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凍得硬邦邦的酸奶在大理石臺面上四處滾動著,尤里克洗了洗手,抓住它們放好。
顏舒看著尤里克有些尷尬的說道:“酸奶不應(yīng)該放進下層對吧?”
尤里克笑了笑,費勁地把一瓶酸奶打開,用鐵湯勺慢慢的挖著四壁,“我記得有一次從家里出來,我一個人走著,當我走到一個紅綠燈的十字路口后,我望了望左邊,又望了望右邊,當時…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這個時候,旁邊那種熱鬧的喧囂吸引了我,真有意思不是嗎?
只要你靜下心來,會發(fā)現(xiàn)喧囂,寂靜,所有的一切都有它們獨特的氣息,像是食物的香味一樣,可以吸引別人。
我望了過去,是一家很小但特別特別熱鬧的店,我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
是一家新開張的店,簡陋,狹小,但生意卻很好,因為在我們那個小地方,炒酸奶這種東西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酸奶我喝過,但那不是液體嗎?能怎么炒?我相信不少人都是因為感興趣才來的。
我當然也買了一份。
我看著他把酸奶倒在鐵板一樣的東西上面,白色的霧氣不斷的向下升騰,然后他就開始翻炒起來,麥片,堅果在酸奶中攪動著,慢慢的,液體的酸奶開始結(jié)塊,感覺有一點像鍋巴。
不一會,他遞給我一個小碗,里面裝著一塊一塊的酸奶,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我一直記得第一口吃下去的感覺,冷冰冰的,像冰塊一樣,是酸奶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特別好吃。
我想要再吃一次,但一份炒酸奶實在是太貴了,其實也沒有那么貴,好像也就十幾塊錢,但對于當時的我來說,真的太貴了。
在我能夠再買一次之前,那家店已經(jīng)關(guān)掉了?!?p> 顏舒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說些什么。
人說的話,有的時候就像看書一樣,有的書寫得特別好,但問題是,你看的時候能夠立刻感受出來,這本書是想象出來的,沒有作者本身一點真情實感的東西在。
但有一些,它不僅僅是好,你看的時候,會覺得一滴一滴的血從字里行間里面流出來,那些是作者的血。
如果你這輩子讀過哪怕一本這樣的書,你就會明白,有些東西,如果你沒有經(jīng)歷過,哪怕是沒有邊界的想象力也無法帶領(lǐng)你到達那里。
有些傷痛,是沒有辦法被理解的。這或許就是人終究是一座孤島的原因。
有些話,說的人或許云淡風輕,但聽的人卻能聽出其中傷痛之深,那種傷痛,只是透過話語傳遞過來一點點,就已經(jīng)讓你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
這時,尤里克突然笑著說道:“你看,”他把碗遞給顏舒,“像不像炒酸奶?”
顏舒接過來一看,只見尤里克把酸奶一勺一勺的刮出來,凍得硬邦邦的酸奶的確有點像炒酸奶。
尤里克把碗拿了過來,“再把百香果淋在上面…”百香果的籽一顆一顆的滴落在酸奶上,橙黃色的汁液一滴一滴的滴落,百香果的酸味隨之散發(fā)在空氣當中。
尤里克看著顏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太好了,終于可以再吃一次炒酸奶了。”
說完,尤里克就舀了一大勺放進嘴巴里,但一放進去,嘴巴就忍不住張開,“哈,哈”的呼著寒氣。
顏舒看著那白色的霧氣,“有的時候覺得真奇妙,炎熱和嚴寒兩種站在天平兩端的東西如此的相似,白色的熱氣和白色的寒氣,放進嘴里會燙傷或者凍傷。”
尤里克把嘴里的酸奶吃進去,想了想,“所有的事情,哪怕是善,如果超出了一定的極限,也會傷害到別人不是嗎?
以“為孩子著想”而傷害著孩子的父母,我相信他們是真的為了自己的孩子好。
但問題是,當這種“善”的思想超過一定的限度的時候,就像一把冰錐,一頭刺進孩子的心里,而握著冰錐的父母自己,把冰錐拿下來的時候,雙手也流血不已?!?p> 尤里克把湯勺翻了過來,盯著湯勺背面的百香果,他伸出舌頭,輕輕的舔了舔,像極了一只小狗。
顏舒看著這樣的尤里克,心想:“世界上怎么有一個人身上能具有如此多的特質(zhì),談?wù)撝R的時候他觀點明確,語言犀利,每一字每一句直指中心,同時又像法堂上最好的律師,抓住任何對手的漏洞,給對方致命一擊。
但當他做飯的時候,他就像為人間祈福的祭師,一身白衣潔白純凈,他的眼神認真而專注,每一個動作都散發(fā)著柔和的圣光。
但當他毒舌的時候,也不是他說得不對,偏偏他說得都對,這種毒舌才叫做“毒入人心”,讓人氣得咬咬牙卻無可奈何。
而現(xiàn)在,他想方設(shè)法緩解自己的情緒的時候,什么也沒說卻只是顯得更加溫柔。
顏舒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像尤里克一樣,不是說別人沒有特質(zhì)。
在演藝圈當中,每個人都有獨屬于自己的特質(zhì)。
但一般人的特質(zhì)都是凸出的,只有那么一樣是最鮮明的,以致于其他的一出現(xiàn),總讓人覺得格格不入,所以你禁不住要懷疑,究竟這個人身上的哪一種特質(zhì)是真實的。
但尤里克,尤里克身上擁有如此如此之多的特質(zhì),但每一種放在他身上都毫不違和。
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神如此的純粹,他的笑容如此的真摯,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恰如其分起來?!?p> 尤里克把一大勺的酸奶放進嘴巴里,看著他臉上幸福得發(fā)光的表情,顏舒仿佛能夠感覺到酸奶在嘴巴里慢慢融化的感覺。
尤里克好像察覺到了顏舒的視線,轉(zhuǎn)頭對著顏舒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快嘗嘗,和百香果一起吃味道好極了了!”
顏舒這才注意到,尤里克已經(jīng)把她那一碗酸奶也挖好了,她笑了笑,拿起酸奶,舀了一小塊嘗了嘗,但余光還是瞄著尤里克。
以前顏舒一直都不明白為什么有吃播這種東西的存在。
看別人旅游能理解,在自己沒能力的時候透過別人的眼睛去了解這個世界。
看別人雕刻,畫畫也能理解,等待著一件藝術(shù)品產(chǎn)生的過程當中是可以獲得很多啟發(fā)的。
但看著別人吃飯有什么意思呢?越看自己越餓而已。
但看著尤里克吃飯的時候,那種開心和愉悅就仿佛他吃的不是一瓶酸奶,而是天堂上的盛宴一樣,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是可以感染人的。
看著尤里克吃東西,心情難以控制的變好,連帶著嘴里的東西也不知不覺的變得更加好吃。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那種“網(wǎng)紅吃播”那么受人喜歡..”顏舒舀起一塊酸奶,覺得不方便,索性拿了一雙筷子,夾著酸奶沾著百香果一起吃,邊吃邊隨口說道。
“嗯…”尤里克含住一塊酸奶想了想,“這么說起來,其實我也不明白。不過我只看過一次,還是白涼硬要我看的,但看了好一會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么。
就是一個人吃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重點是,看著真的會饞,越看越餓,但自己又吃不了,真是自虐?!?p> “自虐!哈??!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虐的傾向呢..”顏舒用手指拿起一塊酸奶塊,像吃冰淇淋一樣放進嘴里舔了舔才含進嘴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含了好一會才拿出來,眼睛眨得大大的,扭頭看著尤里克:“如果看吃的的話,還是要看《小森林》那種類型的才有意思吧..”
尤里克一臉驚訝的說道:“我當時也是這樣說的!那種平靜的小村莊的生活,只是一個畫面整個人的心就平靜下來了?!?p> “一開始其實是沖著評分去看的?!鳖伿嬗悬c不好意思的說道,“也不是說評分高的一定好看,但至少,經(jīng)過了很多很多的人篩選,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p> “其實我也是這樣的,”尤里克有些苦惱的撐著腦袋,歪著頭看著地板回答道:“主要是時間太少,影片太多?!?p> “對啊..”顏舒贊同的點了點頭,“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時間,萬一看了一部不好看的,總覺得特別虧本..”
尤里克露出一個深有同感的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皺著眉頭,臉都蔫巴起來了,“但有的時候評分也不準,有一些評分很高的片子,你特別期待的點進去看,但看了一個半小時都沒有一個有意思的地方。
但因為評分很高,你狠下心,打算把剩下的三十分鐘看完,”
尤里克看向顏舒,“就是有些片子,太高端了你知道把…
前面給出你很多小細節(jié),但你當時就是沒注意,以為只是一個導演喜歡的畫面,所以剪輯進去了…”
“一直等到結(jié)局揭露出來的時候才“啊”的一聲,“原來是這樣!”那種感覺涌上心頭!但有一些硬是熬著把最后三十分鐘看完然后你才終于確定…”
“啊~這真的是一部爛片啊!”顏舒和尤里克異口同聲的說道,說完,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這樣說其實也不公平,畢竟網(wǎng)站對電影的評分是堆積的嘛,我是說,時間是堆積起來的。
你要是不刻意選那一年的話,有些電影可能是40,50多年前的,這樣來比較是不公平的。
不可忽視的是,電影是具有時效性的。
當然,也有一些特別優(yōu)秀的作品,即便放到今天也特別出色。
但其實大多數(shù)的片子,它們是在某一個時間段特別出色,你放到現(xiàn)在看就覺得很無聊了,但在當時那個年代推出來,那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片子?!?p> “的確是這樣,這可讓選擇更加困難了~”尤里克打趣道。
“說到剪輯的話,其實電影都是離不開剪輯的?!鳖伿嫔斐錾囝^,添了一口湯勺上的酸奶然后說道。
“的確。因為電影是利用眼睛的錯覺嘛…人的眼睛看東西是具有時間差的,當兩張照片播放的速度超過眼球接受的速度時,就會產(chǎn)生連貫的效果,即使那只是一張又一張的圖片。
以前也見過那種畫在一個本子上,然后從后往前翻,產(chǎn)生連貫動作的作品,但不了解電影原理之前,真的以為拍視頻是真的一個連貫的東西,就是怎么說呢…”尤里克有些苦惱的托著下巴,一副絞盡腦汁的想著應(yīng)該怎么解釋。
顏舒笑了笑,“反正不是這么簡單的原理對吧?”
“Exactly!(正是如此?。庇壤锟酥刂氐狞c了點頭。
“其實,有的時候,最簡單的道理反而能解決很多困難的問題,正如許多事情往往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復雜?!鳖伿骖H有些感嘆的說道。
“嗯,任何復雜的東西,當你真的了解之后,反而發(fā)現(xiàn)其中超乎尋常的邏輯,如何用最簡單的語言來闡述一樣看起來復雜的東西,這往往是檢驗?zāi)闶欠裾嬲私庖粯訓|西的標準?!?p> “那你是如何理解電影的呢?”顏舒看著尤里克問道。
尤里克聞言愣了一下,雖然他們這兩天聊的東西看起來都極其重要,但事實是,這些對他們而言頂多只是閑聊,因為歸根結(jié)底,這些大多都不干他們的事情,即便是他們的人生得出的感悟,但一件事情如果能夠變成一句感悟說出來,那么這件事情一定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但對于顏舒而言,電影這種與演戲相關(guān)的話題,一定是格外重要的。
尤里克臉色慢慢嚴肅起來,思索了好一會才說道:“其實,我以前并不太看重電影,那個時候,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電影的制作是極其困難的,至少在我的眼里,電影,電視劇這些是不如書籍的。
我第一次認真的思考電影是什么,是在某一個時刻,事實上,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是一個視頻還是老師上課時偶然提到的一個話題,還是電影里的某一個片段,我完全不記得了,或許是某一個心理學的實驗?
記不清了,但我始終記得里面的內(nèi)容。
一個人把相同的一張照片拿給兩組人看。
那只是一張普通的照片,任何一個看著那張照片的人都會這樣覺得,“這是一個暴怒的男子?!?p> 但問題是,兩組人對這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產(chǎn)生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