟲吸食炲盡之后,逐漸恢復(fù)行動能力的人們在暴雨中抱頭鼠竄。
然一道火浪沖天,突然破開烏云,展現(xiàn)晴空。
抬頭,只見火鳳展翅,翱翔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