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唐送走趙慶民后,去對面和已經(jīng)睡下的女兒談了一氣,不外是要她好好學(xué)習的老話題。小荷最煩這個,她正在用手機與唐甜聊天,嫌父親煩,躲進衛(wèi)生間洗澡去了。
陶唐給了方可五千元,讓她酌情給小荷??飚厴I(yè)了,零花的地方一定很多,嘴上總是限制女兒的零花,實際卻狠不下心來。
方可把錢塞進皮箱,“中考結(jié)束后我送小荷過來。你應(yīng)當多和她處處,小荷其實挺孤獨的,我見過她偷偷流淚……這段時間我會陪她,你就放心吧?!狈娇烧f。
方可的性格似乎改了好多,陶唐完全感覺得到。這令他有一種負罪感,他認為方可的改變完全是因為自己。自方蘭罹難,方可完全把心思放在了自己身上了,這六年是方可一生最好的年華。盡管陶唐堅定地認為接受或者拒絕都是自己的權(quán)力,但負罪感卻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而且越來越強烈。
好在談及小荷時,方蘭完全是一個稱職的長輩,這令陶唐感到欣慰。
“車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七點四十分到樓下。早飯的時間是七點,我會叫你們。明天我要約談幾個人,就不送你們?nèi)ボ囌玖恕!?p> “你不問問我?”
“問你什么?”陶唐又頭痛起來。
“比如我的青島畫展……”
“是呀,青島畫展成績?nèi)绾???p> “賣出了九件。另外有一幅畫,給出兩萬五的報價,是我參展畫作中開價最高的,但我沒賣,本來也不想賣?!?p> “是山水畫嗎?”陶唐知道方可的專業(yè)是西洋油畫,濱江的客廳就掛著一幅,是方可在貴州寫生的作品,色彩潑辣大膽,那些曾在照片上看過無數(shù)次的層層疊疊的梯田在方可筆下變得夸張而生動,仿佛有了生命。
“不,是我第一幅自畫像,我想送給你。”說著,方可從旅行箱里取出畫軸,遞給了陶唐。
猶豫了下,陶唐接過了那件足有80公分長外面包了深藍色布套的畫軸。
“別打開,等我走了再看吧。如果不喜歡,就銷毀吧?!?p> 既然有人在畫展上開出兩萬五的價格,應(yīng)當算一幅不錯的作品吧,陶唐對行情一無所知,只覺得頂級畫家終歸是極少數(shù),像方可這樣水平的,一幅畫賣出兩萬五應(yīng)當可以了吧。
“晚上吃飯時看你有心事,是小荷姑父給你不好的消息?”
“沒什么,我已經(jīng)習慣了。不過是盛東一些故事的重復(fù),會好起來的?!碧仗莆罩嬢S,“時間不早了,你們早些休息吧?!辈坏确娇烧f話,他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有事?”陶唐剛解開畫軸的桃紅色絲帶,看見方可跟著進了房間。
方可沒吭氣,突然從背后抱住了陶唐。雙臂緊緊箍住了,讓陶唐有些喘不過氣來。
“小可別這樣……”陶唐有些喘不上氣了。
“別動,我就抱一下?!彼吐曊f。
陶唐特別怕小荷突然闖進來,心煩意亂之下,只感到渾身躁熱。
“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陶唐使勁掙脫著方可。
“我是不是特賤?”方可把臉深埋在陶唐胸前。
“不,別這樣說……”
“你為什么不接受我?”
“小可,你放開了好好說話……”
“我知道你心里裝著姐姐,但她已經(jīng)去了,姐姐有的,我都能給你,她能做到的,我都能……”
“小可,你放開了聽我說……”
“不,不用了,我知道你會說什么!我不想聽?!狈娇捎帽M力氣箍緊了男人,感覺到了他怦怦的心跳,“我已經(jīng)等了你六年了,沒關(guān)系,我會等下去!”說罷,她推開了陶唐,轉(zhuǎn)身走了,房門在她身后重重地關(guān)上。
陶唐似乎被抽干了力氣,后退了兩步,仰面倒在了床上,畫軸從手里脫落掉在了地毯上。
許久,陶唐才摸索著擰亮了臺燈,然后撿起了畫軸,褪去布套,打開了。
畫像延續(xù)了方可一貫的畫風——色彩鮮明,構(gòu)圖大膽。背景是狂風濁浪下的海灘,一位身著鮮紅泳裝長發(fā)飛舞的女郎側(cè)對大海。女郎是全身像,占了畫面二分之一的畫幅。女郎鮮紅的泳裝、白皙的肌膚和飽滿的胸膛在灰色海浪的映襯下極為醒目。
陶唐努力把視線集中在女郎的面部。的確是方可的自畫像。側(cè)面非常像她本人,特別是緊抿的嘴巴和眼睛,非常傳神。
自畫像為什么要選擇狂風濁浪為背景?這是不是預(yù)示著她充滿了狂野激情而拼命壓抑的內(nèi)心?陶唐沒有在畫面上找到方可的題詞,整幅畫作沒有一個字。
就像音樂是另一種語言,繪畫也是語言,任何藝術(shù)作品都是語言,都在向看得懂聽得懂的觀眾傾訴著作者的思想。方可顯然是喜歡自己這件作品的,她要告訴自己什么?
陶唐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卷上了畫像,重新裝入了布套,將其放入了書柜。然后他迅速洗了個澡,關(guān)燈睡覺了。
……
次日清早,陶晉和陶美玲兩家都來送方可和陶小荷,兩家人不約而同地準備了一大堆土產(chǎn),方可一看就急了,哪里帶得上嘛。最后方可以帶不動為由,各自選了一點。
陶唐沒調(diào)公車,而是讓吳世安開了自己的老捷達。陶小荷一看那輛破車就開始撇嘴,還好沒吭氣。本來陶唐不準備送她們到車站,但小荷提了意見,陶唐便上了車。到火車站后沒等開車,他叮囑了方可小荷幾句,便準備返廠了。
“那幅畫怎么樣?”方可低聲問。
“挺好的?!?p> “我希望你裱出來掛在你臥室?!狈娇深┝搜壅谂c小荷說話的吳世安,“想女人的話就看看我?!?p> “嘿,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很正常啊。不想不是有病嗎?招待所那個女孩挺妖的,我希望你把她調(diào)開你身邊?!辈坏忍仗普f話,方可拽了把小荷,“我們進站吧,我想用洗手間……吳大哥再見。”
“再見,一路順風?!眳鞘腊埠头娇晌帐值绖e。
回來的路上,吳世安提起了方可,“二哥,你該考慮考慮方小姐了。我和美玲都覺得蠻好。起碼對小荷好……你也看到了,她和小荷關(guān)系蠻好的?!?p> “這件事不用你們操心。而且,首先考慮的是我,而不是小荷。小荷會長大,會有她自己的生活……”
自美玲出嫁,吳世安和陶唐的關(guān)系就不錯,論親密絕對超過了陶晉。所以吳世安可以隨意地談?wù)撈扌值乃绞隆?p> “昨天你跟我說的,好像沒有說完嘛。”陶唐最擅長的就是轉(zhuǎn)移話題。
昨天在金橄欖新房,吳世安給陶唐反映了一個營銷部的情況,話題是從陶有道買車說起的。吳世安說,營銷部副主任連福宇的公子本月辦喜事,親家陪嫁了一輛凱迪拉克轎車,據(jù)說四五十萬呢。連福宇的親家是吳世安所在三分廠的會計,知根知底,絕對沒有購買凱迪拉克的實力,而他也公開說過,錢都是連家給的。另外,吳世安還反映了一個情況,說營銷部最近發(fā)了一筆獎金,好像是小金庫的錢,數(shù)額不少。而后一個情況,卻是吳世安的妹夫雷云提供的。陶唐記得這個名字,他初來廠時向呂綺問及營銷部的人事,呂綺曾提供了此人。
“就是那些了。道聽途說而已。不過雷云的話可以相信?!?p> 雷云是吳世安的至親,連帶著和陶唐扯上了關(guān)系,陶唐相信雷云不會無中生有,如果毫無根據(jù)地瞎編,他的腦子一定出了問題。既然呂綺說出了此人的名字,陶唐就可以相信他。在陶唐的內(nèi)心深處,他更相信呂綺的話。一來是呂綺比吳世安更具眼光,二來嘛……
“雷云曾擔任營銷部的科長,是吧?他是為何被免職的呢?”
“還不是得罪了李珞。二哥,李珞太陰了,太算計人了,你真的要提防些?!?p> “你說的凱迪拉克的事,其實也是雷云提供的,對吧?”
“不,絕對不是。李維波跟我在一個單位,辦公室樓上樓下,那小子又是個大嘴巴,三分廠誰不知道?”
“好好開你的車吧,看把你急的。世安,我知道你是個有心計的,也是為了我好。但如今你身份不同了,不要參與到公司的任何人事問題中。明白吧?”
“二哥你放心吧,我和美玲不會給你添亂的?!?p> “我知道你和美玲對老大有意見。怎么說呢?老大也有他的難處。大嫂不是很通事理,她都五十開外的人了,你能一下子改變她?都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一切都和為貴吧。喔,差點忘了,找家工行,我給有道辦張卡。”
“有道那孩子是不錯。真的。美玲對你照顧有道一點意見沒有,我就更沒資格說話了。只盼他們將來對老人好一點,什么都好說了?!?p> “就是這個話嘛?!碧仗瓢l(fā)現(xiàn)右前方有家工行分理處,“行,靠邊停吧?!?p> “喔,是A8呢,不注意總會看成A6,這車設(shè)計的……”吳世安小心地把他的捷達停在了一輛奧迪A8的后面。
“搶劫啦!打劫啦!”一聲尖利的叫聲傳來。
剛下車的陶唐看見一個青年沖自己跑來,手里捏著一個包包。
“站??!”陶唐下意識地伸出了腿,絆了沖過來的那個青年個馬趴,陶唐接著踩住了青年捏著包包的手,青年負痛慘叫,手便松開了,陶唐撿起了包包。
整個過程如電光石火,一眨眼的事。但吳世安看得很清楚,哈哈大笑中,心里對妻兄點了無數(shù)個贊。接下來吳世安就笑不出來了,
一個保安沖出了分理處,后面跟著一個女人。不知從哪里沖出兩個青年,一個一拳打倒了保安,另一個青年卻沖向了陶唐,從背后抱住了陶唐。
吳世安當然不會讓妻兄吃虧,跳下車沖了過去。
分理處早打了110,隱約地傳來了警笛聲。
吳世安沖過去時,陶唐已被那個從背后抱住的青年摔倒在地,那個被絆倒的青年沖上去照著陶唐腦袋踢了一腳。吳世安大吼一聲,一拳擊去,把踢陶唐的青年打得坐倒在地。有人喊快跑,幾個毛賊拔腿便跑。吳世安擔心陶唐,也不去攔阻,在警察到來時,三個毛賊早跑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