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王府是個什么地方呢?其實自從大唐王朝這個龐然大物覆滅之后,天下有的是賊子賊人,有的是惡主惡霸,也有的是聰明的能人,自天下亂始,末代皇帝攜臣帶妾逃往關(guān)中地區(qū),本以為憑借高山峻嶺可以自在逍遙,不懼外面的血雨腥風。
誰也沒想到,這悲哀的皇帝被自己最寵愛的妃子出賣,他手下的大將軍騎著高頭大馬,領(lǐng)著三千禁林軍繞城三月,最后攻破城門,長驅(qū)直入,大將軍劍提君主頭,被大軍簇擁著稱帝。
又過了五個月,軍中發(fā)生嘩變,四五個將領(lǐng)串通一氣,在一個夜晚里殺死了睡在女人堆里的皇帝,自此他們五人各自為政,紛紛稱帝,瓜分關(guān)中這片地方。那之后,戰(zhàn)亂不止,百姓苦不堪言。
這平安王也便是其中一位皇帝的得力干將,他姓甚名誰,沒有人知道,但他出身貧寒,能夠一步一步在這個亂世成為一個手握重權(quán)的王爺,沒有人敢小瞧他。
陸羽聽著老爺子講那些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故事,說道:“老爺爺,為什么他們要打來打去,為什么他們不能好好相處呢?”
阿毛抿嘴笑道:“你這個人,笨地要死,他們原來在大王朝下,尚且不安好心,這下大唐沒了,天下亂成了一鍋粥,誰不想分一杯羹,今天他得了一杯酒,明天他就想要一碗湯,后天他就想要你手中的佳肴了,你說,就這樣爭來爭去,能那么快結(jié)束嗎?老百姓的死活,關(guān)他們權(quán)貴什么事?”
老爺子點頭道:“你這小子,沒看出來啊,懂的這么多!”
阿毛朝他吐了吐舌頭,道:“我天賦異稟,誰教天下都是阿羽這樣的傻瓜?!?p> 陸羽問老人道:“天下沒有人可以結(jié)束這一切嗎?”
老爺子回頭道:“你問我,我怎么知道,老夫我就是一個打鐵的,大唐在的時候,我打鐵,那些達官貴族欺壓我的時候,沒見到哪個大人來幫我,現(xiàn)在兵荒馬亂,那些東西看重我打鐵的技術(shù),反而對我好了,你說,我是喜歡以前還是現(xiàn)在?”
陸羽想反駁,可是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阿毛看他這幅模樣,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道:“你想這些有什么用,你一個小孩子,無依無靠的,難不成想去當個乞丐?”說完,歪頭仔細地打量陸羽,搖頭道:“不行,你這個樣子去當乞丐,非被那些人販子拐走不可!”
老爺子哈哈大笑,對陸羽道:“你不必聽他說的嚇人話,若是你不嫌棄,等我到平安王府了,可以給我當個跑腿的,日常生活的什么,還是可以照顧照顧的。”
陸羽連忙道謝,阿毛則是一臉鄙夷地看著陸羽,好像陸羽已經(jīng)把自己賣給別人似的。
一路上,他們碰到了好幾支騎隊,看上去都穿著不同的衣服,腰間挎著長劍,明晃晃地在太陽下發(fā)光。有一次,他們被三個騎兵攔了下來,當頭的那個揮著劍,嘴里嚷嚷著給五十兩過路費,老爺子不為所動,那個小伙子頓時怒了,抬劍就要砍下來,卻被他身邊的兩個同伴制止了,其中一個對他說:“趙老四,莫發(fā)了昏,這老頭是個鐵匠,指不定哪個貴人供著了,別給自己找麻煩!”三個人這才讓路,聽著那個趙老四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遠,陸羽不禁重新打量起來車前的這個老爺子,看起來鐵匠的這個身份在這個亂世相當?shù)膮柡Α?p> 餓了就吃燒餅,到了晚上,找個安靜的角落里,窩在車里睡,車里鋪著稻草,陸羽和阿毛都睡得很香,到了早晨,陸羽醒來,看到阿毛的小胳膊搭在自己身上,不禁無奈一笑。
陸羽還記得,他們路過了一處村莊,十幾個士兵在里面燒殺劫掠,男人們的頭顱被砍下來,齊齊掛在村口的高樹上,一個個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被士兵攔腰抱起來,放在馬上,策馳著奔向他們的大本營,孩子們呢?陸羽只看到幾個黑黑的點浮在村邊的小湖里。
聽著那些士兵粗俗的高喊謾罵,陸羽握緊了拳頭,同時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從骨子里蔓延開來,他好想有一把劍,把那些畜牲通通殺光,就在這時,一只柔軟的小手輕輕握住了陸羽的拳頭,阿毛小聲說:“你記著他們的罪行,永遠不要忘了?!?p> 陸羽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日子過得不算快,也不算慢,大概過七天左右,終于看不到以前在路邊上看到的那些恐怖景象了,人煙也變多了起來,他們駛?cè)肓艘蛔懹饛膩頉]有看到過的高大城池,里面的人們似乎過著普通平淡的生活,好像這里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亂。
阿毛側(cè)過頭來,對陸羽說:“那么,到地方了,要說再見嘍!”
陸羽趕快拉住了他,說:“啥?你要去哪兒?”
阿毛笑道:“呆子,我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去我要去的地方了,不過你放心,咱們以后有的是機會再見?!?p> 陸羽只感到手中突然失去了那份握感,好似泥鰍一般,阿毛就這樣從陸羽的手中溜走,再一眨眼,哪里還有阿毛的影子呢?人群之中,阿毛看著陸羽呆呆的樣子,止不住地發(fā)笑。
老爺子看著阿毛脫離陸羽的雙手,只覺得一陣奇怪,皺起了眉頭,說:“這個小家伙不簡單?!?p> 在官道上走了又一會,馬車施施然地走到了一座大門前,陸羽抬頭看去,那金字招牌上正繡著“平安王府”四個大字,金碧輝煌,端的是氣勢不凡。
仆人領(lǐng)命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來了一大批人,當先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抱拳對老爺子說:“寒前輩遠道而來,小王感激不盡,一路奔波,恐怕勞累不止,快快請進,小王早就備下酒宴,為老前輩接風洗塵?!?p> 寒老爺子跟著一大波人去吃酒宴了,陸羽被一個青年領(lǐng)著,走到了偏院,平安王爺專門開辟出這么一塊地方,專供寒老爺子打鐵。
到了地方,那青年卻不動了,他斜著眼睛看陸羽,鼻子里哼出氣來,道:“你就是師傅說的跑腿的吧!”
陸羽連忙稱是,那青年又道:“我可得警告你,好好地干你的活,不該你打聽的你別打聽,不該你做的你別做,不然的話,別看你年紀小,我可是下的去狠手的,到時候,把你怎么樣了,可別到處叫嚷,給我和師傅丟臉!”
陸羽只是點頭,那青年總是斜著眼睛看陸羽,尤其是在這樣黑的晚上,那目光折射著月光,叫陸羽心中發(fā)毛,似乎不管在哪個地方,總能感到背后有一雙眼睛盯著,叫他毛骨悚然。
陸羽沒什么東西,他吃過燒餅,在分給自己的地方睡下來。到了半夜里,寒老爺子吃好喝好一身酒氣地回來了,陸羽睡地很沉,并沒有被吵醒。
陸羽是這樣的,他到了一個安定的地方,有吃有喝,即使有人看不順眼他,處處針對他,可他總是樂天知命,好像阿毛對他說過的那樣,“樂樂呵呵”的,他的確過的比別人都自在。只是在一個人的時候,想起了自己在山里的那些日子,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與小姨,他還是會忍不住地落淚。
打鐵室內(nèi),寒老爺子赤裸著上身,結(jié)實的臂膀上,肌肉結(jié)成塊,拿著大錘,一錘一錘地砸在鐵石上,深吸一口氣,又是一錘子砸過去,砸的那鐵石通紅通紅的,老爺子的弟子仇奎,也就是那個斜眼的青年,坐在一邊的破椅子上,使勁地拉著吹風機,那火便一陣更比一陣地燃燒起來,撲在鐵石上,拼命地灼燒著它。
在這個悶熱的房間里,寒老爺子和仇奎的臉上全是熱汗,不住地流下來,有時滴在熱鐵上,發(fā)出高昂的“滋溜”聲,有時也會順著眼框,流到眼睛邊上,這個時候——
“陸小子,拿毛巾來!”
于是陸羽就屁顛屁顛地拿著預先放好的毛巾,遞給寒老爺子,寒老爺子擦著汗,道:“他奶奶的,八十又八十,這鐵快要成形了。”仇奎聽到這話,眼睛放出光芒,很快又暗淡下去了。
其實陸羽很奇怪,雖然每次都看到寒老爺子砸得滿頭大汗,但是卻好像一點都不疲憊,那一錘一錘的砸落,似乎使用的全然不是他的力氣,倒是仇奎每次因為拉鼓風機,累得半死不活的,躺在他的床上,活像一條死狗。
這個偏院里不止有這些奇怪,有時候陸羽睡地晚了,就能聽到有聲音從仇奎的房間里傳來,好像是他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說夢話,陸羽有一次偷偷地爬起來,貼著耳朵去聽,斷斷續(xù)續(xù)的,應(yīng)該便是“好月兒,乖月兒,給老爺我親一口,癢死我了快……”
陸羽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沒想到這個刻板的學徒私底下竟如此的浪蕩,大半夜的做著春夢,不過讓陸羽不解的是,這個仇奎口中心心念念的“月兒”究竟是誰。
打鐵了大半個月,劍已經(jīng)成形了,仇奎也不鼓風了,和陸羽站在一旁,看那寒老爺子錘了最后八十下,丟進水里,滋滋作響,半響,撈了出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劍面凄厲,反著寒光,映射在這個小房間里,一時之間,溫度都下降了許多。寒老爺子拿劍隨手揮了幾下,寒風陣陣,刮得陸羽的小臉生疼。
仇奎上前,朗聲道:“恭喜師傅,賀喜師傅,今日煉此寶劍,足以使平安王府的人知道我?guī)煾档姆峭话??!?p> 寒老爺子笑著,把劍放入長盒中,道:“去稟告平安王爺,雅樓小聚,共同賞劍。”
雅樓,顧名思義,是一座小巧別致的觀景樓,平日里有什么閑情逸事,都會來這里相談。寒老爺子名聲頗大,煉劍一事更是享譽關(guān)內(nèi)外,這下用了大半個月,終于煉成了第一把劍,自然是驚動了平安王,他放下公務(wù),勢必一探究竟這寒氏精劍是怎么一回事。
也許是老爺子高興,竟然也允許陸羽跟著同去,那仇奎明顯不悅,斜著的眼睛就更斜了。
到了雅樓,放上劍盒,等到王爺來了,相互寒暄了一會兒,平安王就看向桌上那盒子,道:“早就聽聞天下鑄劍師,唯寒老為最,一直不能近看,今番本王可要好好端詳了?!?p> 寒老爺子道:“請王爺一觀。
平安王推開蓋子,頓時一道寒光射了出來,照得王爺?shù)难郯装椎漠惓?,他伸手去,撫摸著劍身,便感到股股的寒氣游蕩而出,這樣的寶劍,世所罕見,若是沾上了血,便是一把真正的厲兵!不由得道:“好劍,好寶貝,本王縱橫沙場十余年,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寶劍,寒老爺子,你厲害,本王真的是服了。”
“爹,什么樣的劍讓你這般癡迷呀?”一道柔柔糯糯的聲音從一邊的簾子內(nèi)傳來,緊接著,香風撲鼻,一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少女走了出來,陸羽看過去,見她膚如凝脂,面若桃花,三千青絲垂落,廊腰縵回,盈盈一池春水,乍破二月微風。
只見這姑娘走到劍旁,細細地觀摩,道:“爹,果然是好劍啊,比那些粗俗之人拿的劍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就是我一個女子,都喜歡地很吶!”
平安王笑道:“小月,此劍乃是鍛劍大師寒老前輩所制,當然與眾不同,莫要拿去與那些凡兵相比,平白無故地玷污了寒前輩的名聲??旖o老先生道歉!”
姑娘嘻嘻笑著,說:“寒前輩哪會和我一個小姑娘斗氣,是不是嘛~”
寒老爺子笑而不語,倒是仇奎斜著眼睛,癡癡地望著少女,熱血止不住地上涌,嘴里喃喃道:“哪里哪里,怎么會,怎么會……”
陸羽偏頭看著仇奎,不禁好笑,這么一副癡呆的樣子,哪里還有半點學徒的模樣,突然想起那半夜里的夢話,心下一頓,那什么“月兒”“月兒”的,不會就是這個小月吧,那可是平安王的女兒啊。
看來這個劍徒膽子還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