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許府里的連震云(三)
幾個班頭立時迎了上去，給齊強(qiáng)請了安。眾人下了馬，王捕頭掃了許家一眼，悄聲在齊強(qiáng)耳邊道：“里頭怕是已經(jīng)開始了。”
齊強(qiáng)點了點頭，向一個班頭問道：“里頭主事的是誰？”
“回齊大爺?shù)脑?，鹽司來了一位差官，云大人也在，不過一直等著連大當(dāng)家和李二當(dāng)家到了，才開始動手?！?p> 齊強(qiáng)聽了，料著是連震云主事，走到轎子邊道：“妹子，你別下轎，路上你也別向外看，免得受嚇，咱們這樣進(jìn)去就是?！?p> 齊粟娘心急如火，連聲應(yīng)了，道：“哥哥，咱們直接去后宅罷。老太太就住在正房后的暖閣里。”
齊強(qiáng)應(yīng)了，讓王捕頭又點了十名衙役，拿了火把，圍著轎子，向許府內(nèi)走去。
前宅正堂里，班頭領(lǐng)著九個衙役正守著男犯，見著齊強(qiáng)等人擁著官轎行到正堂前，連忙迎了出來。還未說話，正堂里羈押的男犯們看著綠昵官轎，立時有人趁著衙役疏忽，拚命掙脫出來，滾下臺階，向官轎爬去，嘴里叫著：“縣大老爺，求縣大老爺主持公道??！”
齊強(qiáng)眼一瞪，罵道：“還不打回去，轎子里是我妹子！”那班頭立時一腳把男犯踢了個跟頭，大聲罵道：“全都瞎了么？怎么讓這該死的跑出來驚了夫人！”
正堂里的衙役追到了，執(zhí)棒便是一陣狠打，直把那男犯打得嗷嗷直叫，里頭騰地傳來許知事的大哭聲：“爹！爹！”接著便是男犯們亂糟糟的哭叫。
齊粟娘在轎子里聽得，心如火燒一般，提聲道：“哥哥，怎么了？”
齊強(qiáng)走上臺階看了看，回頭到轎邊道：“好像是許家老爺子去了。”
齊粟娘一呆，只覺莫名悲傷，“哥哥，叫他們別打了，我們趕緊向后宅里去?！?p> 齊強(qiáng)止住衙役，問那班頭：“連大當(dāng)家的在哪里？知道里頭女眷怎么樣了么？”
“回齊大爺?shù)脑?，聽說抄出不少金銀，連大當(dāng)家他們都去后宅里了?！鳖D了頓：“方才小人在外頭聽著，女眷怕是不大好?！?p> 齊強(qiáng)點了點頭，向后一招手，轉(zhuǎn)身繞過正堂大門，要從堂后角門里進(jìn)內(nèi)宅。王捕頭忙令人抬著轎子跟上，齊粟娘在轎中忽然聽得許知事大叫著：“夫人，求夫人去看看我娘啊！夫人！”
齊粟娘聽得那叫聲凄厲，與逃災(zāi)路上災(zāi)民喪親失愛的嚎叫聲一般讓人只欲掩耳，不忍再聽，不由暗暗心酸。
后宅門前有漕幫幫眾把守，卻多是見過齊強(qiáng)，知曉他既是縣大老的大舅子，又是兩位當(dāng)家的好友，再見得眾衙役簇?fù)碇俎I，不敢阻擋，連忙放了進(jìn)去，齊強(qiáng)一行直直向正房后暖閣而去。
正房前的幫眾亦不敢攔阻，齊強(qiáng)讓轎子直抬進(jìn)正房暖閣內(nèi)，房里點著一盞孤燈，四個女眷，皆是素服散發(fā)，全無一點釵環(huán)，圍著床上的沒有一點聲響的許老太太悲啼，好不凄涼。她們忽地見得一群男人直闖了進(jìn)來，嚇得尖叫，擠在床角大哭。
齊強(qiáng)皺了皺眉，讓衙役們放下轎子，退到暖閣外，扶著齊粟娘走了出來，“去看看吧，怕是不行了?！?p> 齊粟娘急步走到床邊，低頭叫道：“老太太，老太太?！?p> 那許老夫人原是無知無覺，這會兒卻全身一抖，慢慢張開眼來，看著齊粟娘，模糊混濁的眼睛里流下了幾滴眼。
齊粟娘坐在床側(cè)，握在許老夫人的手，看著她枯老衰敗的模樣，忍不住流淚道：“老太太，你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兒，和我說說，我若是能做，一定替你辦到?！?p> 許老夫人微張了嘴，卻傳出咯咯的痰響聲，齊粟娘急忙替她順氣，伏在她嘴邊聽她說話，只聽她繼續(xù)說道：“…早知道都逃不了是個死……許家留個根苗……蓮……蓮香……她……她……”
齊粟娘只聽到蓮香兩字，便已不可再聞，急叫道：“老太太，蓮香她怎么了？”許老太太反手緊握住齊粟娘的手，勉強(qiáng)從枕上抬頭，喉嚨里咯咯直響，死死看著齊粟娘，齊粟娘哭道：“妾身雖不明白，但必會把蓮香接回家中，待她長成，替她尋個好人家嫁了……”話未說完，許老夫人雙眼一閉，腦袋向枕上一沉，便去了。
床角的女眷號淘大哭，一邊叫著老太太，一邊又求齊粟娘，“夫人，求夫人救救我們……”
齊粟娘微微側(cè)頭，不敢看她們，齊強(qiáng)走上前將她拉走，“管不了這許多的，走吧，我方才看到偏院那邊似是押著不少仆婦,我們?nèi)タ纯础?p> 偏院十多間房，除正中五間外，兩邊廂房里塞滿了媳婦丫頭，連大船開先便將年輕有姿色三十四人，專放了一間。連震云等人坐在正房堂屋里，一個個過目，那差官先挑了兩個水嫩的，哈哈大笑道：“竟不比揚(yáng)馬蘇妓差上多少，幾位老弟，不怕你們笑話，本官一路從揚(yáng)州府過來，趕了十來天的路，實是有些勞累?！?p> 連震云笑道：“大人辛苦，這后頭有幾間睡房，何不進(jìn)去歇歇?！?p> 差官笑道：“余下也無甚事，本官現(xiàn)下就先回驛站休息，清點金銀之事就煩各位辛苦了，曹大人那份，到時交由下官直接帶回便是。”
連震云先來看女人，原就有這個意思，見這差官知趣，連忙起身，送著鹽府差官帶著兩名女子去了。
連震云與云典史相視一笑，連震云翻了翻手中帳冊，連大船連忙取了一支燭臺上來，連震云將帳冊向上一放，紙角兒被火苗兒舔著，慢慢燃了起來，到得最后，成了一堆黑灰。
“去，叫大河另造一個帳冊，再把金瓶閣上犯禁的東西收收，一起呈上去，就寫日常行止皆驕奢淫逸，揮霍無度，不僅貪墨之資耗盡，家財亦只余散銀千兩，下田百畝?！?p> 連大船連忙應(yīng)了，又笑道：“二位當(dāng)家的和云大人都辛苦了，后頭還有十多個，已經(jīng)領(lǐng)到門口了，要不要繼續(xù)看看？”
李四勤喝了半夜酒，又坐了這半夜，已是一身不暢，“大哥，我不看了，天快亮了，我到外頭園子里練練去，醒醒酒，什么時候回壇子里，叫我一聲。”說罷，急急起身去了。
云典史亦笑道：?！拔乙菜懔?，再帶人回去，身子骨經(jīng)不起了，我去看看大河造冊，免得出紕漏，待會送過來讓大當(dāng)家過目。”說罷，出門而去。
連大船見著兩人離開，輕笑道：“二當(dāng)家是個憨的，云大人卻果真知趣。這事兒全仗大當(dāng)家一力主持，這些女人是留是賣，都是大當(dāng)家的了。小的還特地藏了兩個最好的，一直沒領(lǐng)上來呢?！?p> 連震云笑罵道：“盡動些歪門心思，以后多向大河學(xué)學(xué)，正經(jīng)差事辦好了，再玩這些！”又揮手道：“算了，我也不看了，喝了半夜酒累得很，不過是幾個女人，懶得費(fèi)心思，送回壇子里去，閑了再看?！?p> 連大船只得應(yīng)了，跟著連震云出了房門，就見得正屋門口果然站著十來個女子，個個臉色蒼白，瑟瑟發(fā)抖。連震云看也不看，徑直走了過去，忽然間隱約聞到一絲熟悉的殘荷暗香，心中一跳，腳步立時慢了下來，側(cè)頭向方路過的女子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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