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又見焦陽

　　　　一看閨女果然受傷，兩口子嚇壞了，想關(guān)心一下又不知道如何表達(dá)。

　　社會底層人員，出賣勞動力以謀生，沒受過太多文化，與女兒關(guān)系疏離。孟小舟做出了判斷。

　　“孩兒他爹，這醫(yī)藥費(fèi)，要不要找他？”

　　小花爸突然怒了：“我自個兒的閨女為啥找他！我這就去借錢，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得把閨女治好了！”將工作手套一摔，轉(zhuǎn)身離去。

　　小花媽嘆了口氣，眼里滿是愁苦，那種愁苦是在長時(shí)間的貧窮生活下形成的慣有神色。

　　孟小舟突然有些可憐她，這樣的家長她見多了，孩子不懂事，管不了，不想讓孩子走自己的老路，可孩子肯本不聽。家長一開口就認(rèn)為是嘮叨。

　　孟小舟伸出手，握住小花媽的手：“媽，你放心，出了院我肯定好好學(xué)習(xí)，把從前那些壞毛病都改了?！?p>　　小花媽突然聽女兒這么說，有些不敢相信，淚珠直在眼眶子里打轉(zhuǎn)：“媽也不指著你考大學(xué)上重點(diǎn)，好好做人別進(jìn)監(jiān)獄就行，要真這么著，媽就知足了。”

　　孟小舟暗自搖頭，小花媽的教育方式恐怕也有些問題。

　　小花爸果然沒有食言，東拼西湊借了些錢。醫(yī)生檢查過說沒什么大問題，住院觀察幾天就沒事了。

　　孟小舟不忍心這個貧困的家庭再出錢，堅(jiān)持要出院。出院前孟小舟特意問了問護(hù)士車禍?zhǔn)鞘裁辞闆r。

　　護(hù)士說具體情況她也不太清楚，是被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送過來的，不知道是不是肇事者，交了一點(diǎn)押金，人就不見了。護(hù)士說班小花想起什么可以去報(bào)警。

　　孟小舟搖頭：“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毙』ò謰尩挂矝]逼她。

　　回到家，孟小舟慢慢了解了這一家子的狀況。小花爸媽都是那一代人，年輕時(shí)趕上了下鄉(xiāng)，工作了錯過了下海，四十多歲又趕上了下崗。小花爸在私人小廠子里賣力氣，小花媽在街上支了個煎餅果子攤。班小花到底哪來的錢買這些東西？孟小舟沒敢問，小花爸媽也沒說。

　　孟小舟回到班小花的房間，其實(shí)就是原來的廚房改的小屋子，為此小花媽每天到陽臺上做飯。孟小舟看看天上的大太陽，夏天在陽臺做飯可夠曬的，都是為了給女兒創(chuàng)造個小空間，看來小花媽還是很疼小花的。

　　班小花的床挨著下水道，隱隱還泛著一股臭氣。家具很簡單，衣柜倒是很大。孟小舟打開衣柜，里面花花綠綠不少廉價(jià)衣服。多是些吊帶裝，露臍裝。再往里一掏，居然出現(xiàn)幾件ETAM，衣戀，那個年頭這些衣服還是挺貴的。

　　孟小舟往床上一坐，嘆了口氣，一番長篇大論正要冒出，突然提醒自己，現(xiàn)在是班小花了。要沿著這個不良少女的軌跡前行，不再是那個一臉莊重的班主任了。好吧，命運(yùn)如此，她暗暗下定決心，從今開始她就是班小花，不管之前這個女孩做了什么，她都要好好替她活出個樣兒來！

　　她整理了一下班小花的物品，將房間收拾清爽，好不容易從班小花的衣服里挑出了幾件簡單正常的。又打開了班小花的書包，里面居然只有幾本《花溪》之類的雜志，還有一本卷邊的筆記，上面記了不少歌詞，教科書則一本也沒有！想復(fù)習(xí)一下也沒得看了。孟小舟將班小花的化妝品收拾到抽屜里，耳鼓上的耳釘全部拿下，還用了小花媽平時(shí)染白頭發(fā)的焗油膏，染回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照鏡一看，班小花居然還是個清秀美少女。可惜平日追求所謂的潮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于是第二天，孟小舟——應(yīng)該說是班小花了，穿著簡單的外套，牛仔褲，背著那個空空如也的書包上了路。

　　二中并不難找，可也走了將近半個小時(shí)。它的前身是一所女中，解放前期還出過一位著名女作家。后院帶著葡萄園，綠樹成蔭，也算是香城唯一一所了。二中是香城的重點(diǎn)高中，前世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班小花如何考上這所學(xué)校的。班小花剛要邁入校門，突然心中一動，死死盯著遠(yuǎn)遠(yuǎn)走來的一名男生。

　　只見這個男生帶著一個棗紅色的毛線帽，手里居然還提著同一顏色的飯兜?，F(xiàn)在雖然天氣微涼，帶毛線帽的卻絕無僅有，甚至還有像宋亞妮那樣穿短裙絲襪的。

　　那男生眉清目秀，一副正太像，臉上寫著乖乖牌三個字，身高卻只有一米七左右。班小花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陣，那個男生居然目不斜視一點(diǎn)反映都沒有。

　　這個男生竟是少年焦陽！

　　早先知道焦陽也在這個學(xué)校，卻沒想過他是這幅樣子。還是那副做什么事都很認(rèn)真的樣子，似乎連走路都在思考問題。只是這么矮這么**的焦陽真叫班小花萌生笑意。想來被他媽逼迫帶上了愛心媽媽牌棗紅帽，這傻子，出門前哄哄家長就好了，路上也不知道摘下來。班小花一陣好笑叫了一聲：“焦陽！”

　　焦陽抬頭看了班小花一眼，并沒搭茬，接著往前走。

　　班小花上前一步：“你怎么不和我說話？”

　　焦陽沒抬頭，酷酷地答了句：“我從來不和陌生女人說話?！币粡堊?，銀光閃閃，對了，他矯正過牙齒。

　　班小花幾乎暈倒，這個少年焦陽也太極品了吧。

　　焦陽不理他，她也不說話。跟著焦陽往學(xué)校里走。她很想沖上去說：“其實(shí)你的人生很悲催，不用刻苦學(xué)習(xí)了。反正你也沒考上清華，去了華大念了八年書，出來還是個書呆子！”理性告訴她，這對焦陽會是致命的打擊。她已經(jīng)能想象到焦陽聽了這些會渾身發(fā)抖大罵她是妖女。

　　不知不覺跟著焦陽直到他進(jìn)了班級，她抬頭一看，居然也是高二三班。這么說她和焦陽同班？那他居然說她是陌生女人？班小花心中突然溫柔涌動，這一次她要靜靜看著焦陽如何長大了么？陪他走過青蔥歲月，看看在她錯過的幾年中怪胎是如何養(yǎng)成的？只可惜她現(xiàn)在是班小花，不再是孟小舟了。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在這里，那么少女孟小舟在哪里？成年孟小舟又怎么樣了？她立刻掏出手機(jī)，憑著記憶撥通了高中時(shí)代家中的電話，聽到的卻是：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班小花一愣，可能是記錯了吧？還好前世孟小舟住在齊市，距離香城并不算遠(yuǎn)。她下定決心，一攢夠錢，馬上去看看家里。

　　她剛邁入班級，立刻聽到有人怪叫：“這不是咱們的班花兒么？怎么紅毛狗變成黑毛狗了？”

　　怪叫的男生肆無忌憚地坐在桌子上，一看就是那種精力旺盛無處發(fā)泄，轉(zhuǎn)而欺負(fù)女生的少年。

　　立刻有人一唱一和：“邱磊，這你就不知道了，咱班花兒聽說出車禍了，腦子撞壞了?！?p>　　邱磊表情詫異：“咦？不早就是壞的么？”立刻引起哄笑一片。

　　真無聊，班小花也不生氣，張望了一下，找到掛著自己名牌的桌子將書包放下。

　　邱磊見狀有些吃驚：“哎喲，咱班花兒腦子壞了，性兒也轉(zhuǎn)啦。居然沒潑婦罵街。大家伙兒瞧瞧，是不是臉成了車禍現(xiàn)場，不想當(dāng)班花兒了？”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班小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轉(zhuǎn)身走到邱磊面前。邱磊嚇了一跳，警覺地說：“想干什么？還想和邱少爺打一仗？”

　　班小花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從前不管誰的過錯，我和你打架，那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從今往后，我們重新開始相處，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向我真心誠意地道歉?！?p>　　邱磊聽了班小花這話，錯愕一下，隨即又嬉皮笑臉道：“哥兒幾個聽見沒有？班花兒要和我重新開始呢！”

　　全班又爆發(fā)出一陣笑聲。

　　笑聲未落，走進(jìn)來一名將近三十的女教師，她惱怒地看了學(xué)生一眼，生氣地說：“班小花，邱磊又是你們兩個。早自習(xí)來瞎鬧不學(xué)習(xí)，你們自甘墮落也就罷了，還影響別人！班小花，特別是你，你這回可出了名了，全年級倒數(shù)第一。一共四科，你得了四個F，我管你叫女F4得了？學(xué)校就不該收議價(jià)生，搞得班級烏煙瘴氣……”

　　班小花徹底震驚了，以往自己生了氣，訓(xùn)起學(xué)生也是這模樣，卻沒想到，真落到自己頭上是如此得難堪。

　　班主任足足訓(xùn)了班小花十分鐘，方才解氣。班小花不知道這十分鐘是怎么過來的，身為優(yōu)等生的她從未被老師如此訓(xùn)過，只覺得耳朵燒紅，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多是看好戲的。

　　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座位，班小花低下頭，完全聽不見周圍人說些什么。

　　滴答，一粒豆大的淚珠落在課桌上，全世界只剩自己的心跳。班小花連忙用手背擦干，當(dāng)眾流淚？這么沒面子的事她可做不出。

　　第一堂課已經(jīng)開始，她打開課桌，發(fā)現(xiàn)所有的教科書都在里面，掏出英語書來，嶄新的甚至連書邊都沒裁開。

　　班小花頭低低的，只覺得自己受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奇恥大辱，從此抬不起頭來。淚珠如斷線一般，一串串滾在書上，很快書頁上字跡暈得模糊不清。她悄悄用手背去擦，一擦卻落下更多串。

　　旁邊悄悄伸過來一張面巾紙，她低聲道了聲謝。擦干淚眼，她對自己說：“不管過去的屈辱也好，荒唐也罷，繼承了這個身體，就一并承受。擦掉眼淚，從哪跌倒從哪爬起，做個讓所有人都尊重的班小花！”

　　她想到此處，抬起頭，聽老師講課。這堂課是她老本行英語，這個老師講得不錯，有重點(diǎn)有擴(kuò)展。她掏出筆記，工工整整地記下LessonFive,前面空白就讓她空白著吧，她班小花的人生從第五課開始。她的手拂過書脊，突然感到一陣感動，當(dāng)學(xué)生，認(rèn)真記筆記，求知的大眼睛望著老師，多久沒有這種感受了呢？

　　她不知道，旁邊那個人吃驚地將她的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