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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外婆對我真好,每一次我一去就給我買魚吃?!?p> “你知道什么?你每次一去,我那個月就多給她包幾百塊的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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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你看你看,我今天幫二姨做塑料,二叔給了我五十塊錢”
“你一個小孩子能幫多少?你知不知道我平時每次過去買多少紙和水果過去?你這孩子真是的,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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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外婆今天給了我兩百塊錢”
“他從上次就要給你了,我一直跟她說不用”
“我也說不用,但奶奶硬是要給我,說我懂事,給我兩百塊買課本”
“那哪里是給你買課本的?還不是我最近一直買這買那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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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記不清是從那個瞬間開始,我再也沒有拿過親戚給我的一分錢,也不是沒有,就是再也沒有自己留下過。
不論是誰給我,不論是以什么樣的理由,我轉(zhuǎn)手就給了媽媽。
不是因為我懂事,不是我因為我愛她,而是在媽媽一遍又一遍的教導(dǎo)下,我突然發(fā)覺,這些錢不是因為我懂事,不是因為我讀書好,這些錢跟這些都沒有關(guān)系,而只跟那個人和媽媽有關(guān)系。
媽媽把東西給對方,而對方不能直接把錢塞給媽媽,因為那樣做的話就拂了媽媽的心意,顯得不領(lǐng)情,更重要的是,這樣不夠體面。
而把錢塞到一個還不懂事的小孩子手里,把這筆錢間接回到了媽媽的手里,這樣的方式是體面的,是好看的。
是對他們好看的。
這場你來我往里面從來都不涉及我,我只是一樣讓雙方都顯得體面的工具。
說得好聽,我是一個過手財神,說得不好聽,我就是一個“洗錢”的工具。
至少在母親看來,事情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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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看著母親的背影,仔細(xì)想一想,她似乎想不起記憶當(dāng)中母親的面孔,那該是多么丑惡的面孔,才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說出這種話來?
小女孩站在那里,靜靜的看著母親的背影,什么也沒有說。
“那么媽媽呢?
你對我好是因為什么呢?
為了老了的時候有人養(yǎng)老?
為了我看起來聰明的頭腦?
為了我的學(xué)歷所能帶來的價值?
為了讓自己不那么寂寞?
如果每個人對我好都只是因為錢,而不是因為真的喜歡我。
那媽媽呢?
你對我好又是因為什么呢?
不可能是愛把?
一個眼里看不到一點兒愛意的人,心里怎么可能有愛?”
小女孩突然想起,每一次看著母親的背影時,她總是想要把這些話問出口,但這么多年以來,這些話始終憋在胸口。
一開始是因為愛,因為愛,所以包容媽媽帶來的傷害,即便那些傷害讓她受盡委屈,在黑暗里抱著母親給她的被子小聲哭泣。
那床被子,從小時候一直抱到現(xiàn)在,即便破了好幾個大洞也不忍心丟掉,“這是母親以前蓋的被子..這是母親曾經(jīng)給過我的,唯一的溫暖?!?p> 后來,是因為絕望,在某一刻,你突然意識到,對于一個不愛的人,不愛就是不愛,無論你付出多大的努力,把自己的靈魂也剜下來一塊,對方也無動于衷。
再后來,不說是因為不愛。
小女孩從來沒有恨過媽媽,她漸漸明白,媽媽不是不懂得愛,也不是根本不愛自己,只是她們對于彼此的愛從一開始就截然不同。
而她想要獲得的愛,從來不可能在媽媽身上得到。
小女孩不恨,因為當(dāng)愛變成恨的時候,不是不愛,只是愛得明知道手上握著的是荊棘,也要用力的按下去,讓血流出來才甘心。
荊棘刺痛了對方,也刺痛了自己。
恨,不是不愛,而是深愛。
小女孩不恨,是因為不愛。
當(dāng)你不愛一個人,也不愿意去恨她的時候,所有的感情都煙消云散。
她看著媽媽的背影,終于想起母親的面孔,如此的丑惡,一如她想象的模樣。
她怎么能沒有發(fā)現(xiàn)呢?初見的時候,母親的面孔已經(jīng)是如此的丑惡,但在當(dāng)時的她看來,卻是最想要親近和保護的人。
“愛情是盲目的?!毙∨牟贿@樣覺得,她覺得,這句話應(yīng)該是“愛是盲目的。”
只要有愛就是盲目的,豈止愛情如此。
愛是盲目的,所以小女孩對媽媽身上所有的缺點和惡心之處視而不見,因為愛,所以她愿意為媽媽所有的行為找遍借口。
但事實是,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一如不愛就是不愛,沒有任何可以申辯的地方。
小女孩終于明白了這一點,在她不愛的那一瞬間。
而她花費了整整十八年去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說,她花了整整十八年去將自己對母親的愛意全部消磨得一干二凈。
現(xiàn)在她想起母親,既不覺得恨,也不覺得愛,只是覺得浪費。
她浪費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中的十八年去愛一個隨時會毀掉她的人,每個人都她現(xiàn)在的成就,但如果她沒有浪費那十八年,她能成就的更多,比現(xiàn)在更多,更多。
不必說是當(dāng)年的經(jīng)歷造就了現(xiàn)在的她,不,那些過去的傷痛從來對她的現(xiàn)在沒有任何幫助,只有時不時午夜夢醒時的癲狂和絕望,而任何一次她如果選擇了沉淪,現(xiàn)在的她不復(fù)存在。
現(xiàn)在的她之所以是她,全部靠的都是她自己努力的從那些黑暗當(dāng)中走出來,而她清楚的知道,隨時隨刻,那些黑暗都有可能卷土重來,將她吞噬得分毫不剩。
所以,不必說,不必說是當(dāng)年的經(jīng)歷造就了現(xiàn)在的她,不,從來都不是,是過去的經(jīng)歷無數(shù)次差點毀掉她。
現(xiàn)在的她,全部都是自己造就的,而她為此而自豪。
因為母親,她的人生不知道錯過了多少次機會,失去了多少她鐘愛的東西,但是她從沒有后悔過。
她不是一個喜歡后悔的人,在那時那刻她做出了那個決定,必定是因為在當(dāng)時,她更珍視的是另一個選擇所獲得的東西,所以她從來都不后悔,即便在后來往前看,她因此而失去了那么多,但是的,她從不后悔。
然而,現(xiàn)在每每想起自己愛母親的這個決定,她都后悔不已,但所有的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她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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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凌晨四點十四分。
顏舒猛地睜開眼睛,她猛地坐起來,想要大口大口的呼吸,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沒有移動,她的身體像是被粘在床上一樣一動不動。
她睜著眼睛死死的瞪著天花板,用盡全力想要坐起來,一如她當(dāng)年用盡全力想要從那里..
那個名為“家”的地方逃出來一樣,用盡全力..
她的腮幫子咬得緊緊的,那么用力,以致于脖子上的血管都從皮膚下面鉆了出來,粗壯的血管在本就纖細(xì)的血管上攀爬著,而她的雙眼睜得老大,瞳孔被血絲爬滿,從眼角到中央的瞳孔全都密密麻麻的,睡夢中冒出的冷汗把頭發(fā)弄得濕噠噠的我,臉色蒼白得可怕,整個人看起來可怖極了。
不知道是不是過度用力的緣故,血液齊齊向著腦袋涌去,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著,像是有什么東西想要從里面破殼而出一樣,這時顏舒終于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動彈了一下,她用力的一甩,右手用力的甩到了左邊,整個身體隨之側(cè)向折疊起來,她終于成功的動彈了起來,即便是用這樣別扭和不體面的方式。
但當(dāng)初她用盡全力從母親身邊逃離的姿態(tài),又何嘗有分毫的體面可言呢?
她像是終于接觸到氧氣似的大口大口的呼氣起來,這么短短的一會,她像是跑了個五公里一樣汗流浹背,蕾絲的睡裙因為濕潤而緊緊的貼在身上,隨著胸口不斷的上下起伏。
好一會,顏舒終于緩過勁來了,她瞪著地板,那里,月光透過窗簾照在那里,像是在爵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噴了一層月藍(lán)色的霧氣一樣,清冷而美麗,看著這一幕,她心里莫名的燒起了一絲怒氣。
她用手扶著床,極其費勁的站起身來,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即便如此,她依舊快步向外走去,氣勢洶洶,怒火滔天。
她臉上的神情很奇怪,那種憤怒..很奇怪。
不是惱怒羞愧后導(dǎo)致的憤怒,不是常人因為不公或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后的憤怒,那種憤怒不是常人所能擁有的。
那種憤怒像是君王的憤怒..像是國破家亡時,君王站在城池上,望著自己的城市被燒殺搶掠,被火焰彌漫,耳邊只有哭泣尖叫,只有死亡和火焰的時候,他看著自己的大好江山時的那種憤怒..
那種憤怒不像常人的憤怒是急切的想要尋找宣泄口噴發(fā)而出的,也不像常人一樣是可以輕易平息的。
那種憤怒是不聲不響的,像是一句嘆息一樣的沉靜,但那種憤怒本質(zhì)上是漠然的,是藐視眾人,是一種想要讓自己的人民和土地隨著自己的衰敗而一起燃燒的藐視,瘋狂。
君王之怒猶如神明之怒,動輒驚天,動地。
此時,顏舒的眼神里就燃燒著這樣的憤怒。
她打開房門,搖搖晃晃的走到落地窗旁,用力的一揮,但那個位置空空如也,這時她才想起上次買的那個花瓶早已被她砸得粉身碎骨,無處宣泄的怒火讓她怒火中燒。
現(xiàn)實的火焰憑空燃燒只會越燒越小,但心中的怒火卻只會越燒越旺..
她猛地往廚房走去,搖搖晃晃但卻出奇的堅定,她用力的打開柜子,以致于柜子往后壓了一段距離,但因為質(zhì)量太好沒有折斷,反而彈了回來,撞在顏舒的手臂上。
她一聲沒吭,渾然不覺似的,雙眼死死的盯著櫥柜里面,一看見上一次僅存的幾個瓷質(zhì)盤子,一口氣全掏了出來,放在桌面上。
然后,她拿起一個盤子,舉得高高的,用力的擲下,往地面惡狠狠的砸去。
圓潤的盤子在落地的瞬間變得四分五裂,清脆的碰撞聲中,殘破的碎片因巨大的力道向四周飛濺。
然后,她拿起另一個,砸下,拿起,砸下,拿起,砸下,顏舒保持著相同的步驟,相同的速度,一個接著一個,中間沒有停頓哪怕一秒鐘,淡漠鎮(zhèn)定得像是一個執(zhí)行既定程序的機器人。
然而,那只是因為她內(nèi)心的怒火不僅沒有熄滅反而越燒越盛,那炙熱的溫度像太陽一樣,會將所有靠近的生命都燒得干干凈凈,甚至連灰塵都不會剩下,而現(xiàn)在,那火焰在她的心底,躲不掉,也熄不滅。
當(dāng)尤里克從房間里沖出來的時候,顏舒已經(jīng)將所有的盤子都摧毀殆盡了。
她的身前全是破碎的陶瓷碎片,跟被災(zāi)難席卷而過的地區(qū)似的,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而她站在中央,用那種憤怒得近乎絕望,絕望得近乎淡漠,淡漠得近乎藐視生命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尤里克這輩子都忘不掉那個眼神,那種憤怒,不聲不響,但卻有著比所有驚動天地聲響的東西更恐怖的破壞力,可以悄無聲息的摧毀所有東西。
她掃了尤里克一眼,但也只是掃了一眼,恍若他不存在于那里,然后她就繼續(xù)彎身,從旁邊的櫥柜里面把尤里克沒有拿出來的各種尺寸的玻璃鍋全抱了起來,放在大理石臺上,繼續(xù)舉起,砸下,舉起,砸下..
尤里克并沒有阻止她,雖然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她眼底的憤怒實在是太瘋狂了,這股憤怒要是不宣泄出來的話,只會活活把她自己燒死。
所以尤里克就那樣看著她一樣又一樣的砸東西,一點阻止她的意思都沒有,就差在一旁給她遞東西砸了。
砸了好一會,顏舒一伸手才發(fā)現(xiàn)所有玻璃鍋都被她砸得稀巴爛了,她從里面掏出一個不粘鍋往地面一砸,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中,不粘鍋在地上打了個圈然后落在地面上。
然而,她眼里的怒火沒有半點熄滅的跡象,她轉(zhuǎn)過身,從大理石臺的另一邊走去,雙手握拳徑直往墻面沖去。
尤里克不知道她究竟是要用拳頭砸墻還是用頭砸墻,但不管是那一種都讓他嚇了一跳,立馬向著顏舒跑了,手在大理石臺上一按,一跳,直接跪在大理石臺面上,伸手從后面把顏舒抱了起來,然后猛地轉(zhuǎn)過身,抱著她來到大理石臺放高腳椅的這邊,遠(yuǎn)離那一地破碎的碎片。
尤里克剛抱著顏舒從大理石臺上下去,顏舒便跟被套住的烈馬一樣瘋狂的掙扎起來,雙手不斷的揮舞著,雙腳更是胡亂蹬著,企圖掙脫尤里克的束縛。
尤里克生怕她傷到自己,抱著她往顏舒的臥室跑去,剛進(jìn)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顏舒扔到床上,撲上去想要壓住她,也不管什么禮數(shù)了,必須先控制住她,防止她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