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龍沉默了一會,問他:“陳老師,你是認真的么?”
陳忠和點點頭,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鄭導演,我實在忍不住了?!?p> 鄭旭龍很少看到陳忠和這么失控的狀況,思考了一會說:“那您看安排哪場戲?”
陳忠和還未來得及回答,藍虹先開口:“忠和,就剛剛那場的后半段,帶我一個。剛剛我被這丫頭鎮(zhèn)住了,差點忘詞?!?p> 這話一說出來更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和藍虹拍戲的影帝影后視帝視后并不少,凌蔓瑤到底何德何能,讓藍紅有忘詞的本是。
鄭旭龍點了點頭,沖著還站在場景內的莫靈和梁木蘭說:“你們兩個等一下開拍的時候正常發(fā)揮就好,千萬不要出差錯?!?p> 莫靈點點頭,她在配角界混久了,知道怎么明哲保身。眼見今天這個凌蔓瑤不是好惹得主兒,剛剛明明按照臺本走就好,非要自己擅自加了個伏地而哭的動作。今天她自然不會貿然犯險去爭那風頭,倒是梁木蘭個小孩,懂不懂的收斂鋒芒就不知道了。
莫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還在旁邊站著,和剛剛演戲時的放開相比略顯拘束的木蘭。卻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看自己,于是莫靈下意識將視線收了過來。調整了一下坐姿,自己等一下只有幾句臺詞,順利說好就夠了。
葉果果看向凌蔓瑤的眼神又深了幾分,她一直認為凌蔓瑤是那種典型的花瓶女孩兒,沒想到實力這么超群,不過幾分鐘的演繹竟然讓戲癡陳忠和按捺不住。
陳忠和在圈里出了名的高傲,一向認為現(xiàn)在的演員都沒演技只靠著一張臉在娛樂圈混,實在是演藝界的悲哀。所以他一開始沒理凌蔓瑤她是心里有數的,現(xiàn)在他卻執(zhí)意要跟凌蔓瑤彪起戲來,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簡宸看葉果果眉頭緊鎖的樣子以為她是擔心,柔聲安慰:“要說蓋過陳老師和藍老師,蔓瑤是不行,但是不被他倆的演戲該過去還是可以的。”
聽完這句話后葉果果第一個反應是凌蔓瑤的演技有那么好?誰都知道演技爆發(fā)的情況往往是其余人都被蓋住,宋照穎為什么會那么成功,因為在之后她的演技秒殺掉很多配角。往那里一站就是氣勢,有的重頭戲甚至讓大家忘記和她對戲的人是誰了。
簡宸看著葉果果不可置信的表情笑而不語,凌蔓瑤今天也是想用自己的能力震一震這些人,至少讓他們不小巧她。飆戲這個東西在圈內已經是非明文傳統(tǒng)了,當年宋照穎是在拍到后期才讓飾演皇后的衛(wèi)楠有飆戲的沖動。不過那場戲的結局勝利的依舊是衛(wèi)楠,畢竟當時宋照穎還比較年輕。
而今戲瘋子陳忠和的下的戰(zhàn)書讓簡宸也十分興奮,上次在《鬼馬神探》中凌蔓瑤不過是簡單的露了幾手,這次是可以近距離觀看影后的演技了,實在令人不得不期待。
凌蔓瑤從地上起身拍了拍沾到旗袍上的灰,剛剛那段戲已經讓她熱血沸騰,還感覺不到愣,迎面對上藍虹探尋的眼神,微微一下:“藍老師,一會還請手下留情。”
陳忠和補完妝脫下羽絨服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正好聽到她的這句話,不滿意的哼了一聲:“留什么情,老藍,發(fā)揮實力。丫頭,你也是,讓我看看,我是不是高估你了。”
凌蔓瑤巧笑:“是,陳老師,蔓瑤接戰(zhàn)。”說完左手包右手向陳忠和鞠躬。
場下的工作人員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場景,每個人都小聲議論,鄭旭龍揮了揮手讓大家安靜,然后拿著大喇叭喊:“各就各位,各就各位?,F(xiàn)在拍對峙那場戲。蔓瑤你記得站起來說話的時候不要擋住莫靈和陳老師?!?p> 凌蔓瑤點點頭,然后重新跪到了地上。青石地板十分涼,凌蔓瑤感到寒冷慢慢侵入骨髓,雙手緊緊握成拳頭,用指甲間在手心中用力刻下印記刺激自己。
鄭旭龍看大家準備好后招呼場記員,場記員拿著場記板:“《玉人》第一場戲,第二十六場半,開始!”
凌蔓瑤趴在藍虹的腿上嚶嚶地哭著,哭聲如泣如訴十分低沉音調卻婉轉,像是小貓爪子一樣撓著人的心。
藍虹將她的身體扶了起來,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那你就回來了?他們讓你回來就回來了?你回來干什么啊!”
凌蔓瑤她這么說完后哭的更厲害了,而且只顧著哭連話都說不全:“媽,可是我,可是我……嗚嗚嗚……”
陳忠和從門外踱步進來,正好看到正大哭的三妹,緊張的問:“媽,三妹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這樣?”然后上去要拉凌蔓瑤起來:“三妹快起來,你起來說話?!?p> 凌蔓瑤卻將陳忠和推開:“哥你讓我跪著,你讓我跪著,我,我沒臉起來啊……”
陳忠和在被她推開之后就心生詫異,正常這個時候凌蔓瑤就應該站起來了,但是她卻執(zhí)意跪著。于是陳忠和順勢和藍虹說:“媽,你快讓三妹起來,這跪著說話哪里像話?”
藍虹卻突然瞪大眼睛猛拍桌子:“跪著說話不像話!那她回來就像話了!作為一個喪父的**,不在婆家伺候婆婆,還被攆回了家,像什么話!我們白家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藍虹拍桌子的聲音震耳欲聾,那充滿怒氣的樣子,仿佛讓人看到真的民國時期的當家主母。
陳忠和看了看旁邊坐著一臉欲言又止的莫靈,叫她:“秀媛,到底怎么回事,三妹怎么了?”
莫靈看了看怒氣未散的藍虹和跪在地上無聲哭泣的凌蔓瑤,小聲的回答:“老爺,那齊大少爺福薄,去了。他們家說咱們三枚克服,給攆回來了。說完之后輕輕拽了拽陳忠和的衣擺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太管。
這個動作是莫靈自己加的,剛開始她以為凌蔓瑤有多厲害,結果藍虹氣場一開她就偃旗息鼓了,這時候自己不加點東西都對不起自己。
陳忠和無奈的看了一眼此時不再作聲的凌蔓瑤,心中涌起了一絲失望,他以為凌蔓瑤可以讓他刮目相看,沒想到藍虹一爆發(fā),她就被嚇住了??墒菓蜻€要繼續(xù)演下去,陳忠和只能略帶不忍的看著藍虹:“媽,讓三妹起來吧。在怎么說,也不是三妹的錯誤。”
“她沒錯?她就不該回來!白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藍虹還在氣頭上,作為一名封建社會的當家注目,在她心中家庭的榮譽比女兒的幸福重要得多,藍虹將這種感覺擴大了無數倍,讓人感覺這個母親十分不可理喻。反而同情起來跪在地上十分單薄的凌蔓瑤。
“媽,你、你怎么能這么說呢!”陳忠和也發(fā)功了,就算凌蔓瑤沒達到他的期望,但是他不能對不起自己。
凌蔓瑤卻突然出聲了,聲音帶著哭腔和絲絲顫抖,語調卻異常平穩(wěn),讓人感覺是故意維持平穩(wěn)卻失?。骸案?,媽說的對,是我的錯。我就不應該回來,這樣就成全了咱們白家女兒賢良淑德的名聲!是我的錯,我就不應該回來,至少那樣,我不會讓我自己親生母親認為我丟了白家的臉!”
說完之后凌蔓瑤猛然抬頭,一臉悲憤的看著藍虹,那眼神里沒有怨恨,只有失落與傷心:“媽,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白家的臉面重要,還是你女兒的幸福重要!”凌蔓瑤一字一字吐出去,雖然聲音不大,卻在句尾的時候加了重音。讓人感覺她并沒有過分的和母親吵,而是真的在給自己鳴不平。
陳忠和拉她起來,凌蔓瑤用力甩開陳忠和的手,回頭看她:“哥,你說,你說,是咱們白家重要,還是我重要!”
陳忠和又過去將凌蔓瑤拉了起來,凌蔓瑤跌跌撞撞的起來,手扶在陳忠和的胳膊上,看著藍虹,咬著嘴唇搖著頭,最后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媽,媽,你倒是說話啊,你倒是說啊?!?p> 藍虹看著凌蔓瑤,一剎那讓她心軟,凌蔓瑤仿佛瞬間憔悴了許多,真正的和那個剛剛喪夫切被婆家攆回來的白櫻櫻重合在了一起。一瞬間藍虹心中五味雜陳,臉上的表情也開始復雜:“櫻櫻,不是媽心狠,主要是你被人攆回來了,別人怎么說你,怎么說白家?你已經二十七了,你要在么嫁,你還能怎么嫁。既然這樣不如就在齊家?guī)е?,好歹你未來也有個歸宿?!?p> 陳忠和卻不干了,大聲問藍虹:“媽,我們白家還養(yǎng)不起這樣三妹么?用得著她到別人家寄人籬下?”說完之后柔聲安慰凌蔓瑤:“沒事,三妹,大不了哥養(yǎng)你?!?p> 凌蔓瑤感激的看了一眼陳忠和,跪了許久她膝蓋的確用不上力氣,可是再靠著陳忠和這畫面的味道就變了,無論戲中還是戲外,二人年齡差太多,要想看出兄妹之情來著實困難。凌蔓瑤向遠處一招呼:“翠珠,你扶我坐過去?!?p> 梁木蘭聽到她這句后忙不迭的誒了一聲,小碎步挪過去將凌蔓瑤扶到了座椅上,凌蔓瑤坐下之后看著藍虹:“媽,我不嫁了,我這輩子都不嫁了。我好好在您身邊適逢您,我也沒有再嫁的機會,更沒有再嫁的理由。一女不事二夫,天恒走了,我就好好為他守寡。媽,您,您別趕我走?!绷杪幷f話的時候眼睛已經不再流淚下來,眼圈卻是紅紅的,一臉隱忍。
陳忠和忍無可忍,大步邁前,太陽穴青筋暴露,向著藍虹怒目而視:“媽,三妹不走了,這家到底是我做主!三妹,你聽大哥的,就在家呆著。等再有好的,哥給你風風光光再嫁!”
藍虹猛拍桌子:“胡鬧!安國你怎么能這樣毀了你妹妹!”
“媽,你讓櫻櫻守寡才是真的毀了她!”
凌蔓瑤突然從椅子上下來跪到了地上,:“媽,大哥,你們別吵了,都是我的錯。我……我走,媽,我走?!?p> 陳忠和將凌蔓瑤從地上扶起,凌蔓瑤的胳膊被陳忠和托了起來,陳忠和一臉悲痛的看著凌蔓瑤:“三妹,你別說氣話。媽氣消了就好,你一個女子,在這時候往哪兒走,能去哪兒?”像凌蔓瑤真正的兄長,好生勸慰,眼神中的愛護溢于言表。
凌蔓瑤搖頭:“哥,這么多年我們學的,我們看的,不都教導女子在家從夫,出嫁從夫?既然我的丈夫不再了,我自然也應該陪他去,但是身體發(fā)膚授予父母,我就去天元庵,常陪青燈伴古佛,好好為哥哥和媽祈福。也算是對得起白家的名分了?!?p> 凌蔓瑤語氣平穩(wěn),和藍虹爆發(fā)演技不同,凌蔓瑤的演繹就像是深不見底的古井水一樣,很容易就被她帶到那悲傷的境地之中。白櫻櫻作為中國傳統(tǒng)封建女性,在喪夫和婆家不收之后,選擇出家是必然的。但是因為白櫻櫻這個人骨子里還帶著反叛精神,所以此時她的這些話也是為了刺激已經心軟的白老太太。
藍虹坐在那里當然心軟,心中卻天人交戰(zhàn),一方面白櫻櫻作為自己的女兒,心疼她,另一方面,如果她就這么回來了,外面的人都會收她教女無方。正猶豫間,外面有人喊:“小姐回來啦!紫燕小姐回來啦!”
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愣。然后鄭旭龍坐在監(jiān)視器后面喊:“卡!”
一場戲就這樣結束了,而這半場和剛剛最先的連接得也十分完美,鄭旭龍點點頭,然后站起身帶頭鼓起掌。
一些不明真相的工作人員和準備的群演完全不明白為何鼓掌,但還是跟著鼓掌。幾位演員的助理們一哄而上將自己的藝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的。
藍虹看著凌蔓瑤微微笑:“剛剛能做到收放自如已經很不錯了,我和陳忠和都沒把你蓋過去,你非常厲害。真是后生可畏?。 闭f完臉色發(fā)苦的走下去。
葉果果見她那個樣子,十分不理解:“虹姐這是怎么了?”
簡宸喝了一口熱水暖身子,回答她:“虹姐還沒從戲里出來呢,剛剛她是將我當自己女兒了。她還沒來得及從角色里抽出去?!?p> 陳忠和裹著羽絨服走過來:“你剛剛實在是不錯,藍虹硬和有我的柔處理的都非常好,雖然有的地方自己自己主張加了不少東西,但是家的都非常有用?!标愔液驼f的是剛剛她叫梁木蘭扶自己那一段,實際上是她腿真的沒力氣了,而再稍微歪一點就會變味道。
凌蔓瑤謙虛的笑道:“我那都是雕蟲小技,在老師們面前哪能成什么氣候。不過陳老師您雖然演的柔,實際上卻三分入骨七分入心,我真的非常佩服?!?p> 聽著凌蔓瑤的恭維陳忠和心情十分好,點點頭:“嗯,以后有機會可以一起對對戲切磋切磋。好了,你快到暖爐那邊坐著,別凍著?!标愔液颓昂笠焕湟粺岬膮^(qū)別對待讓凌蔓瑤心情大好。
陳忠和演技好表現(xiàn)在的不是爆發(fā)力上,而是逐步推入中。剛剛他雖然沒有藍虹幾個動作吸引人,情緒流露卻十分真摯,而這就屬于他演技爆發(fā)的方式。藍虹則是爆發(fā)力,當年她拍瓊瑤劇的時候靠的是面目表情和眼神,如今卻又加入了自己揣測出來的情緒爆發(fā),也十分抓人眼球。
剛剛凌蔓瑤先是沉默,之后每一句臺詞都是先柔后剛,讓觀眾隨著她的情緒而走下去,畢竟白瑩瑩這個角色在前期十分不軟弱,什么事都是以大局為重。如果觀眾看到她的時候能自動代入自己,那她這個角色就是成功的。
剛剛那段飆戲,觀眾沒看出來,他們心里卻都明白,三個人沒輸沒贏。本來最沒勝算的凌蔓瑤卻十分頑強的在二人的爆發(fā)中保留了自己的優(yōu)勢和特色。
而剛剛在場的另外兩位配角,莫靈和梁木蘭則全部淪為人肉布景,在正式剪片的時候也只有幾個單獨的鏡頭。不過是十幾分鐘的戲,他們大概連一分鐘都沒有。
簡宸偷偷給凌蔓瑤豎大拇指,給她拿暖貼的時候在她耳邊說:“你贏得漂亮,陳老師和虹姐都還沒出戲?!?p> 聞言凌蔓瑤奇怪:“虹姐沒出戲我知道,剛剛陳老師狀況不是挺好的么?”
簡宸指向吸煙處,陳忠和正抽著煙踱著步的背影映入眼簾:“陳老師一有心事就躲過去抽煙。我剛聽他經紀人說,陳老師的親妹妹上個月癌癥走了?!?p> 凌蔓瑤恍然大悟,陳忠和就像是藍虹一樣,將剛剛的她當作自己最親的親人了??磥碜约簱Q了個身體演技的確沒退步,這樣證明以后的拍戲過程能少受點白眼了。
鄭旭龍還在監(jiān)視器前回顧剛剛的拍攝片段,因為是四臺攝像機成廣角拍的,所以他看了每臺機器的拍攝,正在找合適的片段,一時也忘了安排工作。副導演過來通知各位演員下一場戲是什么。
副導演崔克過來說:“凌小姐,等下的就沒你的戲了。想看可以在這兒看,不想看也可以回去休息。”
凌蔓瑤點點頭:“嗯,我知道了。謝謝崔導?!贝迣Ш痛薷睂?,一字之差卻包含著很大的區(qū)別。崔克滿意的離開了。
葉果果用用將一件羽絨服裹上凌蔓瑤的腿:“瑤姐,我們還看不?”
凌蔓瑤看了看上場的幾個人,都是配角,于是搖了搖頭:“不了,我們現(xiàn)在回去。簡宸,你說呢?”
“當然回去,再凍下去明天你的戲都不用拍了。剛剛崔導已經把場次安排給我了,明天我們按照這個來就好?!?p> 凌蔓瑤對他刮目相看:“喲,知道要場次安排了啊,看來Mani姐的培訓的確有效果。”
簡宸呵呵假笑了兩聲就不理她了,笑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要場次安排?
凌蔓瑤緩好之后和葉果果二人起身離開片場,剛走幾步后面有人氣喘吁吁趕過來,凌蔓瑤回頭,發(fā)現(xiàn)是梁木蘭。
梁木蘭看著凌蔓瑤,大眼睛忽閃忽閃十分呆,凌蔓瑤看她:“怎么了?”
“那個,我剛剛看錄像,你演的真好?!绷耗咎m愣呼呼說。
凌蔓瑤微笑回答:“謝謝。”說完剛要走,就被梁木蘭拉住胳膊,凌蔓瑤回頭看她,眉毛一挑,示意她這是干什么。
梁木蘭小心翼翼的說:“我也想像你一樣,演那么好。你能,你能教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