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先生在《圍城》里寫過:“天下有兩種人,比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種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種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照例第一種人應(yīng)該樂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種人應(yīng)該悲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葡萄里最壞的。不過事實卻適得其反,原因是第二種人還有希望,第一種人只有回憶?!?p> 錢鐘書先生的葡萄論很微妙,無論做哪一種人都有遺憾,無論做哪一種人又都美好。我卻想做第三種人,既有希望又有回憶,就像讀書給了我希望,戚寧晨給了我回憶,在校園的這三年時光里,缺一不可。
人人都說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我卻總嫌時光太慢。好不容易即將離開校園,在大伙一陣緊張的實習面試的大潮中,我沒費太大力氣,很順利的被首城一家國際五星級酒店錄取。
秦歆吵著要和我在一起,她家本就是開酒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托了什么關(guān)系,就在我即將出發(fā)的前二天,她跑來興奮地告訴我要同我一道奔赴首城,開啟人生的新篇章。
丁瑩放棄實習的機會,決定繼續(xù)考研生造。自打上次聚會的事后,她再沒提及和戚寧晨一切有關(guān)的事情,我也不再過問。
趙云磊是個奇人,最后一年他終于消停了不少。臨近畢業(yè)他跑來問我,如果他想再學點東西,問我學些什么好。我想也沒想竟脫口而出——文學或語言類。言下之意是,你這么能說會道,可不能辜負了上天給你的天賦異稟。
馬玉芝終于和嚴公子走到了一起,決定留在昌城發(fā)展;談永彬讀研后再沒來找過我,畢竟多讀書是好事,讓自己的眼界和思維可以更加開闊。還有小楓、思琪和很多其他人,也都有了各自的選擇。除了戚寧晨,我不清楚,他的未來和我隔得太遠。
那次離開戚寧晨家后的第二年,我和他還單獨見過一次。是他二哥戚寧溢臨走時一定要見我,我和他便一同去了機場送行。
得知戚寧溢去美國的消息我很震驚,這個人終于想明白了,決定追到大洋彼岸。當時移民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概念,我問戚寧溢未來有何打算,他說他們戚家在美國的生意鏈已經(jīng)成型,把白菲兒娶到手才是最關(guān)鍵的。
三句話不離本性,怎一個“情”字了得。戚寧溢問到“我們”有何打算,我率先撇清了和戚寧晨之間的關(guān)系,并告訴他,他弟弟有女朋友還是我介紹的,他當即瞠目結(jié)舌,“丫頭,搞什么鬼?你這是要開婚介所???我弟哪兒對你不好了?你老欺負他!”
“我欺負他?他真得有女朋友?!?p> “不可能的事,我弟,我還不了解?”他轉(zhuǎn)過頭懟著戚寧晨,“有這茬事嗎?我怎么不知道?”
“她說是就是?!?p> “那怎么行?你和人家講清楚啊!”
“戚寧溢?。?!”戚寧晨這一嗓子叫得有點聲大了,臉頰上泛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紅。
“行,行,問你三錘砸不出一個響屁來,邊上等著去?!?p> 說著戚寧溢拉著我就往旁邊攛掇,“戚寧溢??!”戚寧晨執(zhí)拗地伸出手拉住他。
“把你哥借我一會兒,不至于這么小氣吧!”我看著戚寧晨,他微蹙的眉慢慢有些舒展開來,我再朝他微微頷首,他的手便松開了。
戚寧晨白了一眼,主動向旁邊讓出二步,轉(zhuǎn)過身,雙手抱胸,故意背對著我們站得筆直,這時戚寧溢拉著我的衣袖又向側(cè)邊挪了一步。
“丫頭,晨晨打小就不愛說話,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這個我想你應(yīng)該有所體會。像他這樣的,突然有一天常和一個人打電話,還一個人偷偷地傻笑,我就知道,一個心很難被捂熱的人,終于碰到一個他愿意讓人捂熱的那個人了?!?p> “他會和你說這些?才不信!”
“還用他說,第一次在電腦城遇見你,他那個緊張,嘖、嘖、嘖!”
“他有女朋友的,真得不是我,你別誤會。”
“丫頭,你是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我們家晨晨,他的想法我可是一清二楚。雖說他打死什么也不說,但我一靠猜,二靠試探,總能摸清個十之八九。我故意接近你,他可沒少給我慪氣,只差要動手揍人了?!?p> “真的?”
“必須的??!還記得大晚上把你扔路上那次嗎?他抓著我的衣領(lǐng),都快像只噴火龍了,后來足足一個月不理我!”
“你還敢提!哦,之前你總來找我,就是因為……”
“你以為什么?以為我風流成性?”
“你這是窺視他人隱私?!?p> “誰讓他什么也不說,把自己悶出病來怎么辦?”
這時戚寧晨仍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只聽他大聲喊了一句:“聊完了嗎?要進安檢了,當心誤機!”
“快了,快了!”戚寧溢又將我往旁邊拽遠些,“就說這么多了,至于要怎么樣,你看著辦好了!”
“我……”我努嘴瞪了他一眼,他嬉笑著繼續(xù)說道:“別忘了QQ,以后多聯(lián)系,未來的弟媳婦!”
我們轉(zhuǎn)回到戚寧晨跟前,戚寧溢朝著戚寧晨好一番擠眉弄眼,戚寧晨卻站在原地仍舊巋然不動,一臉的冷峻。但當戚寧溢雙手摟住了戚寧晨的肩膀,手用力地拍打時,戚寧晨也抬起了雙臂,兩兄弟緊緊擁抱在一起。他離開前交待了戚寧晨最后一句:“我的兄弟,加油??!”
戚寧晨默默地點頭。
我向他揮手,要他保重。他向我們拋了個眉眼,轉(zhuǎn)身朝安檢入口走去。他背對著我們,拿著登機牌的右手在空中揮舞,我的眼眶有些濕潤了,那是他留給我最后的記憶。
戚寧溢走了,對戚寧晨的觸動不小。那天他一直沉默不語,也沒問一聲他哥究竟和我說了些什么,直到我們回到了學校,他仍一聲不響。從那之后,我便很少得知他的消息,過了不久他便離開了學校。
我猜想,他有可能是早一步做了好了計劃,對他而言,畢竟學校這二年的時光是短暫的。
實習臨行前,我和相好的姐妹們道別,那晚我們在KTV唱了通宵,丁瑩抱著我哭了通宵。我不知道她和戚寧晨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但我心里卻隱約清楚丁瑩為什么哭?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不干預(yù),裝作不知道,遠離他們。
火車一陣轟鳴,隨著送行的家長人潮漸漸遠離,一行即將前往首城的實習生哭得稀里嘩啦。給我送行的人是我媽和妹妹蘇茹,她們顯然有些難過,不停地抹眼淚。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既沒有一絲不舍,唯一有的就是興奮。
我買的是座票,在火車上就只能坐著。晚上靠系在脖上的白色圍巾取暖,那是戚寧晨留給我的,還有一條棗紅色的,我一直沒舍得戴。我手心擱著一只水晶小熊,一刻也沒舍得放下,那是戚寧晨送給蘇茹的禮物,被我騙了過來。
我就這么坐著,整晚沒合眼。第二天上午到達首城后仍沒有一絲睡意,精神亢奮。剛一下車,我感到首城的市井是繁華的,街道是寬闊的,樓房是高聳的,總之,一切都是美好的!
對于從未有過這般見識的女孩,就如同農(nóng)村人進了城市,什么都新鮮,盡管我出生在城市。酒店里的人聽說昌城來了實習生,也好比外來生物入侵一般,同樣充滿了好奇感和各種防備。
“昌城是不是有長江?”
“昌城的面好吃嗎?”
“聽新聞?wù)f昌城發(fā)大水了,商場都被淹了?”
“昌城是不是沒有冬天?溫度最低多少度?”
莘莘眾多的問題常被一群熱心聽眾打圍,對新人而言,難得的“外交”機會,他們很快便打得火熱。
我不太喜歡湊這種熱鬧,但也未曾和他們脫節(jié),因為秦歆會把聊天的內(nèi)容轉(zhuǎn)述給我聽。除了宿舍負責打理的王嬸相熟后會深聊幾句,其他的人我僅是會視一笑。感覺自己變得像另外一個人,變得不那么愛笑,變得沉默少言了。
工作的時候我兢兢業(yè)業(yè)地在前廳的接待崗上,休息日就會呆在首城圖書館看一整天的書,我便成了“首圖”的常客,辦理一張借書證是很有必要的。
到了晚上回到食堂,大廚輝哥常備些我最喜愛的鹽水蝦,吃飯時總能陪我聊上一會天,讓我的休息時光不會顯得那么寂寞。
我的這些舉動相較于其他實習生而言顯得古怪了些,但很快便吸引了前廳經(jīng)理Angela的注意。她找我談過一次話,自打那次談話后,我便被委以重任,但凡重要的VIP或團隊,除了負責接待以外,還要與他們建立一定的客戶關(guān)系。
起初,面對客戶還是略顯青澀,特別是面對外國賓客,尤為緊張,但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好幾次失誤均被同事Barley抓了個正著,她沒給過我一個好臉色,反復(fù)重復(fù)著一句話:“Cynthia,我都沒弄明白,Angela究竟是看上你哪一點,竟也能讓你來……”每每遭到這般數(shù)落,我除了低頭,就是道歉。
Cynthia是我為自己取的英文名字,工作的時候大家只叫英文名,因此,很多同事的姓氏我一直沒記住。盡管如此,很多人還是都挺和善,也很照顧我。
秦歆的崗位被分配到了西餐廳,但安排寢室時我們要求調(diào)到了一起。吃飯時她會到前臺來找我,有時我實在忙得抽不開身,便讓她和其他同事一起去。久而久之,我便成了“獨行俠”,工作時一個人,吃飯時一個人,休息日還是一個人。
這段時間我的轉(zhuǎn)變確有些驚人,曾經(jīng)開朗自信的那個人仿佛消失殆盡。秦歆說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擔心會出問題,實際上我卻很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有一天我休息,她特意和同事調(diào)了假,拉著我一起去首城有名的商圈逛街看電影。
我們穿過了秀云街,沿著東市的街頭閑庭信步、嬉笑聊天,不知不覺就逛到了最有名旺的商業(yè)街上來。
“哇,暎勤,你看看,好熱鬧?。∪苏娑?!”
“是啊!這是到哪兒了?”
“這不就是最有名的東市大都會嗎?走走,我們進去瞧瞧!”
“秦歆,我——我們還是別去了?!?p> “為什么?我們?nèi)タ纯从惺裁措娪???p> “人太多了,我怕吵!”
“喲喂!蘇暎勤,這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究竟哪兒出毛病了?要不要發(fā)泄出來?要不然真病了我可幫不了?!?p> “沒什么,就是不喜歡太多人的地方,一吵我心里就不自覺會發(fā)慌?!?p> “那我們?nèi)ツ膬???p> “我?guī)闳ナ讏D吧,去看書好不好?”
“你饒了我吧!書看我,我不看它,我要看電影。嗚……”秦歆抿起嘴,瞇起雙眼,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也難為她扮小女生了,換作以前,我必會心軟隨了她,但今天確異常堅定地跟隨了自己的內(nèi)心,盡管知道這拒絕實在是不厚道。
“對不起!秦歆,對不起!”說完我頭也不回的跑了,“暎勤,暎勤……”秦歆的呼喊聲漸漸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晚上,我獨自坐在公共休息間看電視,這里的公用電話響了又響,我都快成傳話筒,也沒聽見秦歆的聲音。很晚了秦歆還沒回,我既自責又擔心,打她手機一直關(guān)機,只能在這兒坐著傻等。等到快轉(zhuǎn)鐘了,我的眼皮掙扎著就快要撐不住時,忽然走廊上有了動靜,我飛快地沖到門口,和秦歆差點撞個滿懷。
“啊……這大晚上的,你干嗎?嚇死人了!”
“你終于回來了,手機一直不通,你沒事吧?”
“手機沒電了,我真有事你能英雄救美嗎?”
“我——我——對不起?。 ?p> “不用!說起來今天還得謝謝你,嘿嘿……”
“什么情況?”
“你不陪,自有人陪?!?p> “誰?趕緊交待,小心我用刑。”我說著便伸出雙手做出撓癢癢的姿勢,秦歆一把抓住我的手,“少給我轉(zhuǎn)移話題,重點不是我,是你!”
“轉(zhuǎn)移話題的是你,還不趕緊招!”
“你可別怪我,今天一氣這下我聯(lián)系了那個人?!?p> “什么人?誰?”
“還能是誰,那個人啊!我替你狠狠把他罵了一頓?!?p> “秦歆!!你!”我的嗓音提升了,臉憋得一陣滾燙。我扭頭氣呼呼地沖回到寢室,拉起被子,把整個被子騰上了天,爾后鋪天蓋地般地被子落在了我的身上。秦韻怎么會有那個人的聯(lián)系方式?他們什么時候建立起了聯(lián)系?
我把自己用被子死死蒙起來,不僅僅是因為秦歆打電話給了那個人,更因為是她懷疑我——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