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爭吵
福盛祥簡陋的制衣坊里面,徐心然和倪大娘走來走去,不時地糾正幾名女工的針法。
“一定要用雙線。”
“這里是腋窩處,容易開線,再縫一道線?!?p> “紐扣一定要盤結(jié)實了,一定要達到用力拽都拽不開的程度?!?p> ……
倪大娘年輕的時候,也做過軍服,所以很有經(jīng)驗,不停地提醒著婦女們要注意的細節(jié)。
本來按照徐掌柜的意思,等布料到了之后再開工,可徐心然提出,不如利用現(xiàn)有的布料,開始試做,一來可以讓大家練練手,二來可以早一點發(fā)現(xiàn)制作過程中的一些問題,早點兒想好對策,以免將來正式開始縫制,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問題措手不及,畢竟,韓大人給的時間不是很寬裕。徐掌柜覺得有道理,就答應(yīng)了。
徐心然對徐掌柜說:“爹,咱們還得抓緊時間多招些人來,而且這三間屋子根本不夠用,趁著現(xiàn)在布料還沒到貨,咱們得想辦法擴大作坊才是。”
徐掌柜蹙眉嘆息:“我也尋思著這個呢,只是福盛祥前后左右,不是街道就也是店鋪,要擴大的話,和鋪子連在一起是不可能了,只能另尋地方。我昨天打聽到雙魚街有鋪面要轉(zhuǎn)讓,價錢也很低,我正想和你商量,是不是咱們租下來呢?!?p> “這可不行?!毙煨娜缓翢o商量余地地說,“雙魚街太遠了,與福盛祥簡直就是南轅北轍,以后若是將作坊建在那里,咱們兩頭奔波,豈不是要累死?而且那邊治安也不好,經(jīng)常發(fā)生一些偷盜哄搶事件,連官府的人也不太敢管,咱們在那里建作坊,豈不是自尋煩惱?我這幾日細細觀察,又四處打聽,發(fā)現(xiàn)前邊那條街上有一家裱褙鋪子的季老板有意將鋪面轉(zhuǎn)讓,那里離福盛祥不過兩條街的路程,房子還有七成新,鋪面又大,后院有座小二層樓,每層樓都有四個房間,治安也好。咱們不如把那個地方盤過來,雖然現(xiàn)在要多花些銀子,可一勞永逸。以后若是咱們想擴大規(guī)模,新開個繡坊什么的,就不用另找地方了。”
“你說的是季掌柜的裝裱店吧,那個地方好是好,可價錢太貴。”徐掌柜咂舌道,“上次你姨娘也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我要送給她一件水貂皮斗篷,可后來卻換成了耳環(huán),她傷心得什么似的,我勸得口干舌燥,才勸好了。現(xiàn)在若是再從家里拿錢,恐怕她不會答應(yīng)的。你也知道,慧瑛這兩天身體不舒服,需要燕窩來調(diào)養(yǎng),需要花不少銀子呢。我看哪,季家的裝裱店就算了,反正只是個作坊,建在哪里不行呢?”
徐心然說:“好吧,爹,既然你是這樣的打算,那么我也用不著為了這生意費心思了,我這就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我自己去楊家抵債?!?p> 徐掌柜沉下了臉:“心然,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妹妹身子不好,買一點燕窩調(diào)養(yǎng)一下都不行嗎?你別以為現(xiàn)在家里的生意都在仰仗著你,你就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告訴你,這個家,這個鋪子,還是我說了算!”
徐心然平靜地看著他:“爹,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取你而代之,我只是想讓福盛祥的生意盡快好起來,所以,我所打算的一切,都是圍繞這一點而提出的。不過,說到底,福盛祥還是爹的,我終究是個女孩子,又是個有名的克星,真的犯不著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我不再叫爹為難了,也不再擠兌妹妹了,我去楊家抵債,大家清凈,總可以了吧?”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你站??!”徐掌柜雖然聲色俱厲,可心里著實是恐慌。大女兒一走了之,剩下這么大一攤子事兒,他如何理得清楚?
徐心然轉(zhuǎn)過身:“爹,還有什么話要叮囑女兒嗎?女兒明天就走了,不能給爹幫忙了,還請爹原諒女兒不孝?!?p> 徐掌柜的語氣緩和了下來:“心然,爹不是那個意思。爹真的很為難,你也知道,這么多年來,你姨娘和你兩個妹妹沒吃過什么苦,現(xiàn)在家里生意不好,我也不想讓她們受委屈,所以,盡量勻出些銀子來,讓她們不至于過得太艱辛?!?p> 徐心然笑了笑:“爹,您口口聲聲說不希望姨娘和慧瑛慧玥吃苦,哪怕生意不好,也要讓她們繼續(xù)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這我理解。不過,您可曾想過,我也是您的女兒,這十六年來,您有替我打算過什么?如今家里生意不好,制衣坊正在艱難起步,您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穿的什么用的什么?我可向您抱怨過,家里生意不好影響了我的享受嗎?”
一席話,說得徐掌柜低下了頭,有些不敢正視自己的這個女兒。
他不是沒長眼睛,這些日子以來,他看見這么冷的天,而大女兒出來進去就那么一件淡綠色的棉袍,到了鋪子里,因為屋里暖和,她就將這件棉袍脫下來,小心地用布包起來,放在柜子里,還落上鎖,看起來萬分珍惜。他知道,那是因為她只有這么一件像樣的冬衣,若是損壞,就沒有換的了。他也提出過要給女兒添置兩件冬衣,可在家里,一和蘇氏說,蘇氏不是哭就是一言不發(fā),加上大女兒自己也說先不忙,他才將這事兒暫時放下了。而二女兒和三女兒,不要說普通的冬衣,就是裘皮衣服,也每人都有好幾件,就這樣,她們還嚷嚷著今年爹變得小氣了,不給她們足夠的銀兩添置時興的冬衣,而她們的冬衣,都過時了。
再說吃的。因為大女兒有風(fēng)濕之癥,徐掌柜就吩咐廚房每天給大小姐熬些牛骨紅棗湯。可是就這并不值多少錢的普通的湯羹,卻引來了蘇氏和慧瑛慧玥的不滿,說他偏心眼兒,就給大女兒吃小灶。為此,徐掌柜不得不讓綠云在望月軒的小廚房里給大女兒做些好吃的。
想起這些,徐掌柜的眼睛有些濕潤,掩飾般地咳嗽一聲,說:“心然哪,別耍小孩子脾氣了,我怎么舍得讓你去抵債?好了好了,這件事情,你說了算。至于慧瑛的燕窩,我和她解釋。今天回去,我就從家里支銀子?!?p> 又勝了一局,徐心然卻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心事重重,她在想,若是以后每件事情都需要自己靠著痛陳過往來達到目的,那么等不到福盛祥興盛起來,自己先要累死了,再說,這樣令人落淚的訴說,一次兩次還行,說得多了,父親遲早也要聽得耳朵起繭子??磥磉€得想辦法把內(nèi)宅大權(quán)從蘇氏手里奪過來,自己掌握銀子,自己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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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為什么呀?”蘇氏在徐慧瑛的房間里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難道就因為我是個小妾,所以我生下的女兒怎么也比不上嫡出的嗎?不過就是一點燕窩而已,我就不信這么大的家還買不起了!”
蘇氏再也受不了了,也不再打算繼續(xù)裝賢惠大度,她要不惜一切替自己的女兒爭取該得的利益,否則,徐心然這樣步步緊逼,那她們母女三人在徐家還有什么地位可言?
徐掌柜本來是懷著無限的愧疚告訴她,因為制衣坊要擴大規(guī)模,需要不少銀子盤下一個新的門面,所以,慧瑛的燕窩,就由其他便宜一點的補品代替??墒翘K氏一下子就變了臉,當即發(fā)作起來,比前幾天她過生日沒有得到水貂皮斗篷的那次還要反應(yīng)激烈,一張保養(yǎng)得很好的、一絲皺紋也沒有的、堪比羊脂玉般的臉龐都有些扭曲,平日里的溫存和善幾乎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憤怒,令徐掌柜吃驚而陌生,并隱隱約約有了一絲反感。
徐心然站在一旁,欣賞著蘇氏的憤怒,她反倒希望蘇氏越憤怒越好,最好是砸東西打滾撒潑,這樣,她若是給父親提議,不要再讓蘇氏掌管內(nèi)宅,父親答應(yīng)的可能性就要大多了。
徐慧瑛也坐在床上嚶嚶哭泣:“爹,您真的不疼女兒了嗎?嗚嗚嗚……”
這種熱鬧的場合自然缺少不了徐慧玥,她緊緊摟著姐姐,一面跟著一塊兒哭,一面淚眼朦朧地看著父親:“原來在爹的心里,生意比姐姐要重要得多。那么索性將我們姐妹攆出去好了,能給家里省不少銀子呢!到那個時候,爹和大小姐即便是想花多少銀子,都沒人攔著了。嗚嗚嗚……”
徐心然說:“三妹這是在怪我嗎?只可惜這些年來,我不如二妹和三妹,積攢下了這許多的金銀珠寶和古玩字畫——”說到這里,徐心然故意停下來,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陳設(shè)華麗的房間,別的不說,只是雞翅木架子上那栽種著冬青的青玉石花盆,就價值不菲,“否則,我一定會拿出來幫助爹渡過這個難關(guān)的?!?p> 一句話又讓蘇氏的心頭怒火“騰”的一下子燃燒起來,她沖過來,拿手指點著徐心然:“你說的這么好聽,那么怎么不把你的東西拿出來去盤下那個店面呢?”
徐心然輕笑一聲:“姨娘請現(xiàn)在就去我房里看看,若是姨娘認為我那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足夠盤下來季家裝裱店,那么我絕不說二話,立刻叫人拿去換銀子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