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長途車上小花和表哥并排坐,小花媽坐在后面。一路上這個神奇表哥居然滔滔不絕地和小花侃起來。
“我自行車丟了,還就在我眼前丟的?!?p> 小花禮貌地應了聲:“真可惜?!?p> 表哥繪聲繪色地繼續(xù):“那天是個月黑風高之夜,我看見窗外黑影一閃,月光下明晃晃地一頭銀發(fā),居然是個七十多的老太太。只見她手腳麻利撬開車鎖,騎上我的自行車就飛奔而去,我出門了追都追不上……”
小花聽得一愣一愣,有點不敢相信:“你確信你的自行車被一個七十多的老太太騎跑了?”
表哥又轉(zhuǎn)向別的話題:“我二姑是我們班物理老師,我一上她家就發(fā)現(xiàn)她在家做題,然后一做不出來就在家里地板上翻跟頭,一個接一個地,震得地板咣咣直響……”
小花覺得他在滿嘴跑火車,回頭問小花媽:“他二姑真是物理老師么?”
小花媽點頭:“是啊,還是特教呢?!?p> 表哥一臉“看我沒騙你吧”的表情。
小花怎么覺得他怎么不靠譜呢,好像真話假話糅在一起說,以制造黑色戲劇效果為目標,最終目的是娛人娛己。不管怎么樣,她確定他可比大姨為人好多了,怪是怪了點,忍著吧。
幾個小時的長途車上,表哥一路講著奇聞異事,總能在小花臨界睡著那個點適時地拋出一個段子,花樣比郭德綱還多。
到了家,表哥一進屋眼睛就直了。“哦哦,佐為大人,藏馬帥哥,原來你們都在這里?!?p> 至此表哥的奇異舉動多多少少找了個理由,原來是個看漫畫的孩子。她也曾看過漫畫,迷過《天是紅河岸》,沉醉于《毒伯爵該隱》,為《輝夜姬》流過眼淚,看漫畫的孩子多少有點與眾不同。
表哥這一來,家里住的就更不方便了,原來三口人還可以擠在吊鋪上,現(xiàn)在小花媽給孫勇支了個簡易的單人床,勉強放在書架后面,這個小屋就是轉(zhuǎn)身都困難了。
孫勇有一點好,就是不抱怨,安安心心在單人床上住下,夜里還打了呼嚕。
小花的確好久沒學習了,有些東西已經(jīng)有點遺忘。她打開上學期的代數(shù)書,也不翻,就盯著目錄一直看。每一章的定義,公式,典型題。就這樣一直看,足足看了一個小時,才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剛剛看完,神奇表哥下課歸來推門而入,盯著她裂開了嘴:“你也在溜號?!?p> 班小花看了他一眼:“為什么用了也字?難道你上課溜號來著?那就趕緊收拾行李回家算了,省得浪費錢?!?p> “就你嘴巴厲害。”表哥去架子旁邊抽了本書看。
班小花斜睨一眼:“高三不是很忙么?怎么還有時間看漫畫?”
表哥看著漫畫嘿嘿笑了起來,并不回答。
小花媽去朋友家串門,一下午家里就他們兩個,兩人各干各的,倒是互不干擾。表哥這次沒怎么說話,看了會漫畫又拿出來那個十字繡。那手上下翻飛的,姿態(tài)極其優(yōu)美。
小花忍不住了:“你為什么繡這個?。俊?p> “緩解壓力?!?p> “可我看你也沒壓力啊?!?p> “你不知道,別人都在學習你在玩的時候是很有壓力的?!?p> “那你繡完了要送人么?”
“繡的好的話可以拿出去賣錢?!北砀绲捻永镫[約閃爍著激動。
班小花聽了這個答案忍不住一哆嗦,極品就是極品啊。
既然打開了話匣子,表哥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講奇聞異事:“我們班有個南方過來的高考移民。這家伙特別二。這不吃那不吃的,還不吃動物皮,去肯德基吃炸雞都得把皮揪下來再吃。他從來不吃涼粉,還是我好心告訴他那是綠豆做的,后來才吃。結(jié)果恐怖的是有一天我看見他在吃皮凍。還一臉無辜:‘沒事,這是綠豆做的’。知道真相后他悲憤了好幾天,天天跟我說:‘你告訴我這是綠豆做的,你告訴我的!’”
……
“我們班有個老師,二十多了沒對象,相親認識了個女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學生的姐姐。后來有一次吵架了,那老師進屋開始說話就不中聽,給這一家四口氣壞了。未來岳母氣得拿爐鉤子刨他,他穿著西裝皮鞋頂著油亮的漢奸頭滿屋跑。第二天他怕我們班的那個學生說出去,自己上課先講了。還憤憤不平:‘真是沒素質(zhì),竟然用爐鉤子刨我一堂堂人民教師……’”
班小花眨眨眼:“后來成了么?”
“當然沒成!這鬧成這樣了?!?p> 班小花有些不太相信:“你這周圍哪里這么多怪人怪事,別是你捏造出來的?!?p> 表哥低頭繡十字繡。
可能怪人身邊怪事也多吧。
班小花和神奇表哥聊了幾句,看看快到晚飯時間了,就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點菜回來。過了年什么都貴,小辣椒居然都要八塊錢一斤,小花買了點茼蒿準備回來炒,等小花媽回來就可以直接吃飯了。
到家了神奇表哥已經(jīng)把十字繡收拾起來了,換了一個新鮮花樣,擺了個小小棋盤,自己跟自己下起棋來。班小花真懷疑他帶沒帶書來,準保一書包都是這類玩意兒。
表哥這狀態(tài)實在不是高三學生應該有的啊,現(xiàn)在不是該玩命地學么?班小花皺了眉頭:“補課老師怎么樣?覺得有幫助么?”
表哥跳了一步馬,順嘴說:“講得不錯,都是些總結(jié)性的東西很有啟發(fā)。”
班小花順勢說:“那筆記借我看看吧,等我高三時候就不用花錢去聽了?!?p> 表哥神色微變:“現(xiàn)在給你你也看不懂,等你高三再說吧?!边B忙轉(zhuǎn)移話題:“剛才有個男同學給你手機打電話,就幫你接了下。”
班小花嗯了一聲,拿起手機,電話是邱磊打來的。前幾天班小花匆忙出門,手機沒電后就索性關(guān)機一周,倒也清靜。
她撥回去響了半天,邱磊才接了電話:“沒什么事,本來想問你借作業(yè)。剛才朝別人借了。就這樣,開學見,拜拜?!?p> 班小花一愣,怎么邱磊的語氣有點冷淡?她看看表哥,覺得有點可疑。
第二天開始,小花開始覺得小花媽的態(tài)度有點不對,中午吃飯的時候開始喜歡讀報紙。
“十七歲花季少女廁中生下胎兒。造孽造孽,這么小年紀,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十五歲早戀少女離家出走……”
當小花媽念到第五則類似話題時,小花放下了筷子。
“媽有話就直接說吧,正好孫勇不在。”
小花這么直接,小花媽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也沒什么,當媽的就是提醒一下你?!?p> “我沒怎么啊?!毙』ㄓ行┠涿?。突然她醒悟過來:“是不是孫勇和你說什么了?”
小花媽尷尬的臉色證實了小花的猜測,她有點惱了:“這個孫勇很不正常,天天神神叨叨的,那天幫我接了個電話就捕風捉影上了,媽你別信他的。”
小花媽口氣有點遲疑:“他說你跟一個男孩子從往過密,叫我留點心?!?p> 小花有點不高興了:“他瞎說的,我一天用在學習上的時間比他多多了,你倒是應該給大姨打個電話看看他每天干什么才好,哪像個高三的?”話說到這,越發(fā)起了懷疑,搞不好孫勇壓根沒去聽那個名師的課。
神奇表哥回來的時候,小花心里多少有點不滿,伸長鼻子一聞,表哥身上隱隱有些香煙味,越發(fā)確定了心中所想。晚上給邱磊發(fā)了個短信:“我表哥來了,有點不太正常,他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p> 邱磊的短信很快進來了:“呵呵,原來是這樣,那天跟盤查似的問東問西,還說我經(jīng)常給你打電話叫你很困擾?!?p> 班小花目瞪口呆,這家伙怎么滿口謊言!對他又有什么好處呢?她真有點生氣了,她原來有點喜歡怪怪的人,孫勇說話有趣,她聽得倒也開心。只是他拿她尋開心,她就不開心了。
第二天一早,孫勇吃完飯,照例出門,小花快手快腳穿好外套,也遠遠地跟在了后面。跟著他穿過天橋,走過街道,看他掏出書包里準備好的火腿腸給流浪貓,還看著他進了吉祥網(wǎng)吧。
班小花在外面站了一會,忍著沖進去提他耳朵的沖動,轉(zhuǎn)身回了家,給大姨打了個電話。
大姨來的時候轟轟烈烈:“哎呀我的兒啊,怎么幾天不見你就瘦了呢?”
小花一聽這話立刻滿臉黑線,一天三個荷包蛋還能給餓瘦了?小花媽天天調(diào)著樣做,就差把她們家吃干抹凈了。
大姨又看了看小花家逼仄的空間:“這些日子可委屈你了。”
噓寒問暖了一陣,大姨撂了臉子:“小平,當姐的得說你幾句,一個孩子教育失敗了,怎么還沒點教訓呢?怎么能讓我家勇勇上網(wǎng)吧呢?”
小花終于忍不住了,從前只當是看笑話,也不生氣,現(xiàn)在欺負人欺負到這份兒上了,她可忍不了了。
她也不多說,一把揪過孫勇的書包,打開后顛了個個兒,書包里的東西劈里啪啦往外掉。
十字繡,象棋,魔方,漫畫書,磁帶,隨身聽……
大姨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樣樣東西掉下來,滿口的話堵在嗓子眼。
一口氣倒了個干凈,她說:“高三的學生都這么學習么?”
大姨的臉黑了:“孫勇,你給我解釋清楚!”
班小花抱肩:“大姨,要教育孩子回家教育吧,當著小的面不好,總得給我這個不成器的做出點榜樣讓我跟著學吧。”
大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只說了句:“收拾東西回家?!眳s連看都沒看孫勇一眼。
孫勇垂頭喪氣地把東西都一一放回書包里,耷拉著腦袋跟上了大姨。眼神里的哀傷讓人看了心酸,出門前還回頭和班小花說了聲再見。
這一句再見讓班小花心里立刻悔了幾分,表哥他,人不算壞呀,她告發(fā)他,他也沒怨她。內(nèi)疚慢慢擴大,攪亂了她足足一上午,壞人真是做不得。
下午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一本數(shù)學習題冊,原來孫勇還是帶了本書的。她大致翻了下,嚇了一跳,做的一塌糊涂,數(shù)學這個樣子,別說清華北大,只怕是本科也有問題。不知是大姨根本不懂呢,還是這孩子連自己媽都騙。不管怎樣,高考結(jié)束后,大姨該有多震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