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里亭中,一人負手孤立,獨對殘陽。
青山影淡,血霞滿天,晚風(fēng)吹過,不知從何處飄來嗚嗚咽咽的笛聲。
忽然,亭邊不遠處的黃土大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亭中之人聽到聲音,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
艾離正催馬而來,見到那人,不由眉峰一聚,火從心起,竟然是他!
那人長身玉立,風(fēng)華傾城,如果只看背影,倒似一位貴公子一般。只是,他的臉與眾不同,被一幅烏木面具遮住,在夕陽的余輝下發(fā)出暗紫色的微光。
艾離一躍下馬,飛身來到他的面前,喝道:“蒼石,你還有臉來見我!”
蒼石回首相對,風(fēng)清云淡的說道:“聽說你在找我,我來見你,不是正好省得你找?”
艾離沉聲問道:“你知道雙棲嶺是當(dāng)今天子的龍脈,對吧?”
蒼石輕飄飄的答道:“知道。”
艾離抿了抿唇,怒問道:“那你為什么騙我說是暴龍?”
蒼石眼角劃過一絲凜厲,冷然道:“對我而言他就是暴龍!”他語鋒一挑,又道:“難道你不這樣認為?我還以為你會想報滅門之仇。”
艾離把臉一沉,道:“家仇和國事是兩回事,我家的事不用你來多嘴?!?p> 蒼石忽然揚聲笑了起來,笑聲清洌,透出陣陣寒意。
艾離皺著眉看他。
笑聲戞然而止,蒼石冰一般的說道:“看來是我找錯人了!也罷,從此我不會再來找你,你也不必讓人找我?!?p> 他轉(zhuǎn)身欲走,艾離在他背后叫道:“等等!你把悟蓮怎么樣了?”
蒼石身形一頓,道:“他很好,你不必擔(dān)心?!?p> 艾離追問:“他人在哪里?我要見他!”
蒼石回首,嗤然道:“可是他不想見你。”
艾離冷顏道:“我一定要見他!我有話要對他說!”
蒼石側(cè)頭看她,玩味的說道:“艾女俠,京城不是一個你該來的地方,你還是回江湖的好?!?p> 艾離毫不退縮的盯著他,道:“讓我見悟蓮!”
“可以。”蒼石輕笑一聲,隨即冷聲道:“但是你要答應(yīng)我,見了他,你就離開京城,也不許再讓人找他!”
艾離針鋒相對:“如果他確實沒事的話,我自會離開。我離開的話,也就不再需要人去找他。”
蒼石眼光一閃,道:“好,那就這么說定了!”
艾離再次逼問:“他人在哪里?”
蒼石緩慢的說道:“你要見他,我還有一個條件?!?p> 艾離道:“什么條件?”
蒼石道:“把你的刀給我。等你離開京城時,我再還你。”
艾離遲疑著,這把赤焰別離刀是家傳寶刀,已經(jīng)跟了她十幾年,從未離身。
蒼石在一旁冷眼相看,道:“你不答應(yīng)也可以,你就自己去找吧。我相信,你再找多少日子,也找不到他?!?p> “好!”艾離目光決然,解下刀,遞給他。
蒼石接過刀,又道:“我要把你的眼睛蒙上,那個地方不能讓你知道?!?p> 艾離瞪他一眼,輕蔑的說道:“你鬼鬼祟祟的事情還真多!”
蒼石道:“我從來都沒自詡過是光明磊落的人?!?p> 艾離冷哼一聲,道:“來吧?!?p> 蒼石從懷中掏出一方黑布將艾離的眼睛蒙住。
眼前一片黑暗,艾離覺得身子一輕,被他挾上了馬,艾離精神緊繃,警覺的戒備著他。
馬開始奔跑,行了一程,艾離被蒼石從馬上抱下,推入一頂轎中。
轎子前行,艾離側(cè)耳細聽,漸漸的,耳邊傳來傳來陣陣喧嘩,似是回到了城里。
大約又行了一柱香的時間,轎子停下,艾離被一只手臂從轎中扶了出來。走了十幾歲,只聽蒼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上樓?!?p> 艾離被他挾住胳膊,摸索著舉步上樓。蒼石在一處停下,又道:“門檻。”艾離抬腿邁過,進入一間屋子。
蒙布被掀開,一間華麗的屋中點有一支紅燭。螢螢的燭光下,坐著一人。那人看見艾離,驚得站起身來,正是悟蓮。
蒼石對他淡淡的說道:“她一定要來見你,就讓你們說幾句吧?!闭f完,他轉(zhuǎn)身出屋,順手掩上了房門。
悟蓮僵直的站著,嘴巴和眼睛都張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望著艾離。
艾離走上前去,關(guān)切的問道:“你還好嗎?”
悟蓮回過神,吸了吸鼻子,垂下頭道:“嗯,我很好。”
艾離眉頭微皺,疑慮的望著他。
半晌無語,悟蓮抬起頭來,道:“我聽蒼石說,你到京城來了,沒想到真的能見到你!”
停了一下,他望著她疑慮的眼睛,笑了笑,又加了一句:“艾姐姐,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做自殺那種傻事了?!?p> 艾離打量著他,他一身丁香色錦衣,外罩一件鵝黃色小坎,烏黑的頭發(fā)一半用黃色綢帶在頭頂挽了一個發(fā)髻,另一半披散于肩。
艾離疑惑道:“你的頭發(fā)?”
“哦,那是假發(fā)。我不想當(dāng)和尚了,好看吧?”悟蓮轉(zhuǎn)了個圈,烏發(fā)在他頸間飛舞,白皙的面龐上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倒比姑娘家還漂亮幾分。
艾離看他開心的樣子,眉頭舒展,笑笑不語。
悟蓮拉住她的手,問:“艾姐姐,你怎么上京城來了?”
艾離微笑著道:“我來找你。”
悟蓮的頭微微側(cè)起,不太相信的問:“只是為了來找我?”
艾離點點頭:“我弟弟被人劫走了,我不來找他怎么成?”
悟蓮猛的背過身去,頭微垂著,烏黑的頭發(fā)在肩膀上輕輕顫動。
艾離邁上一步,輕拍著他的背,道:“怎么又哭了?真是個愛哭的小鬼!”
悟蓮抽泣著說道:“這是我最后一次哭??捱^這一次以后,我就再也不哭了!”
艾離輕笑了一聲,道:“你總是這么愛哭,我看以后也改不了了?!?p> 悟蓮抹了抹眼淚,扭頭對她笑道:“對了,艾姐姐,我這里有你喜歡吃的點心!很好吃喲?!彼x坐在桌旁,拿起一塊芙蓉糕給她。
艾離咬了一口,悟蓮在一旁睜大眼睛看著,問:“好吃嗎?”
艾離點頭:“嗯,很好吃。”這個芙蓉糕和一般的芙蓉糕不同,做得極松極軟,一口咬下,甜香滿口。
悟蓮喜道:“我也覺得這里的芙蓉糕特別好吃,我第一次吃到的時候就在想,要是你也能跟我一起吃就好了。”
他又拿起一塊給她,“這個栗子糕的味道也不錯,你嘗嘗!聽說這里的點心都是自己做的,別處還吃不到呢?!?p> 艾離卻把糕點放在一邊,仔細看著他,道:“你說實話,蒼石有沒有對你怎么樣?”
悟蓮對她笑了笑,道:“怎么會!我的命還是他救的呢?!?p> 艾離盯著他的眼睛,問:“他是不是又要你去做什么?”
悟蓮直視著她,道:“沒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p> 艾離皺起眉,道:“你不要牽連到他的陰謀中去,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帶你走?!?p> 悟蓮猛烈的搖著頭,道:“艾姐姐,我不能走!這里有我要做事情?!?p> 他的眼中升起一片光亮:“艾姐姐,你說過,我又愛哭又好吃又不能吃苦,跟你在一起我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就算我不能做到你說的堅強不屈,百折不回,至少也要努力去做一個像你一樣堅強的人!”
燭光映出他微紅的雙頰,眼中閃爍著艾離從沒見過的堅定。
艾離吁了口氣,輕聲道:“如果是你認為一定要做的……”
“是的!是我一定要做的!”悟蓮堅定的說道。
艾離道:“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不去做危險的事。”
悟蓮垂下眼臉,“嗯?!?p> 艾離四下看了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悟蓮遲疑著說道:“這里是……”
“是一個你不該來的地方。”蒼石忽然出現(xiàn)在門口,面無表情的說道:“艾女俠,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吧?”
悟蓮?fù)怂谎郏x的手,站起身,道:“艾姐姐,你走吧。你來看我,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墒悄阏娴牟粦?yīng)該來這里。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沒有人逼我做什么。”
艾離慢慢起身,對悟蓮道:“好,我走了。你要保重,不要做什么危險的事情。”
“嗯?!蔽蛏徯χ溃骸鞍憬?,你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p> 蒼石又把艾離的眼睛蒙住。
城外十里亭前,蒼石解開蒙在艾離眼上的黑布。
他語氣緩和的說道:“艾女俠,你現(xiàn)在可以離開京城了吧?”
艾離伸出手,平緩的問道:“我的刀呢?”
蒼石把赤焰別離刀還給她。
艾離默然接刀。她抬頭看他,透過面具,她看到蒼石的眼睛微微瞇起,閃閃發(fā)光,似有笑意。
蒼石又將馬的韁繩遞給她,道:“艾女俠,一路好走,恕不遠送?!?p> 艾離伸手去接韁繩,卻突然制住蒼石的脈門,同時她反手抽刀,架在蒼石的脖頸之上。
蒼石毫無防范,立時被她制住,驚訝道:“艾女俠,你這是何意?”
艾離用刀逼住他,道:“說!你到底想讓悟蓮干什么?”
蒼石恍然,冷哼一聲,道:“江湖人稱‘焰刀’艾離一代女俠,千金一諾,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一句謊言罷了!”
艾離冷聲道:“是你騙我在先,我對你,沒有承諾可言!”
蒼石也冷聲道:“不管我讓悟蓮干什么,你問過他,應(yīng)該知道那是他自己愿意的!”
艾離推他在長亭里坐下,道:“你救過悟蓮,我這次不傷你?!?p> 蒼石狠狠的瞪著她,道:“如此說來我還得承你的情了?”
艾離點了他的穴道,道:“這穴道要四個時辰后才能解開,你今晚且好好在這里待著?!?p> 她收了刀,拉過馬,又轉(zhuǎn)頭厲聲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你若是想利用悟蓮做什么危險的事情,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說完,她跨上馬,沿著大道,往城里馳去。
蒼石坐在亭下,望著她的背影,烏黑的面具下閃出兩道迫人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