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小稚果一直在思考伽洵的條件,五天內(nèi)殺一千炎魄獸,取其心臟,且不說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要到哪里找一千頭變種獸?慶加山脈?
他打開電子板瀏覽,學(xué)院附近有無類此山林,邊說:“學(xué)長帶我出來,會有不好的影響嗎?”
“不需要。”沉儀就說這三個字,也沒說究竟不需要擔(dān)心被人看到這件事還是不管言云七在不在意。
小稚果沒多問,點進一處名叫“三間區(qū)”的介紹頁面看,十地除了慶加山脈還有各種自然而生的山林,北域境內(nèi)有幾座,這叫三間區(qū)的群山屬于“由多”山脈,部分通了路以及建造公用設(shè)施,大約五分之三的山脈屬于未探索區(qū),內(nèi)里有大量炎魄獸生存繁衍。
他特意查詢炎魄獸的信息,是種擅于用火的變種獸,全身最寶貴的東西就是心臟,價值很高,可藥用可用作兵器。
見到一顆心臟的估價,小稚果腹誹著獵殺一千頭我都能成富翁,用得著向你借?手指往下一劃,他看到民間禁止私人買賣卻可用于物品(要求用量)售賣的規(guī)定,也就是說他能把炎魄心臟做藥或者煉入兵器中販賣,不能直接轉(zhuǎn)賣。遺憾的是,他沒有這種能力。
小稚果心事重重,估摸另一種賺錢的法子,那個家伙擺明不想給他借,真能按時間按量完成,也未必會兌現(xiàn)諾言。
看來得用別的辦法。
傍晚時二人回到學(xué)院,小稚果不想再跑一趟,就先去食堂提了飯回去,和醫(yī)生簡單交流目送著離開后才看言熙飛,后者臉色不大好看,說了句“你回來了”就不再吭聲。
他以為是在生氣,忖度一番還是選擇安慰:“我們提早回來,路上堵車。吃飯了嗎?”
言熙飛搖頭,又說洗完澡再吃。
“好?!毙≈晒蕚錈崴?,“那位醫(yī)生很有名,也說沒辦法治嗎?”
言熙飛身體猛地顫了下,搖搖頭說:“這個是絕癥,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很多醫(yī)生說真有那么一天是不痛的,就像現(xiàn)在一直虛弱一直虛弱,無聲無息的死亡。”
“無聲無息?”他看著床上的人,想到一些別的東西,沉默著給人擦洗罷身體才去喂飯。意料之外吃完飯后言熙飛沒有睡覺,直勾勾地盯著上鋪床板,小稚果以為他剛醒來,但是沒有問,一心考慮賺錢的事。
〔惜惜,你知道伽漓姐的聯(lián)系方式嗎?〕
四分鐘后。
〔果哥哥好久不跟我說話,這會兒居然是問伽漓姐,哼!我哪里知道呀,不如問幸姐姐。〕
〔我知道啦,其實我真的很想念惜惜。〕
〔我也是我也是!但是不能和果哥哥見面,只好去找幸姐姐多待一待,回憶從前,給你發(fā)照片噢,畢竟果哥哥也想惜惜嘛?!?p> 小稚果:……這個人好過分,就說不應(yīng)該發(fā)信息給她!
過了一會兒寧惜果真發(fā)來和懷幸相處的照片,并配文:看看照片,果哥哥不要太想念惜惜,學(xué)習(xí)為主!
小稚果深吸一口氣,決定無視,打開和懷幸的聊天頁面,敲敲打打發(fā)出一段話,而后耐心等待。
余光看到言熙飛在流淚,他抽出紙巾疑惑道:“怎么了?”
“沒事,”言熙飛語氣微弱,“曉果以后不要再走,好不好?”
“為什么?”小稚果問,不論如何,京山還得再去一趟,往返很費時間。
言熙飛收回視線閉上眼睛,嘴唇因為哭泣微微顫抖著。
“發(fā)生什么事了?那位醫(yī)生沒有照顧好你?我以為他更專業(yè)。還是我走后有人來找?是找你嗎?因為白機族?”他拋出一連串的問題,靜待人回答,但其人還是沉默,很快呼吸平穩(wěn)下來,約是睡著了。
小稚果瞇了瞇眼睛,起身離開宿舍,輕手關(guān)好門。然后敲了敲對面的宿舍門,很快有義氿生開門,這與他是同班同學(xué)。
義氿生沒料到敲門的會是小稚果,臉色一變,懼怕地往宿舍里縮了縮,言語盡力保持尊嚴:“你干嘛?”
“今天有沒有人來三零三?”
“早上學(xué)長來你不是在嗎?那地方誰敢……誰會去?”
小稚果瞥了眼空蕩蕩的樓道,轉(zhuǎn)身回宿舍。
“有??!”看門被關(guān)上,義氿生罵了句。
夜幕降臨,言熙飛已經(jīng)熟睡,小稚果微微搖頭,拿起手機看懷幸的短信發(fā)來,表情緩和下來,回了些話便對伽漓發(fā)送信息。
〔伽漓姐你好,我是小稚果,最近身體還好嗎?今天放假出去玩,好巧不巧遇到伽洵哥,他的變化很大呢,還做出難以置信的事情,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知道有沒有告訴伽漓姐?
也許你認為我不喜歡你們,其實不是,姐姐喜歡的人我都喜歡,再說我們是一家人,我也有將你們當做親姐姐親哥哥。不管怎樣,我不想再看到伽洵哥翻天覆地的變化無人知曉,如果可以的話,五天后風(fēng)葉京山車站見面?!?p> 小稚果認真檢查一遍才發(fā)出去,沒希望得到回應(yīng),只要當天伽漓出現(xiàn)就行。
很意外,伽漓竟然回復(fù)了他:我問過小詢,你想說什么?
〔北域就是潭沼澤,身處其中誰能幸免?我只做自己該做的,伽洵哥會在意姐姐的感受不對我出手,難道我不會在乎姐姐所牽掛的人嗎?對于我來說,姐姐的感受大于一切。當天見。〕
這之后伽漓就沒再回復(fù),小稚果翻著那本早就寫完的練習(xí)冊,只要有錢就能買好多資料,現(xiàn)在的他只能忽悠錢詢,把對外人的債款轉(zhuǎn)化為內(nèi)部人的。
十一點時小稚果忽然聽到哭聲,便解開屏障向下探出腦袋,捏了捏眉心,下床搬來小板凳坐在旁邊,耐心道:“你得跟我說我才知道怎么幫你。生病太疼我去找止疼藥,誰罵你了我打爛他的嘴,好嗎?你不是說醫(yī)生囑咐過開心才能活得更久?!?p> 言熙飛抬手抓住他的袖角:“那你不要告訴哥哥,不要和其他人說?!?p> “不會?!?p> “我、我……”他放低聲音,無助道,“那個醫(yī)生……他欺負我?!?p> 小稚果手指一動,凝重道:“怎么欺負?”
言熙飛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身子抖得厲害,說他的身體好像被撕成很多碎片,從前一個人的寧靜世界徹底崩塌,他感受到一種甚于身體的精神痛苦,他再也不是整體,他希望死亡即刻降臨。
小稚果抹了把臉,呼吸沉重,說:“那個醫(yī)生是不是說你要講出這件事,白機與恩族的關(guān)系會出現(xiàn)裂痕?”
“嗯,我不想讓哥哥操心,可是……”
言熙飛咬著下唇,一個勁地哭。
小稚果抿緊嘴巴,手指發(fā)顫,他確實徹徹底底的變了,在聽其人訴說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報復(fù)一般的快感,很好啊,你也體驗體驗被侵犯是什么滋味,嘗嘗處于弱勢的無力感。
這樣是把那些惡強加在言熙飛身上嗎?他望向窗外,腦中一片混亂,耳畔還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那種他聽過無數(shù)次、發(fā)出無數(shù)次的恐懼聲音。
“我會替你報仇,放心?!彼ㄏ滦纳駥捨康?。
言熙飛看他:“這件事是正常的嗎?”
“以你的身份地位來說有這種遭遇很罕見,如果不想讓你哥擔(dān)心,我替你報仇就是。”他冷靜地說,停了停又道,“北域上有很多人每天遭受這些,幾乎是全部,這個是正常的事?!?p> “正?!毖晕躏w顫巍巍地自語,近乎乞求地望著他,“可我不是低等人種,更不是勾汜,為什么要遭受這些?”
“我倒希望你說‘為什么人理所當然的要遭受這些’或者‘為什么有這種惡心的事情存在’?!毙≈晒鹕斫o他倒了杯水,語氣平穩(wěn),“只要不是平等的世界,歧視和壓迫存在任何角落、任何群體中。”
這是如慍社發(fā)布的傳單里所說,當“勾伎”徹徹底底成為唯一的選擇時,上位群體里的弱勢方將成為新的“勾伎”。
小稚果想到和聿京希那些學(xué)姐在一起真的能學(xué)到很多,他喜歡她們,敬佩她們,但自己的身份太敏感,只能趁早離開不傷害對方。
言熙飛回味著他的話,忽然之間激動起來:“可我沒有多少日子了,我不想再懂那些大道理,我以為只要讓步改變想法就好,為什么會這樣?!是不是他察覺了我的心思才這樣懲罰我……”
小稚果甩了甩手:“好好休息?!?p> “他會不會回到從前?”太經(jīng)跳到肩膀上說。
“不會,他是太激動了,比起這個,我更在意之后的計劃。”他爬上床繼續(xù)看書,“先解出這道題。”
“你不管他了嗎?”
小稚果頭也不抬:“已經(jīng)打暈讓他好好睡了?!?p> “我以為你會再安慰安慰?!碧?jīng)道,這是平常主人會做的事。
“沒興趣,”小稚果靠著墻壁,“安慰他什么?我連自己都沒有安慰好?!彼麗汉莺莸叵氩胚@種程度,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轉(zhuǎn)念又試著理解言熙飛的痛苦,從云端墜入地獄應(yīng)該是崩潰的,這只會讓他的病更嚴重。
告訴言云七也沒事,一個外系醫(yī)生還真影響不了兩族的關(guān)系,但小稚果不想說,那樣的話言云七會將人接走,做更加貼心的好哥哥。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做他夢里的好哥哥去!
第二天清晨,言熙飛很早就醒來,盯著上鋪床板很長時間,看小稚果下來。就說:“對不起,我昨晚說了不該說的話?!?p> 小稚果嗯了聲,想想說道:“我拍幾張你的照片做證據(jù),畢竟都不是無名之輩,對了,別和你哥說這事兒?!?p> “好,我不會讓哥哥擔(dān)心的?!?p> 吃過早餐小稚果就去棋社,路上給伽漓發(fā)消息,將見面時間提早到明天,后天言云七等人會回來,他若不想讓人知道真相又丟不下言熙飛的話,只能一起帶走。
放假期間要保證四個小時在活動室時間,這是給小稚果的特殊規(guī)定,社里是綜合考量最后拍板。他轉(zhuǎn)了圈看到沉儀不在,就趴桌上睡覺,到點走人,并向助理請假。
“去京山?明天?”言熙飛奇道。
“嗯,假如你要和我在一起的話,那邊有些事,我們早點出發(fā)。”小稚果一邊發(fā)標語一邊說,“買的是凌晨四點三十的票,回來后別和你哥說?!?p> “我知道。”他看著他,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話。
“出去一趟,下午回來?!?p> 小稚果拿起外套,說了聲就離開。
言熙飛目送人離開,視線重新回到上鋪床板,緩緩閉上眼睛。
宿舍樓后的林蔭小路上,奚末質(zhì)問道:“話是你的杰作?”他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哀樂,依然故我。
小稚果毫不怯懦地迎上他的目光:“只有我們知道?!?p> “你就不能安靜幾天?”
“不能?!?p> 奚末眼神深沉,雙手環(huán)胸,手指一下一下敲著臂膀,語帶傲然:“沒有人會因為這些去審視自己,改變自己?!?p> 小稚果:“我只要人看見?!?p> “你的想法是哪里來的?以前學(xué)的?”
“有些東西還需要學(xué)習(xí)?和餓了要吃困了要睡一樣簡單。天師府里有一位末雅姐姐,我和她同吃同住,是很好的朋友;結(jié)果來德京發(fā)現(xiàn)地位差異這么明顯,原先我以為是弱肉強食,這倒能理解,學(xué)習(xí)好的同學(xué)學(xué)校肯定會多給些資源。
“后來才知道是身份,真的好奇怪啊,你不覺得奇怪嗎?都是殊瑪?shù)淖用瘢菐е鴳c天使誠摯祝福的孩子,怎么有人就得低人一等?不奇怪嗎?你懂得多,一定能給出更深意義的答案?!?p> 小稚果皮笑肉不笑:“我可以把這些話不加掩飾地說出口,旁人能聽幾句,會疑惑辱罵幾聲,是因為我是義氿,一個還有救的人。要是勾汜,連第一句話都不會聽完就遭到打罵,并且被冠以各種危險、背叛殊瑪或者是極端偏執(zhí)的名頭了?!?p> 奚末說:“也許這種所謂平等的世界是對的,但生存不需要對錯,只要可以延續(xù)。北域能與南境抗衡,就證明這條路可行。”
“和平是一方的勝利而不是共同存在?慶加山脈是養(yǎng)育生命的寶地,不是地圖上涇渭分明的戰(zhàn)線?!毙≈晒麚u頭,心說北域的人接受不了南境,南境同是,共同存在真的不可能?
“看起來你和上命那位主神的想法一樣?!?p> “不一樣,”他說,“我還沒有到達那種程度,但我會努力學(xué)習(xí)。”
小稚果朝外走:“話說到這兒,反正你體會不了。你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哦,即便有,也無足輕重?!?p> 奚末無言,拿出手機盯著屏幕。

卡多莫拉
愛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