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你一定要到這里來？”銀霞望著臨窗翩然而立的公子夜發(fā)問。
公子夜揮著扇，瀟灑轉(zhuǎn)身：“難道你不覺得談隱私時需找陰暗角落，說陰謀時就該在密室竊語？”
“這里又不是密室！”銀霞毫不客氣地指出。此處是一間名為頤東苑的茶舍二樓雅間，樓下便是觀輝城最繁華的主街。
“雖然不是密室，卻是也相差無幾。這雅間不僅是本城最貴的，而且也是隔音效果最好的?！惫右挂写疤魍朴迫坏卣f，“觀賞著樓下的往來人流，你有沒有那種將蕓蕓眾生踩在腳下，高高在上的感覺？在這種地方談?wù)撽幹\，你會不會覺得特別地興致勃勃？”
就喜歡做這種無聊的閑事！銀霞翻了翻眼睛，“好了，既然到了這里，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
“急什么，這里的茶點最是有名，先嘗嘗再說不遲。小順子！”公子夜旋身收扇，高聲喚二小進來，“先來一壺洞庭碧螺春；茶點要蟹黃小籠包、玉液叉燒包、芝麻奶黃包和鮮蝦腸粉；小菜上油燜春筍、水晶鳳爪、糖醋小排和豆皮素菜卷；糕點嘛，就點翠荷千層糕、杞子菊花糕、椰香紅豆糕和香煎馬蹄糕吧；零食要龜苓膏、茉莉藕粉、甘草陳皮和茶香瓜子……先這樣吧?！?p> 他顯然是這里的?？?，不僅與小二熟絡(luò)，更一口氣點了十幾種茶點小吃。
那名叫小順子的小二應(yīng)下后，不大會兒的功夫，就把茶沏上。一道道小吃報名而入。公子夜對每一道小吃都很有研究，細細講解并熱情地招呼銀霞享用。
銀霞剛才在街上已吃過不少零食，略嘗過幾樣后，忍不住再次催促。
公子夜瞇起眼睛品著糕點，優(yōu)哉游哉地問道：“你覺得溫四怎樣？”
“武功不錯?！便y霞憶起那晚溫浩武所施展的令人過目難忘的絕美一劍。
“你比之如何？”公子夜又問。
“相差不少?！便y霞坦然說道，想了想又不服輸?shù)卣f：“但若是比馬上功夫可就不見得了！”
“言下之意是你馬上功夫能贏過他？”公子夜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那是自然，我從小就在馬背上玩大，論騎術(shù)你們中原人恐怕沒有幾個能比得過我們！”銀霞以為他不信，邊說還邊做了個動作。
“嗯，這個我倒是相信?！惫右裹c了點頭，銀霞臉上剛揚起笑容，他卻又說，“不過你確定咱們要騎馬去溫家秘庫行竊？”
“啊？”銀霞的表情僵住，片刻后垮下臉來，“那你說該怎么辦？”
“看來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想進秘庫，就必須先讓溫四消失！”公子夜目光閃動，做了個狠決的手勢。
“你要干掉他？”銀霞吃了一驚。
“難道你不想？”公子夜斜睨她一眼，“溫家的人可曾經(jīng)毫不講情面地羞辱過你?！?p> “話雖如此，但又沒有深仇大恨，何必要置人于死地?！便y霞心頭驟然一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難道他其實是個心狠手辣之徒，初次見面時他給人溫暖感覺竟會是錯覺？
“你這么說可真不像是在江湖上混過的人?！惫右挂舱胫醮我娒鏁r的情景。看來她當(dāng)時表現(xiàn)出對溫家的滔天怒氣，和實際所想大不一樣呢。
銀霞不悅地說道：“我怎么沒混過江湖，我已經(jīng)行走江湖快兩年了！這跟混沒混過江湖有什么關(guān)系，再怎么說溫四也是與你血脈相連的兄弟啊?！?p> 公子夜眼中閃動起奇異的光芒，字字鏗鏘地說道：“江湖之上，向來以血還血，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施與在我身上的，我必將百倍的報復(fù)回來！拋妻棄子毫不稀奇，兄弟相殘又算得了什么?！?p> “你這叫什么話！”銀霞憤然地一拍桌子：“若是別人對你不好，你就定要百倍報復(fù)回來，那么別人對你好時，你可能夠百倍報答？如果做不到的話，就不要亂說那種狠話！再說了，就算你父親曾做過拋妻棄子之事，但溫四又沒對你做過什么。沒想到你竟是個心狠手辣之徒，我真是看錯了你！”
“這么說來……”公子夜忽然古怪地一笑，“莫非你行走江湖這么久，手上卻從來沒有沾到過血？”
一句話說得銀霞心中倏地一動，內(nèi)心深處的柔軟似被輕輕觸動。
被迫行走江湖的這些日子，她的雙手的確從未沾到過血腥，只因每當(dāng)遇到不可避免的事情之時，總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自從高昌陷落，她的脾氣就一天比一天暴躁，心中更是滿懷憤恨。然而，雖然她恨過唐王，恨過那些轉(zhuǎn)眼就忘恩負義的奸商，甚至恨起了中原人，但卻沒有動過以血還血的念頭。只因有個人跟她說……守護比復(fù)仇更艱難，但更值得去做。
銀霞抬起眼眸看著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我來問你，就算溫莊主曾經(jīng)對不起你，但他畢竟是你的父親。為了報復(fù)他，你連眼前的幸福也不再要了嗎？”
“幸福么？……”公子夜頓住，黑黑沉沉的眼中涌起波瀾，他垂下眼臉，發(fā)狠地說：“這種虛偽的幸福，不要也罷！”
銀霞皺起眉頭，思忖著要再說些什么。
公子夜突然朗聲大笑。
他把身子往椅后一靠，氣喘吁吁地指著銀霞笑道：“我說你啊，什么時候才能不誤會我呢？”
銀霞被他笑得愣住，眉頭深深地看著他。
“你覺得我是那種喜歡殺殺打打的人嗎？”公子夜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如既往的閑散，憐惜地吹了吹手指，左右看了看，說：“事實上我說的‘消失’也只是想讓溫四從寶庫前消失啊?！?p> “從寶庫前消失？”銀霞重復(fù)了一句。
“當(dāng)然是啊?！惫右箍粗舸舻谋砬?，強忍住笑意，“只要把溫四從秘庫前調(diào)走，沒有他的看守，我們就可以順利地進入秘庫了嘛?！?p> 銀霞反應(yīng)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憤恨地瞪著他。這家伙又在耍她！
公子夜一臉神秘地湊前說道：“其實今天我來找你，就是想到了把溫四從秘庫前調(diào)走的辦法。我有一文一武兩個計劃，你想先聽哪個？”
鑒于他剛才說的那些關(guān)于江湖的話，銀霞謹(jǐn)慎地選擇：“文的吧?！?p> “文的嗎？嘖嘖，這可真不像你的作風(fēng)。”公子夜?jié)M臉惋惜，湊得離銀霞越來越近，“我強烈推薦用‘武’的方法！”
“你到底說不說！”銀霞不耐煩地推開他。
公子夜順勢跌回椅中，高翹起腿道：“你應(yīng)該知道溫家要為溫四選妻的事吧?！?p> “那又如何？”
公子夜沒有回答，只對她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銀霞心念一動，不禁勃然大怒：“原來你不僅要讓我去做小偷，還想讓我去當(dāng)騙子！”剛見面時公子夜就對她提過此事，看來當(dāng)初他找上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息怒息怒！”公子夜見她揚手起身，立刻張手護臉，“當(dāng)時我看你那么生氣，以為你會不擇手段地找溫家報復(fù)。以你一人之力對戰(zhàn)實力強勁的溫家，還不如直接擺平溫四，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嘛。你不愿意我當(dāng)然不會強求?！?p> 銀霞見他護頭縮身、委委屈屈的樣子，一下子想起自己曾在盛怒中打過他兩次的事情。她忍不住嘴角微揚，作勢抬手又嚇了他一下，才板起臉道：“生氣歸生氣，我才不會不擇手段地報仇，反正你們中原像溫家這樣的人我也見得多了。再說有那么多人參選，你怎知溫四定會對我產(chǎn)生興趣？”她自從見過溫浩武的劍術(shù)，對他很是欽佩，但受了公子夜影響，卻不自覺地跟著稱呼為溫四。
“因為公主您太超凡脫俗、太與眾不同了嘛?！惫右箯闹缚p中察顏觀色，濤濤不絕地說著溢美之辭，“我一見到您，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如果您肯去溫家，與那些舞姬相比，您就同如鶴立雞群。”
“你真的這么想？”銀霞雖然也曾被人夸過貌美，但從沒有人像他這般直白，心中不由泛起一絲喜意。
“那是當(dāng)然！”公子夜坐直身子，重又扇起扇子，“事實上我猜得不錯。那天晚上溫四若對你有敵意，定會一劍留下你，結(jié)果他卻沒有，不是嗎？”
銀霞“哼”了一聲：“沒有敵意也說明不了什么?！?p>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子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對溫四這種性格的人可是太了解啦！他若是對你沒有敵意便是有好感。據(jù)我觀察，他對你的好感可能還不小呢……”
銀霞打斷他道：“以后你別在我面前說這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不愛聽！”
公子夜嘻嘻一笑說：“所以我剛才才強烈推薦用‘武’的方法啊。這個‘文’的方法當(dāng)然不能用了，因為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女人’了嘛。”
這人總是這么不正經(jīng)！銀霞心中不悅，但礙于承諾又不能說他什么。她問道：“那你說的‘武’的方法又是什么？”
“天機不可泄露。”公子夜一邊嘴角輕揚，神秘地笑了笑，“明天上午你還來這個包間，我請你看場好戲！”
銀霞沒有再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他的眼中似總有水波蕩漾，層層波瀾中閃動著細碎的浮光，似明似暗，變幻莫測。
這人其實也不過認(rèn)識了幾天而已，他說的話總是似真似假，到底該不該繼續(xù)相信他？
公子夜換上一副嚴(yán)肅面孔，舉手保證道：“真的有好戲，你可千萬不能錯過啊！”
銀霞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