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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你如何來了,這海上風(fēng)高浪急的,你千金之軀,怎能涉險?”
雖是知道免不了被趙喜一番嘮叨,可是當(dāng)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將他從船舷板上拉了下來,又拉著他的手護著他走過碼頭時,他心中還是感覺到一陣溫暖。
人皆有私心,老管家也一般,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不過對于趙與莒,對于郁樟山莊,他確實是忠心耿耿的。
“老管家,胡掌柜說你這幾日都未去定海,還擔(dān)心島上出了什么事情?!壁w與莒看了看周圍,他沒有意識到原本該泊在碼頭供趙喜出入的船不見了:“這一切都安好么?”
趙喜有些訕然,他剛才還在教訓(xùn)趙與莒不應(yīng)以千金之軀輕涉險地,這邊自己就要漏餡了。
方有財覺得這似乎是個機會,他倒不敢挑戰(zhàn)趙喜在郁樟山莊的地位,不過表現(xiàn)一下自己總成,因此插嘴道:“大郎有所不知,一個倭鬼偷了島上的船,俺們都被困在島上了。那倭鬼,俺們都看著不順眼的,好吃懶做……”
“倭鬼?”趙與莒眉頭微微豎了起來,他看了看身后,霍重城也與他一起來了,聽得這話,同樣皺緊了眉。
“怎樣一個倭鬼?”趙與莒問道。
方有財正欲說話,趙喜干咳了聲,他訕笑著閉了嘴。趙喜猶豫著是否要搪塞一下,但想到方有財這張大嘴必定是不會為他保密的,便將自己在定??粗琴凉砜蓱z,故此收容了他,沒料想他卻偷船逃跑之事說了一遍,其中自然有輕有重,象自家準備將他趕走之事細細說了,而收容之事則輕描淡寫一語帶過。
“那廝在島上呆了多久?”霍重城對那些細節(jié)并不關(guān)心,他急切地問道。
“兩個月左右吧……”趙喜不太確定地道。
“是他!”趙與莒與霍重城對望了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瞧到了怒色。
那個丁宮艾,無怪乎他們在紹興和周邊幾個府都尋不著人影,原是躲到了這島上!
“大郎,怎么了?”趙喜有些奇怪。
因為霍重城就在身邊的緣故,趙與莒只是簡單地說了一遍霍佐予之死,當(dāng)?shù)弥琴凉砜赡鼙闶菤⒑糇粲璧脑獌粗髦\時,無論是趙喜還是方有財,都驚得張大了嘴巴。
“難怪俺覺著那倭鬼眼神陰森森的,竟是窮兇極惡之徒!”方有財嚷嚷道:“若是再見著了,必將他拿了報官!”
“若是拿著了不必報官,交給重城便是。”趙與莒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大郎,這次怎乘了大船來?”趙喜極是尷尬,自己竟收容了一條毒蛇,幸好他還來不及反噬,他望著自船上不斷下來的人,當(dāng)見著費沸時更是一怔:“為何費先生也來了?”
費沸等人來到島上,原因仍是霍佐予之死?;糇粲柙跁r,因他的關(guān)系,無論是官府還是地方,對霍家莊皆有幾分照顧。如今霍佐予死了,旁人雖是畏于霍重城的手段,不敢算計他的家產(chǎn),卻總想著法子自霍家莊的作坊里挖人——旁人只道如今大賣的刻鐘是霍家的產(chǎn)業(yè),卻不知霍家只是趙與莒推至前臺的遮攔。
掌握了刻鐘核心技藝的是費沸和幾個徒弟,他們倒是對霍家忠心,但這忠心是須得看護的,故此,霍重城在與趙與莒商量之后,便準備將作坊搬到這懸島上來,對外只說作坊散了,工匠都回了原籍。這雖說增加了些麻煩,卻也少了些事端,只是在這島上,原先建的幾間屋子便不夠用了。
趙與莒有一種后世玩及時戰(zhàn)略類電腦游戲時開分基地的感覺,故此找了由頭,好說歹說終于得到全氏夫人首肯,與霍重城偷偷摸摸地溜了來。鄰近人家只道霍家小主人在閉門守孝,而趙家的大郎則在苦讀,卻不知兩個少年跑到了慶元府。
“這地方挑得極好?!?p> 見到碼頭船塢所在處依山背風(fēng),又靠著個水深超過十丈的海灣,趙與莒極是滿意。
山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削弱臺風(fēng)造成的威脅,而且這島上因為少有人煙的緣故,還長著茂密的樹木,部分材料便可就地解決。因為是無人荒島又倨處海外的緣故,這里雖是歸屬昌國縣管轄,卻幾乎便是白送——此時人們還認識不到這等有著良港的小島有何用處。
趙與莒估計了一下,在這山腳下,足以開出一大片平地,雖然不是良田,卻可以建座大莊子。另外,有著那丁宮艾之事,趙與莒也覺得,靠著這海邊的幾間屋子,實在沒有什么自保之力,無論是海賊或者是其余什么勢力,都可輕易將島子一鍋端下。
故此,這島上的規(guī)模必須擴大。
如今他有足夠的金錢支持,刻鐘的利潤短短三個月間便為他積聚了近十萬貫的財富,自春繭上市以來,繼昌隆的生絲獲利也有五萬貫——紹興和鄰近幾個州府,已經(jīng)有織戶人家抱怨今年不知為何收不到蠶繭了。有了這些錢,自然可以上下打點,將這個不受重視的小島收歸私有,再在這島上建起塢堡。
不過這卻是一個大工程了,莫說數(shù)月,便是一年也未必能完成。
趙與莒一邊觀察著地勢一邊盤算著,看到方有財跟在身邊,他指著對面的山頭道:“在那山頂之上,須得建座燈塔,若是船只晚歸,便可以借著燈塔判別方位?!?p> 方有財飛快地用炭筆記了下來,他這一年多在郁樟山莊廝混,雖說不甚努力,卻也識得了幾百個字。半猜半編的,倒也夠他自家使用。
燈塔除去指示方位之外,還有一個功能,那便是了望,只不過趙與莒將之隱去不提罷了。
“山下平地都開出來,找些人將地平平,咱們在此再建一個莊子……方有財?!?p> 聽得小主人喚自己名字,方有財本能地挺直了腰,險些學(xué)著莊中的孩童一般應(yīng)了聲“到”。
“這建莊子之事便交給你了,老管家不能時常留在這兒,有什么事情,你便與胡掌柜商量著去做?!壁w與莒對方有財這反應(yīng)極是滿意,他最怕的是莊子上人將些不良習(xí)慣傳給那些孩童,對于他們從孩童身上學(xué)著東西倒是極歡喜的。莊中上下,如今也都明白他這分心思,便是守門的掃地的,也會端著沙盤學(xué)寫幾個字。
聽得自己又被委以大任,方有財?shù)靡獾赝π厥崭?,他雖是個蹩腳的木匠,卻在郁樟山莊今年接連兩次工程中尋著樂趣,見著那原本只是圖紙上的東西,在自家指揮下慢慢變成現(xiàn)實的莊院,他極有成就感。更何況在這建設(shè)的過程之中,他可以指揮著幾十號人,受著別人的敬畏。
“此事你要好好做,這海島上建莊子,防風(fēng)是第一要務(wù),我和你說的那些,你都記著吧?”趙與莒見他得意洋洋,便要敲打他一下。
“大郎盡管放心,俺方有財做事極是牢靠的?!狈接胸斉闹馗瑩?dān)保道。
趙喜聽得心中有些不快,瞪了方有財一眼,方有財嘿嘿笑了笑,又補充道:“若是有老管家把著關(guān),那就更好不過了?!?p> 他們兩人的小心思趙與莒看在眼中,卻根本不在意,趙喜是親信,方有財如今也算是半個親信,他們都不敢將自己當(dāng)作普通孩童來看,故此才會如此。
吩咐完這邊之后,他又去見胡柯,老船匠腿腳不變,無人摻扶便只能拄著拐杖慢慢行走。不過他執(zhí)意不肯休息,卻要到建好的船塢去看,趙與莒也只能由他。
“還好,義辰辦得不錯?!甭牭泌w與莒詢問,胡柯滿臉都是笑容:“大郎,這船塢已經(jīng)建成了的,如今只須人手,若是能找來足夠人手,明日便可開始建福船了!”
“先自小船建起,如今我們往來,都是租的別家之船,這千料之船,先建個兩艘吧?!壁w與莒點頭對此表示認同。
日后這懸島之上,至少也會住著數(shù)百人,島上土層輕薄,種糧食有些困難,只能種些蔬菜,那么島子的糧食便要自陸上運來。加之要在此建堡塢,木材雖是可以就地解決部分,磚石卻都得自陸上運。故此,兩艘千料左右的中型船是必須的。
“哪里開始便能建千料的船!”胡柯是個直性子,并未因為趙與莒是東家而有所收斂:“大郎這話便是外行了,以著咱們?nèi)耸?,先能造三五艘?guī)装倭系拇贿M水,那便要謝天謝地了?!?p> “此事胡老做主,我不過問,我只是希望能早些見著咱們的船?!壁w與莒微微一笑,這種技術(shù)上的事情,還是由專業(yè)人士來解決的好,他可不想犯那種外行領(lǐng)導(dǎo)內(nèi)行的錯誤。
“咱們這趙家船場須得雇請人手,因為在海中的緣故,這雇請的工錢恐怕要高些?!焙掠值?。
“銀錢之事胡公就莫放在心上……倒有一事,還請胡公出面才成。”趙與莒道:“那位水軍的林教頭,胡公須得請他多多來此照看,此處遠離陸地,我有些擔(dān)心海賊?!?p> “那是自然的了?!彼麄冊诙êr,已經(jīng)見過林夕,胡柯見著昔日徒弟的兒子如今卻成了水軍教頭,心中也極是唏噓的。
“在定海時我聽說,沿海置制使有些軍中子弟,未能補上軍籍的,生計頗為艱難。還要請胡公與那林教頭說項,我家愿自其中招募些人手,或為船場伙計,或為作坊學(xué)徒,也算是條出路。”趙與莒又說道。
此時大宋行的是募兵制,禁軍廂軍,皆來自招募,也有些是強征的壯丁或發(fā)配的囚徒。一入軍籍之后,不到六十歲是不許退出的,故此軍士家屬往往隨軍居住。若是待遇較好的上等禁軍,或許可以憑著軍俸和賞賜養(yǎng)活一家老少,而大多數(shù)則只能另尋營生補貼家用。故此,趙與莒這個計策,正是急其所需,那些未曾應(yīng)募入軍的次子、幼子,能來此做個船匠工匠的,正合了他們心意。
“此是善行,大郎果然宅心仁厚?!焙乱仓獣砸恍┸姂衾Э啵勓赃B連點頭。
趙與莒卻是微微一笑,他招徠這些人卻是有自己用意。首先這些人可爭決懸島上人手不足之虞,他招募時自然會吩咐下去,只招十四歲至二十四歲之間的,這樣招來的不是立即可以派上用場的壯勞力,便是稍加培訓(xùn)便可掌握習(xí)技能的學(xué)徒工。其次這些水軍子弟上了懸島,那么懸島安危這沿海置制使司下的水軍便要關(guān)注,比著如今靠林夕一人究竟是要牢靠些。第三這些人上得島來,按著他定好的規(guī)矩行事,若是島上有什么意外,也多了些自保之力。第四則是不人對人言的了,懸島上原本會聚著霍家和胡家之人,若是兩家聯(lián)合,那么便可以擺脫他趙與莒的控制,他既不能時刻在此盯著,便在中間再摻入一伙水軍子弟,這種平衡牽制之術(shù),雖說不算光彩,卻是成就大事必不可少的。
自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利,有了沿海制置使子弟在島上,他今后想要面向大洋,無論是東進還是北上或是南下,都會方便得許多。這些子弟之中,不少便常年在戰(zhàn)船上摸爬滾打,日后他的大船造起來了,這水手便是現(xiàn)成的。
“有了人手,咱們這趙家船場日后必然能造出大海船來,便是六千料的巨艦,也算不得什么難事!”胡柯又笑道,他在這船場中可不是普通的船匠,趙與莒與胡福郎早對他說了,船場之中,他得三成干股,也即是說,這船場有三分一歸他。他造了一輩子的船,如今終于有了自家的船場,心中自是無限歡喜。
“趙家船場這個名字不好?!壁w與莒聽得他第二次提起這名字,搖了搖頭道:“對外咱們不用這個名字。”
“那叫什么名字?”胡柯有些詫異:“胡家船場?那可是萬萬使不得的!”
趙與莒沉吟了片刻便有了主意,他那關(guān)了的磨坊糧鋪叫作“保興”,繅絲作坊叫作“續(xù)昌隆”,那么這懸島之上又是造船又是造刻鐘的,自然也應(yīng)有一個相類似的名字。
“江南制造局?!毕氲竭@里,他笑著說道。(注1)
注1:熟悉近代史的都應(yīng)對此不陌生,李鴻章辦的中國第一個近代軍工企業(yè),即目前的江南造船廠。大郎以此為之命名,正意味著他將走出求田問舍的田舍郎界域,開始向更廣處發(fā)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