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心里記掛著前一晚的想法,陳英七點前就醒來了。簡單收拾一下,買了包子豆?jié){一路吃到了瑯琊小學(xué)。
這一回,陳英沒費什么功夫就看上了一家店面,在瑯琊小學(xué)和寧外附中之間,地理位置可說極好。店主是個六十開外的老人,歲數(shù)大了不愿再做買賣了,自己的兒女都是事業(yè)有成不愿接手他的雜貨店,自然是開不下去了,才起了念頭把店面賣出去。
陳英只說自己是幫父母過來隨便問問的,卻仗著自己是個小孩子,說些好話哄得老人眉開眼笑的,不一陣就摸清了情況。
老人的報價是三萬六,平均900元一平方,總面積四十平。陳英知道還是很劃算的,她的預(yù)算承擔得起。比民宅貴不了多少,這么好的地段增值空間也是大大的。于是便給了一千的押金,約好三日內(nèi)過來現(xiàn)金交付。
老人見陳英眼都不眨地拿出一千塊錢,自己當家作主說要買下這家店面,被嚇了一跳,他見過學(xué)校里不少出手闊綽的富家子弟,還頭一次見到這樣怪異的。不過生意人買賣為重,他也急于脫手回鄉(xiāng),便當場寫下單據(jù),留下聯(lián)系電話。
解決了房源的問題,陳英心里輕松了不少,在附近吃了頓簡餐已經(jīng)是下午了。陳英跟著一群上學(xué)的學(xué)生一同進了瑯琊,徑直去了唐躍的辦公室。
門敞著,唐躍正在桌前奮筆疾書,聽見陳英敲門忙放下了筆起身,道:“我上午還想著你怎么不過來呢?走,我?guī)闳バiL室?!?p> “上午有些事情耽擱了。”陳英跟在唐躍的身后說道。
“對了,你家家長呢?怎么還是你一個人過來?”唐躍這會兒才想起這個問題。
“我父親在縣里有些雜事要處理,得幾天才能過來。我今天來主要是敲定入學(xué)的事,還要等父親過來辦理全部的手續(xù)。借讀的話比較麻煩,父親想在附近給我辦理戶籍,這樣將來也方便許多?!标愑⒁膊浑[瞞自己的意圖,只是假陳軍的名罷了。
“高瞻遠矚?。 碧栖S感嘆一聲,“像你父親這樣的決定很明智,將來你肯定得感謝他給你創(chuàng)造了一個良好的學(xué)習環(huán)境。所以,你一定要認真學(xué)習!”
“嗯?!标愑⒐郧傻攸c頭。
很快到了校長室,唐躍扣了兩下門就推門進去了,動作熟練估計不是一次兩次這樣做了。
唐躍和校長劉宗寶的交情的確不錯,進門自己找個位置隨意坐下來,笑道:“宗寶,這天莫不是要下紅雨,你居然不在學(xué)校門口檢查還待在辦公室??!”
陳英好奇地打量了坐在辦公桌前的校長,和唐躍給人的儒雅不同,劉宗寶長的圓滾滾的,臉上也是笑瞇瞇的,兩鬢有些發(fā)白,看著和藹可親的長者一枚。陳英可不會笨到去相信他真是鄰家爺爺,不提坐在瑯琊小學(xué)這個寧城小學(xué)牛耳的校長身份,光聽唐躍說的那句話也知道平日對學(xué)生的管理嚴格,說不得就是笑面虎一樣的人物。她乖巧地喊道:“劉校長好!”
劉宗寶不理唐躍的調(diào)笑,也在不動聲色的觀察陳英。唐躍周五的時候就打電話給還在外地的他說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才兒童,今天更是一大早就守在自己的辦公室告訴他天才兒童和祁陽一起得了比賽一等獎,一再告誡自己今天不許離開學(xué)校,免得人來了找不到他。二十年的交情,唐躍的眼光劉宗寶自然是信得過的,便真的待在辦公室等到現(xiàn)在。
劉宗寶眼里的陳英確實討人喜歡,長相端莊,一身藏青色帶圓點的夾棉及膝外套,白色毛線緊身褲,咖啡色系帶高幫皮鞋,長發(fā)披肩,頭上戴著淺棕色的寬發(fā)卡,儼然一副文靜的淑女模樣。進來以后絲毫沒有緊張忐忑,進退沉穩(wěn),讓見慣了那些唯唯諾諾的學(xué)生的劉宗寶心生好感。他笑道:“你就是唐老師一直夸贊的天才兒童陳英吧?來,快坐下來?!?p> “謝謝劉校長?!标愑⒁姥栽谔栖S一側(cè)的木沙發(fā)坐下。
劉宗寶笑容可掬,問起問題來毫不含糊,從陳英何時入學(xué)、何地念書到陳英的學(xué)習方法、學(xué)習時間、學(xué)習范圍一個不漏。好在陳英這一年多扎扎實實地在學(xué)校呆著,是真的翻看過小學(xué)的課本,應(yīng)付起來滴水不漏,令劉宗寶和唐躍不時驚呼撿到寶了。
劉宗寶爽快地簽了字,把證明交給陳英。唐躍戲言這便是賣身契了,從此就是瑯琊的人樂。陳英應(yīng)和幾句,再三謝過,又保證三日內(nèi)必來報到,這才離開。
走出校門,陳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便是她新的起點了。比起前世的坎坷,陳英自信現(xiàn)在的她有更多的資本來得到更多更好的教育,再不想留下那些求而不得的終生遺憾了。
按耐住心頭的雀躍,陳英愉悅地回到賓館,只還差最后一步,她就可以順利完成到寧城的定居了。
若是周五以前,陳英必然是要黃飛來幫她辦理手續(xù)的。不過,在聽了那首詩后,陳英反省自身,覺得自己太過防范別人了,難道還要重蹈前世覆轍再和父母的關(guān)系鬧得那么僵么?陳英也渴望得到父母的關(guān)注和疼寵,最嫉妒的就是哥哥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得到父母的全部,哪怕她的心理年齡已經(jīng)那么大了,也改變不了她是父母的女兒這一身份。這輩子的她,不再像前世那般土氣、丑陋、不懂事了,或許真能讓父母對她重視些也不一定。陳英不貪婪,或者說不敢貪婪,只要能改善那么一點點,不要讓她每次遠遠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的互動,而自己永遠仿若外人只能默默欣羨就足夠了。
即使,最終還是無法逆轉(zhuǎn)命運,也是自己盡心過了吧。陳英這樣在心底給自己打氣,拿起了房間的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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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軍懷揣著村委會開出的墨跡未干的出生證明,坐在前往寧城的夜車上。車里很擁擠,也很嘈雜,耳邊響起的都是熟悉的家鄉(xiāng)方言,此起彼伏的,認識不認識的人隨意的閑聊著。若是在平時,喜歡交友的陳軍自然是要湊進去的,憑著他詼諧的談吐,他很快就能成為焦點。但現(xiàn)在,他沒有這個心情,一路緘默著,只顧抽著煙,想著自己的心事。
陳軍昨天傍晚接到陳英電話的時候,剛巧獨自在家,正準備換衣服出去應(yīng)酬。到廟宇鎮(zhèn)當局長快一年了,可能是陳軍多年來活得最滋潤的一段時間,事業(yè)蒸蒸日上、家里經(jīng)濟好轉(zhuǎn)、在外朋友遍地,他常年鎖住的眉頭悄然舒展開來。唯一的瑕疵就是兒子小寶最近成績下滑,迷上了打游戲機,不過陳軍沒太在意,男孩子嘛,皮一點正常,他自己小時候也是莊上出名的混世魔王,只要稍微管教一下就成,陳軍對自己的兒子很有信心。
說到兒子,自然就想起閨女,本打算在廟宇安頓下來就把她接過來,可自己住的是家屬區(qū),人多口雜,總有些不便,這事就拖下來了,殷華也覺得好不容易松快下來,再稍等一下再接來便是。陳英快滿五周歲了,雖說一直懂事,可早些上學(xué)念書才是正理,之前送她去鄉(xiāng)里的小學(xué)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估計是學(xué)不到什么東西的?,F(xiàn)在她一直待在縣里陳招娣處也不是個事兒,反正現(xiàn)在家里條件還寬裕,不如就讓她在縣里讀書好了,就住在殷虹那里,自己親戚方便些。陳軍在心里盤算著,想著過兩天呢就去縣里看看閨女去,買些吃的給她補補身子,兩次生病都嚇人的很。
電話鈴響起,陳軍止住自己的思緒,順手拿起了話筒:“喂,請問找哪位?”
“爸,是我?!?p> 陳軍心里一緊,他這個女兒主動打電話來只有那一次,不會又出什么事了吧?“英子啊,怎么啦?”
“那個,爸……”陳英也不知道怎么說,組織了一下語言,道,“爸,你先聽我說完,我現(xiàn)在在寧城,是來參加一個比賽的。不過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是想告訴你我會留在寧城讀書,現(xiàn)在需要你過來幫我辦理一些手續(xù)。”
陳軍震了一下,立刻反應(yīng)過來,迅速地問道:“你什么時候去的寧城?和誰一起去的?參加的什么比賽?結(jié)果如何?怎么會在寧城讀書?你身邊是誰?讓他和我講?!?p> 陳英頓了一下,在陳軍這樣強勢的盤問下她有些心慌,老實地回答道:“爸,你先聽我說,我是一個人來的。之前黃飛哥有來過,所以幫我訂下了一家賓館,安全是沒有問題的?!?p> “胡鬧!”陳軍又驚又怒,“你一個小丫頭居然敢一個人出遠門?你不要命了你!”
陳英把話筒離得遠些,小聲地辯解:“這不是沒事了么?爸,你先冷靜點,等我把事情說完?!?p> “你叫我怎么冷靜?這事還有誰知道?”陳軍覺得后背的汗都出來了,扯開脖子處的工作服紐扣,那股燥熱感才消了些。
“黃飛哥和三姐只知道我來寧城比賽?!标愑⒂袉柋卮穑拔襾砹艘院笳业揭患覍W(xué)校,名氣挺大的,他們校長同意接受我就讀,現(xiàn)在就差你來辦手續(xù)了?!?p> 陳軍腦子里亂糟糟的,翻江倒海的各種念頭都有,強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十幾秒后才道:“我不能答應(yīng)!”
“爸!”陳英在電話那頭叫了起來,“為什么?這么難得的機會?錯過了,我可能一輩子都得呆在陽縣那個小地方!”陳英簡直要瘋了,她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居然被陳軍一口否決?這還是她那望子成龍一心想要兒女出人頭地的父親嗎?
“陳英,你聽我說?!标愜姛┰甑貜目诖鰺焷?,就著拿話筒的手點了火柴,兩三次才把煙點著。陳軍深吸了一口,吐出煙圈,似乎這樣把心里的各種焦慮都傾瀉出去。這才對著話筒說道:“英子,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到在寧城就讀的名額,可能很不容易,可是爸爸也有難處?!?p> 陳英心煩意亂,好在還見過些場面,強自鎮(zhèn)定著,道:“爸,你說我聽著呢?!?p> 陳軍又狠吸一口煙,握著話筒的手青筋畢露,咬咬牙狠狠心,道:“很現(xiàn)實的問題擺在這,英子,我們家沒有那個能力供你在寧城念書。學(xué)費、生活費、各項開銷,寧城那地方我們消費不起。退一步講,我勉強供起你的花費,可是,你一個人在寧城必須有人照顧,我上哪找人去?那人的花費怎么辦?”話說出口,陳軍頹然地靠在了自家的沙發(fā)背上,他當然知道這樣一個機會多么來之不易,錯過了也許就耽誤了閨女的一輩子,可是……
陳英聞言卻松了口氣,輕輕地笑出聲來,道:“爸,你嚇死我了!你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了,不是問題?!?p> 陳軍被陳英的話唬住了,連忙問:“怎么說?”
“我之前在縣里有賺到些錢,是我畫了些筆的設(shè)計,黃飛哥幫我找了買主,一共得了四萬塊錢。這樣……”
“什么?四萬塊錢?你等等!”陳軍倏地跳將起來,差點扯斷電話線,他的腦子有些暈乎,甚至覺得精神恍惚,感覺做夢般的虛幻,他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卻很開心。
“是四萬,不過已經(jīng)被我定下來要在寧城買間店面,這樣我就可以再寧城落戶了?!?p> 巨大的詫異、震驚、狂喜的表情瞬間就從陳軍潮紅的臉上消退,他一生中第二次感到如此的無措和無力,胸口似乎被最尖銳的利刃刺穿,疼痛不止。他那因為自己的私心驚險落地的孱弱女兒,他那甚至沒有和父母認真待過一天的女兒,他那還沒有戶籍的寄居在別人家的女兒,他那自出生起就乖巧懂事不用他操任何心的女兒,他那賺了錢拿來給家里規(guī)劃未來的女兒,他那未滿五周歲就不得不獨自為自己籌劃的女兒……多年沒有流過的眼淚一滴接一滴地砸在地面上,陳軍在心底暗罵了一聲“混蛋!”幾乎是哽咽地道:“嗯,這樣挺好?!?p> 陳英渾然不覺,只當聲音的扭曲是陳軍激動的緣故,接著道:“爸也覺得不錯是吧?我已經(jīng)和買主下了定金,只等你來交付了。然后,需要你在陽縣村委會出具證明,來寧城這里給我辦戶口。時間有些緊,最遲三天你就得到這里,沒有問題吧?”
陳軍用力揩去淚痕,收拾一下心情,做出高興的表現(xiàn),道:“當然沒問題!我今晚就回陳莊給你找人去,后天一準到寧城,閨女你就放心吧!”
“老爸做事我當然放心啦!”陳英解決了問題,心情舒暢,難得露出小女兒的嬌態(tài)來。
陳軍心一酸,眼淚差點又要落下來。他掩飾地問道:“我到了怎么和你聯(lián)系?”
“我就住在車站附近的××賓館,你出了車站往右走十幾米就能看見招牌了,房間的電話號碼是××××——×××××××。爸你到了對前臺說是找我的,服務(wù)員會把你領(lǐng)過來的?!?p> 陳軍拿筆記下,重復(fù)一遍無誤后,告誡道:“在我到之前你就在房間里等著,不許隨便亂跑?。 ?p> “放心,我知道的?!?p> 車廂漸漸歸于寂靜,乘客們都沉沉睡去了。陳軍掐了煙頭,把思緒收回,閉目靠在窗邊,緊握的拳頭泄露出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不管怎么說,自己的女兒已經(jīng)努力到了這個地步,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是孬種,助力談不上,總不會扯后腿就是了。
祖祖輩輩走出農(nóng)村的愿望,第一步,就要從這里邁出去了,從他最該自豪的女兒身上邁出去,這讓他前所未有的滿懷激情。但在內(nèi)心深處未嘗不是巨大的壓力,骨子里就是大男人的陳軍有著鋪天蓋地的恐慌,他遠遠地落后在女兒的身后,而且就目前看來全無超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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