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回家的第一周,我就重感冒伴著有點低燒賴床不起,整日昏昏沉沉,我的堂妹蘇茹說有好幾個電話找,我總是“嗯嗯”幾聲,算是做出的回應。
到了周末的下午,我精神好了許多,蘇茹吵著要我?guī)ソ瓰┕珗@玩,一來是拗不過她,二來是我爸堅持要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蘇茹一路上歡聲笑語,指定要去有毛爺爺?shù)姆篮榧o念碑那兒。我好奇地問她是什么時候知道江灘公園有防洪紀念碑的?她說是學校里老師講過的。
不知道蘇茹怎么會這么心血來潮,但凡在這座城市靠江靠湖的地方,冬日里就會格外寒冷,我凍得直發(fā)抖,一個勁兒地埋怨她,她卻像沒事兒一樣,傻傻笑個不停。當離毛爺爺越來近時,她緊握我的小手越發(fā)握得用力了,她拉著我興奮地飛奔,朝著前方紀念碑的方向沖。
“小茹,你干嗎呢?別跑那么快!小茹,你慢……”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讓我戛然止步……
我呆呆站在原地,像傻了一樣盯著前方穿著深灰色呢大衣圍著白色圍巾的男人,腦袋一片空白,看著他向自己走過來,近了幾步,再近了幾步,眼見著他即將走到我的跟前時,我下意識地想挪動腳跟反向運行,可身體卻就仿佛失去了力氣,傻愣地站著原地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讓他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我,只能不受控制地讓心臟砰砰跳到嗓子眼。
“蘇暎勤,你好些了嗎?”
“你......你怎么......在這兒?”
“和蘇茹小朋友約好的?!?p> 我驚愕地低下頭望向蘇茹,她半瞇起眼,笑盈盈地回望了我一眼,然后立馬轉過臉望向了戚寧晨,故意不正面回應我,只是對戚寧晨問道:“你就是那個會變魔術,很帥很帥的哥哥嗎?”
蘇茹仰著頭純純地望著戚寧晨,她那笑瞇成縫的眼睛像夜空中的一輪新月,撲閃著皎潔的光芒。
“沒錯,你就是蘇茹小妹妹,對嗎?”戚寧晨眼神向下望去,蘇茹抿嘴重重地點了點頭。
戚寧晨輕輕地摸著蘇茹的頭很自然地蹲下身來,他伸出空空如也的右手在蘇茹面前晃一晃,然后右手再伸到她耳后轉了一圈回來,手中竟出現(xiàn)了一個晶體通透、模樣可愛的小熊,在冬日里微弱的陽光下剔透地閃著晶瑩、美輪美奐。
“這是哥哥送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哇,好漂亮,喜歡,原來哥哥真的是魔術師!”蘇茹拍著巴掌雙腿蹦得老高,她接過這份特別的禮物,這只水晶小熊便開始不停地在她手中翻滾,已然愛不釋手。
我緩緩回過神,趕忙也蹲下身,“這可不行,小茹怎么可以隨便要別人的東西呢?”
“誰說是別人,我和哥哥早就認識了,哥哥天天都打電話來和我聊天,他答應送我禮物呢!我很喜歡哥哥,他可好了,又帥!”
“你又沒見過他,怎么知道他長什么樣?”我邊說不屑地睕了戚寧晨一眼。
“現(xiàn)在不是見到了嗎?的確很帥呀!”蘇茹樂呵呵地笑個不停。
我被一個十歲小女生的回答搪塞到無語,既然會被這個小家伙給戲謔了,戚寧晨卻在一旁偷偷抿起了嘴,單手握拳抵住鼻尖,分明是在背地里偷笑。
“戚寧晨,你聯(lián)合我妹合伙欺負我?”我有些惱怒地直起身,腎上腺素開始上升,戚寧晨雙手扶膝也站了起來。
“看來你的病好了,中氣十足!”
“你….…”一股氣勢對立的陣仗,我準備轉身就走,戚寧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聽說你生病了,我是擔心…...你還在生氣?!?p> 他軟下了語氣,繼續(xù)解釋道:“你不要自責了,現(xiàn)在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我爸和張校長熟,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
“你的意思是——蘇暎勤你別不知好歹,我?guī)土四悖悴粊砀兄x我反而還來生我的氣?對嗎?”
他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停頓了許久想說些什么,微張開嘴后卻又立即合上,一幅無辜、再加那么一點點無奈的表情,后面干脆什么也不說了。
“你家有關系就了不起?。俊蔽腋F追不放,但卻已側轉過頭,沒有正面看他。
戚寧晨沉著語氣,“對不起,沒想到你會這么介意。”
“姐姐,你怎么生氣了?”蘇茹拉著我的羽絨服左右搖擺。
我下意識感到我有些過分的情緒,連連撫摸蘇茹的丫丫辮,“對不起,是我最近悶得有點犯病了。”雖然我的目光注視著蘇茹,但這句話卻是十分想對戚寧晨傳達的。
戚寧晨凝視著我,我卻不敢抬眼看他。他脫下了白色的圍巾,輕柔地圍在了我的脖子上,一圈圈棉絲繞進的余溫合著男士沐浴后的清香沁入了我的心脾,“有什么不痛快說出來就好了?!?p> “沒什么,事情都過去了,以后你別再這樣了,感覺自己挺不講義氣的!”我輕聲低估,仍不敢抬頭看他。
“嗯哼,義氣??”
“對呀,我們都是朋友嘛,朋友有難,應該拔刀相助才對!”
我猛然抬起頭,宛如女俠一般又開始了義憤填膺的陳詞濫調,每當這種場景時,我的雙眼就會堅定地死死盯著對方,溫柔矯作完全不適合我的風格,因此常常把天聊死。
可憐戚寧晨被堵得半晌出不了聲,只好“嗯……”了一下又一下,深吸一口氣又一口氣。
“姐姐,姐姐,我要去江灘公園里玩,我們進去吧!”蘇茹每次插話的時機都抓得很準,也許正是和她父母經(jīng)常吵架有關,小家伙是調節(jié)矛盾的中間力量,但不幸的是她父母還是離了婚。
我牽著蘇茹的左手,戚寧晨走在我旁邊,蘇茹可不干了,硬要戚寧晨牽她的右手,于是一左一右,我們分別牽著一蹦一跳的蘇茹進了江灘公園。
冬日的江灘公園格外冷清,幾乎見不到什么人。江堤邊的楊柳樹已是柳葉落盡,蕭瑟的枝條絲絲縷縷垂下,在寒風中舞動著。長江的流水已不再像是夏天黃泥般的渾濁,反而是有些黃中帶著清綠。
我們望著江面,靜靜地看著船只來來往往,習慣了誰都不出聲的感覺,此刻的心情很平靜很舒適,直到蘇茹跑過來拉著我們去幫她一起挖沙,才打開了我們的話匣子。
蘇茹的小手已經(jīng)凍得通紅,但是這并不影響小家伙的熱情。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撿來的塑料瓶和破舊的木板,叫嚷著要堆座城堡,稱自己就是城堡里的小公主。
也許每個女孩都有過一個公主夢,我也曾幻想過未來的白馬王子究竟長什么樣,但至少像戚寧晨這樣的,我卻從來沒想過。
蘇茹跑去江邊打水了,我見戚寧晨的呢大衣在沙地上掃來掃去,就勸說他不要堆了,省得衣服弄得很臟。他二話沒說,把大衣脫下來疊好放在一旁,然后擼起袖子蹲下身繼續(xù)忙活起來,干勁更大了。
“看不出來還挺認真的,平時上學怎么就沒見你這樣?”我?guī)е┬∏纹さ目谖菓蛑o他,他倒是溫和的很,沒有一絲被挑戰(zhàn)的情緒。
“我每晚幾乎通宵在學習,白天當然犯困?!?p> “什么??你晚上在干嘛?”
“學習——我爸問也沒問,就直接給我安排好了學校和專業(yè),可我喜歡的是計算機,就只能在晚上偷偷學了?!?p> “那怎么不和你爸說呢?”
“沒什么好說的,他向來如此,但我尊重他的安排。”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蘇茹打來的江水,照著剛刨出來的沙堆就是一倒,滿滿一灘水馬上就被泥沙吸不見了影。
“蘇茹妹妹,還得辛苦你多跑幾趟,水越多越好?!?p> “好嗒!”
“小心啊,注意安全,別把鞋打濕了!”我還沒交待完,小家伙已跑得沒了影,城堡在她心中就那么重要嗎?
戚寧晨此時很專注,他正埋著頭將剛打濕的泥沙捏成圓柱的形狀,做成城堡的外觀,我則砌起一個長方體,想做成城堡的圍墻,他一看我的墻堆得高了又趕忙提醒道:“不能向上砌了,可以橫向發(fā)展,做寬一些?!?p> “哦,戚寧晨,你好像很有經(jīng)驗一樣?。俊?p> “我的兩個哥哥可是高手。”
“你們也玩這個呀?”
“嗯,很小的時候我媽獨自去了美國,是兩個哥哥陪我長大的。我爸一到放假就帶我們去海邊,在沙灘上我們可以堆一個下午,皮膚曬得又疼又黑還不肯回去?!?p> “你媽為什么一個人去美國呀?”
“她和我爸離婚后,移民了?!?p> “啊?哦,對不起??!”
“沒什么,這么多年習慣了。”
“那你們還有聯(lián)系嗎?”
“我連她長什么樣都快忘了,只記得小時候她教我唱得那首《紅河谷》。”
“哦,那首歌是你媽教……”
我注意到戚寧晨的臉色有些微變,忙打住,又道:“對不起,我……”
“沒事!我媽是聲樂老師,小的時候還教過我,聽我爸說她的歌唱得很好?!?p> 他嘴上雖是說著“沒事”,但心里一定是有什么的。也難怪他的性子清冷,童年缺乏母愛的孩子一般對情感非常敏感,特別是對人與人之間的交際顯得尤為不自信。
我這個人平時對什么事都好奇慣了,對戚寧晨的好奇卻在意料之外。我原本是想和他隨便聊聊,沒想到自己正一步步地接近他,也禁不住萌生了想更加了解他的沖動,之前那些奇奇怪怪離他遠點的想法,早就不知道拋到哪個九霄云外去了。
見他默不出聲很專注做一件事的樣子,我竟有些看出了神。他埋著頭正在做城堡的窗子和大門,已出具模型。他粘滿了泥沙的雙手凍得通紅,偶將手背往鼻子上蹭蹭,忽然一句“我的城堡快好了,你的圍墻什么時候好???”這才提醒我發(fā)呆的時間有些久了,他接著又說:“沒事的,過去這么久了,再說我媽最近一直在找我,感覺她還是挺關心我的?!?p> “呵呵,那就好,天下哪有親媽不愛自己孩子的?”
“嗯?!?p> 我們的手指都有些凍傷,但卻又感覺不住地發(fā)熱。因為天氣冷,實在沒法呆太久,再加上蘇茹的鞋子又濕又臟,我擔心她感冒,就在完成了一座簡易的城堡后帶她離開了。
臨走前,我要把圍巾還給戚寧晨,他卻要我戴好,怕是我又會感冒似的,還叮囑我和蘇茹要常搓手,不要直接熱敷,要不然手會長凍瘡。蘇茹看著自己通紅的小手撇撇嘴,總算有她害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