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老太太院子里,母子見面,免不了抱頭痛哭一場。眾人都上前勸解一番。大房和三房的老爺還在府衙內(nèi),已派了人去知會;上官敬卻是從學內(nèi)得了信,告了假,立馬跑了回來,父子見面自又是感慨一番。
說了幾句話之后,老太太便叫兒子先回房去洗漱,休息一下,晚飯時候再過來。上官謹有些戀戀不舍,老太太催了幾次才回房。
劉氏見上官謹要回房洗漱,便跟著出了房門,隨后喚張、宋兩位姨娘過來,囑咐道:“回去給老爺把換洗的衣裳準備好,有找不到的東西問陳嬤嬤。順便去看看剛來的如夢姑娘怎么樣了,需要請大夫的話就回一聲。”張宋兩位姨娘稱了聲“是”便去了。
三房的楊氏在后面悄悄跟了過來,笑著地對劉氏說:“你確實是個賢惠的?!毖酝馑坪跻庥兴?。
劉氏雖討厭楊氏多管閑事,面上卻笑呵呵的,玩笑著回道:“同是妯娌姐妹,你偏偏天天拿我找樂子,不理你也罷了!我去看大嫂忙什么呢……”說畢,不等三房再說什么,自去尋大房的梁氏去了。
梁氏是上官府的長媳,當家的主母,方才老太太吩咐晚上擺家宴給二兒子接風,梁氏少不了要準備一下。雖說這是梁氏的份內(nèi)之事,也是為了討老太太歡喜,可畢竟是為了二房的老爺接風,劉氏暗忖,沒有在一旁閑看著的道理。于是劉氏主動來找梁氏,聽從差遣。
梁氏知曉來意,笑道:“你多想了。咱們上官府雖不算京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門第,卻也有些臉面,宴席是常擺的,飯局班子都是現(xiàn)成的,只須吩咐一聲就成了。我也不是要操多大心的?!?p> 劉氏面上一紅,扮出一付受教的模樣。其實她并不沒見識的,自己娘家是京里數(shù)得上的富商,豈能不知道這高門大戶有那種類似于酒樓的飯局班子?這飯局班子,從做菜到招待客人,都是有專人專司其職,用起來很是方便。但是她不想與這些人爭斗,時常故意這樣“扮村”來迎合她們。
這時,楊氏在后面跟了過來,笑著接了話說道:“我道你急忙慌地來找大嫂做什么呢,卻是怕大嫂做不熟飯,餓著了二伯嗎?”
劉氏知道楊氏故意譏笑自己,便做出抱慚的樣子低頭不語——偏不給你接話,看你怎么辦?
梁氏則在一旁說:“若是二叔有特別的囑咐,就給他們另外囑咐幾句吧……”
劉氏忙道:“二爺沒有特別囑咐什么。何況是家宴,自是以老太太為重?!鳖D了一下,又說,“大嫂自然是最懂老太太的,大嫂的安排自然都是好的。”
楊氏實在看不上劉氏這么小心賢惠,又明目張膽地拍當家大嫂馬屁的行為!她又氣又笑,后面想再打聽幾句“二老爺新帶來的人什么樣”之類的話,卻說不出來了。
梁氏略笑了笑,沒說什么。她是當家主母,不能像楊氏那么張揚,只把諷刺藏在心里,暗道:“倒底是商人之女,缺少大家氣度。從哪里看,也及不上從前那位侯府的千金。”
不多時,梁氏把宴席之事安排清楚,與楊氏都要去換晚宴時的妝扮,便各自回房了。
劉氏也跟著出了小廳,但她走在園子里,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上哪里去……
劉氏來上官府四多年了,卻始終都不能融入這些人的生活里去。不是她不努力,是因為人家不需要。她不過是因為二房缺少個正室太太撐門面,才會進門,沒有誰真把她當成這個家庭的一員,她不過就是個花瓶一樣的擺設(shè)。
最可惱的就是,經(jīng)常還會聽到有人拿她與前面那位李氏太太相比。人們總是說,那位侯門千金如何美麗出眾、才華超群、溫柔賢良,又與上官謹如何恩愛于是更加突顯如今的敬哥兒、蓉姐兒以及上官謹是多么可憐!
“咳——”梁氏長嘆一聲,自己現(xiàn)在只能做到不太讓人討厭罷了。那些人的笑容看上去那么虛假,就像罩在影里。有時她會覺得自己每日的生活,是在虛幻之中……
只有一個人能讓她感真實,那個人就是親生的女兒敏兒。不錯,自己親生的兒女自然跟自己最親。自己現(xiàn)在還年青,身體又好,還能生很多個!還是陳嬤嬤說得對,既然老爺回來了,就要為子嗣的事情,好好做個打算。
“太太——”
劉氏正坐在花廳外的廊下想心事,忽聽到有人喚她。抬頭一看,是張姨娘。劉氏不由地問:“你怎么回來了,誰伺候著老爺呢?”
張姨娘臉上紅了一下,說:“回太太,老爺沒讓人伺候……要換的衣裳,陳嬤嬤都給老爺備好了。宋姨娘去如夢姑娘房里探病了。”說著,給劉氏看了一下自己手里拿的包袱說:“這是奴婢給敬哥兒做的長衫,趕巧今天敬哥兒在這兒,想給他試試?!?p> 劉氏點頭說:“也是,敬哥兒這兩年長得快,每每做好了拿去一穿,還是要改。你進去尋翠英,讓她幫你傳一下,別冒冒失失地擾了老太太的興致?!?p> 張姨娘點頭應(yīng)下。
老太太房里這會兒,卻是沒有別人,不過是幾個孩子,還有平常伺候的幾個丫頭婆子。
只是老太太仍舊沉浸在兒子回來的興奮之中,笑著對大家說:“剛才我聽說,敏丫頭一眼就把你們二老爺給認出來了……你們說,這敏丫頭怎么會知道,那個人就是她爹呢?”
旁邊的丫頭婆子奉承說:“這就是父女天性,血脈相通啊?!?p> 老太太說:“依我看哪——她就是個小人精!”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佳敏暗道:“我看你還是個‘老人精’呢!”不過她沒敢說出來,只把臉埋在姐姐佳蓉的身后,任那些人說什么都不吭聲。其實認出那人是上官謹,根本不是什么難事——外人怎么進得了二房的內(nèi)宅?更何況他還穿著劉氏親手做的長衫。
幸好老太太對佳敏的興趣很快就轉(zhuǎn)移了。轉(zhuǎn)移到了上官敬那里,她開始問敬哥兒的學業(yè)生活等各種問題。
佳敏看到大家都不再注意她,便從姐姐背后出來,坐在一旁剝桔子吃。煙玉要幫她,她不讓,自己剝了,還遞給姐姐幾片。
老太太回頭看到了,沒說什么,只滿意地笑笑。
坐在老太太身旁的佳寧,卻生氣了,她狠狠地瞪了佳敏一眼。
佳寧當然有理由生氣——早些日子佳蓉住在老太太這里時,佳寧和佳蓉是玩伴,而且因為佳蓉性子弱,由著她欺侮。
現(xiàn)在佳蓉搬走了,慢慢跟她也疏遠了。說起來,還不是因為這個討厭的佳敏挑撥的?!
佳敏才不想搭理那位耍小孩脾氣的佳寧,自顧和佳蓉悄悄玩著手帕荷包,交換著好吃的果子。翠玉和煙玉則靜靜地侍立她倆身后。
佳寧看到那二人不理自己,有些生氣,拿了塊桔子皮沖她們?nèi)恿诉^去——正好打在佳敏的頭上……
老太太看到了,面上一沉,正欲說話,佳敏卻毫不在意地取下頭上的桔子皮,嘻嘻地笑著對佳寧說:“三姐姐,我們玩兒???”
人們原以佳敏會哭鬧,說不定兩個孩子會打起來,沒想到佳敏這若無其事的一笑,已把方才佳寧的無禮之舉,化解成了孩子們的玩笑……人們于是都松了一口氣。
老太太的臉色也舒展了,她沖佳蓉佳敏招手說:“過來,你們倆個也到炕上來?!?p> 于是佳蓉和佳敏由丫頭們伺候著脫鞋上了炕。老太太屋里的炕是極大的,三個小姐妹坐在炕里面玩,也不覺得擠。
佳敏知道佳寧討厭自己,總想攏著佳蓉,單著自己。老太太面前,她不跟佳寧計較,假做年紀小,玩兒不到一起的樣子,悄悄躲到一旁。
佳寧懼怕老太太,也不敢太過分,更何況佳蓉現(xiàn)在過來跟自己來玩兒,就不再跟佳敏鬧斗氣。
一時之間,三個小姐妹倒也相處得氣氛融洽。
正說著閑話,大丫頭翠英捧了件袍子進來。老太太問她:“拿的是什么?”
翠英笑道:“是張姨娘新給敬哥兒做的長衫,想讓敬哥兒試一下合不合適。”
老太太很感興趣,說:“是要試一下,敬哥這兩年長得快。趕緊給敬哥兒穿上,讓我也看看。”
所幸是外衣,屋里也沒有要避諱的人,翠英就親自幫上官敬穿上,拉到老太太跟前,讓老太太看看仔細。
老太太前后看了看說:“肩上要放寬些,腰身處要收窄些?!睂Υ溆⒄f,“喚張姨娘進來,叫她記下改了?!?p> 翠英笑了,說:“老太太當日還說過她是穩(wěn)當人,哪知道也是個毛躁的!她放下東西就陪她家二太太回房換衣裳去了。這給敬哥兒試也試過了,做活兒的人卻沒在這兒,可有什么用呢?”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時煙玉上前一步說:“回老太太,翠英姐姐,我替姨娘把尺寸記下來吧?”
于是大家想起來,煙玉本是劉氏的大丫頭,針線手藝也是頂好的。老太太點頭,翠英示意她過來。于是煙玉來到上官敬近旁,略看了看,便默記下了要改的地方。
翠英幫上官敬把長衫脫下來,和煙玉一起抻平疊整齊。翠英對煙玉說:“一事不煩二主,一會兒你回你們房里時,順便給張姨娘捎去吧?!睙熡駪?yīng)下。
老太太在一旁說:“我看那下擺上還有幾叢翠竹,這料子到是很別致?!?p> 煙玉趕快捧著衣裳躬身答道:“回老太太,這是今年最新的料子……”她本想說,這是二太太娘家鋪子里新進的料子,又記起劉氏平時的囑咐,便改口說,“是張姨娘選了幾回才看中的?!?p> 老太太看著上官敬點點頭說:“張姨娘是個有心的人?!?p> 上官敬也在一旁稱“是?!庇謱熡裾f:“回去替我謝過姨娘?!?p> 張姨娘本名張秋芳,是上官敬生母李氏的陪嫁丫頭。這府里的人,似乎因為關(guān)著上官敬親生母親的面子,都要高看張姨娘一眼。但佳敏卻覺得,他們特意這樣做,卻有幾分故意給劉氏難看的意思在里面……
佳敏在一旁忽然靈機一動,笑著對佳寧說:“二姐姐,我太太給你做的新衣裳,比三姐姐的還漂亮呢?!?p> 佳寧單純,聽佳敏這樣說,自然很高興。佳蓉老實,從不知道與別人爭鋒,面上也沒什么表情。
其實那衣裳未必就更好,但佳敏這話說出來了,人們都以為劉氏給佳寧做這件會比佳蓉那件更好。
老太太當日看得明白,佳蓉那衣裳的料子和點綴,花費不少,更不要說做工??蛇@是兒子們各房之間的事情,此刻又沒大人在跟前,她只是看了佳寧一眼,沒再說別的。
上官敬則深看了佳敏幾眼。這個小不點兒,越長越與眾不同了,那雙聰慧的大眼睛里,透著狡黠的光芒。再看看自已的同母妹妹,相比之下就顯得有些呆木。佳蓉空長了幾歲,要說玩心眼兒,遠不是佳敏的對手。佳蓉將來怕是被她賣了,都還要幫她數(shù)錢呢。
上官敬又想到自己那位小繼母,常被府里上下人等嘲笑她傻,沒見過世面……大伯母和三嬸沒少擠兌她,尤其是三嬸,本就喜歡占點兒小便宜,經(jīng)常要從劉氏那里哄些東西去。劉氏也因為這個,被三嬸笑稱“傻大姐兒”。可是那劉家是個大商戶,不精明怎么經(jīng)的商?那種人家教養(yǎng)出來的閨女,怎么可能傻?只怕都是面上裝出來的,實際有什么心思,誰能說得清?以前父親不在家,劉氏也沒什么可以施為的地方;現(xiàn)在父親回來了,難保父親的心思不被她慢慢地哄了去!父親還能像從前那樣,一心一意地對自己和妹妹嗎?
上官敬感嘆著,老太太說得對啊,這個佳敏確實是個“小人精”,劉氏的一個好助力啊。萬幸她不是兒子,否則這府里怕早就沒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