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河縣的豆腐西施（六）1800

　　　　齊粟娘聽他許老爺子面上恭順，卻話中帶刺，微微一笑，起身施了一禮，道：“原是許老族中之事，不該妾身一個(gè)婦道人家多嘴，只是此事與縣臺(tái)大人清譽(yù)有礙，妾身方才厚顏而來(lái)。還請(qǐng)?jiān)S老海涵?！?p>　　許老爺子連忙起身回禮，連說不敢，兩人客氣了半會(huì)，方才各自坐下。

　　許老爺子只道此事是許家人冒犯官家，請(qǐng)縣臺(tái)夫人作主，齊粟娘點(diǎn)頭道：“若是按律，誹謗朝廷命官，重則流配，輕則刑勞，便是給她幾十板子也不過?！鳖D了頓，轉(zhuǎn)身看著許寡婦道：“妾身雖不知書，卻也聞圣人云，知錯(cuò)能改，善莫大焉。她既是悔改自告，想也是知錯(cuò)了，便命她清掃祠堂三月，在祖宗面前謝罪，便也罷了?！闭f話間，取了桌上的茶盅，微啜了一口，“只是族里的女人，不管在室的還是出嫁的，還要老爺子好生教導(dǎo)一番才是……”

　　許老爺子眼皮子跳了跳，仍是無(wú)驚無(wú)波地應(yīng)了，“夫人說得是?！?p>　　齊粟娘謝了鄉(xiāng)老的恭送，坐了官轎回衙，待得在草堂前下了轎，轉(zhuǎn)頭看了看，“王捕頭?！?p>　　王捕頭原躲在最后，渾身一個(gè)哆嗦，避無(wú)可避。想著許寡婦不過三月掃罰，許家雖是丟了臉面，到底沒有動(dòng)真格的，壯著膽子上前，施禮道：“夫人，小的在此。”

　　“還煩王捕頭給那瘟七遞個(gè)信兒，許寡婦那十吊錢，便由妾身作保，讓她慢慢還罷?！饼R粟娘微笑說道，“妾身這般行事，想也未違律法？”

　　王捕頭一顆心落回肚子里，連忙應(yīng)了，恭送齊粟娘回了后院，方敢出了一口長(zhǎng)氣。堂上同僚俱是輕笑，錢巡檢不屑道：“瞧你這狗熊樣，當(dāng)初怎么就敢去告縣大老爺了？”

　　錢巡檢不過是從九品，是個(gè)直言直語(yǔ)的，王捕頭平日里也與他相熟，嘆道：“別說你不信，我平日里瞧著，縣大老爺和那寡婦就不像是有那回事，話都未說過一句，便是買豆腐，也全是我在中間。既出了事，我又擔(dān)著干系，哪里敢不去告一聲？”

　　眾人俱是失笑，錢巡檢一拳搗在他肩頭，大笑道：“你小子說得好聽，平日里對(duì)那寡婦小心翼翼的，怕不把她當(dāng)成姨奶奶了？”看了看后院，壓低了聲音道：“倒沒想著世上也有這樣不拿酸的女人，不聲不響地就全辦了，四平八穩(wěn)，這個(gè)賢名是占足了。”

　　王捕頭也低聲道：“我是看明白了，公堂上的事，是縣大老爺作主，這后院里的事，就是這位夫人拿主意了。”

　　齊粟娘看著天色，在灶間做了兩葷兩素平常陳演愛吃的熱菜，燙了一壺金華酒，籠在灶上?；胤块_了嫁妝衣箱，換了桃紅百蝶撒金衣裳，纏枝石榴裙，用定親時(shí)的如意金釵綰好發(fā)髻，畫了縲絲眉，撲上荷香粉，點(diǎn)了玫瑰胭脂，妝扮一新，坐在屋里等著陳演回來(lái)。

　　好在閘口上的事兒似是妥當(dāng)，陳演天未黑便回了后院，推門一看，見得齊粟娘仍是坐在妝臺(tái)前，也不理他。陳演仍是走過來(lái)，如往常一樣，柔聲道：“粟娘……”

　　齊粟娘回過頭來(lái)，瞟了他一眼，又轉(zhuǎn)回頭去，陳演急道：“粟娘，我不過是看著她孤兒寡婦。當(dāng)初我娘帶著我——”卻被齊粟娘伸手掩住嘴，嗔道：“娘那樣的人，世上又有幾個(gè)？你這樣的人，世上又有幾個(gè)？也不防著些？”

　　陳演見得齊粟娘嬌眉杏目，似嗔似笑，不似這幾日全不理會(huì)，頓時(shí)大喜，一把抱住，笑道：“我的粟娘，世上又有幾個(gè)？有你在，我哪還有閑心去想那些？”低下額頭，貼住齊粟娘的額頂，悄聲道：“可是吃醋了？”

　　齊粟娘頓時(shí)飛紅了臉，啐了一口，便要推開陳演，惱道：“你可是嫌著我攔了你的美嬌娘？你若是這樣，說一聲，我自回高郵去!”

　　陳演哪里容她掙開，抱得死死，笑道：“我等了你四年，你回高郵去，留我一人在此，你也忍心？”在她面上吻了又吻，“這幾日叫我看了多少臉色，還說沒有吃醋。拿夫君出氣，對(duì)著外頭的又是另一副樣子，賢名兒你全占了，還不肯在我面前軟和些?！?p>　　齊粟娘瞟了他一眼，推著他在桌邊坐下，自個(gè)兒去灶間，用漆案捧了四盤菜，一壺酒，一一安放，陳演笑著看她，待要起身，卻被齊粟娘按住，嗔道：“不是要軟和的么？坐著罷?！闭f罷，轉(zhuǎn)身取了飯碗、酒杯、漆筷。

　　她方將兩杯酒倒好，便被陳演抱到懷中，坐在膝頭。齊粟娘輕笑著，取了一杯酒，送到陳演嘴邊笑道：“縣大老爺賞臉喝一杯?！?p>　　陳演哈哈大笑，在她手上喝了，便要纏mian。齊粟娘輕笑推他，“還未用飯，你——”陳演氣笑道：“你一生氣，話也不說一句，身子也不讓我沾，如今成親還未過月，你便冷了我七天，我這幾日——”說話間，抬手取了她發(fā)上如意金釵，挑開她頸下桃紅衣紐，咬著她唇上胭脂，含糊笑道：“這般顏色，可不是為了我？”

　　齊粟婦聽得他看出自個(gè)兒體貼心意，心中亦是歡喜，待要再說幾句軟話哄他歡喜，陳演一把將她抱起，一面吻著，一邊向床邊走去，嘴里含糊道：“粟娘，粟娘，別再為這些事兒和我鬧別扭，你明知道，我心里……心里只有你一個(gè)……”

　　齊粟娘力盡身倦，暈暈然便欲睡去，睡夢(mèng)中似是聽得陳演在耳邊輕輕說道：“我父陳潢，二十年前乃河道總督勒浦府中幕客，輔助勒浦總督治河。河工初成，黃河兩岸得水退涸田上萬(wàn)頃，本應(yīng)上交國(guó)庫(kù)，以平河銀之用。兩淮大豪覬覦，朝中連連彈駭。總督革職，我父下獄，河工半途而廢，我父終是憂死獄中……我娘帶著我，孤身上京收斂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