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昆送周鴻友回來，問要不要再開一瓶酒，除了顧眉君，其余人都反對。
“也好，那我們吃點東西，然后去唱唱歌。”顧眉君看了眼醉眼迷離都有些坐不穩(wěn)了的韓瑞林，心里有些厭惡，“這么多好東西，別糟蹋了?！闭f著，夾了快三文魚在調(diào)料里蘸了下放進(jìn)嘴里，進(jìn)口自日本的芥末醬立即令顧眉君流出了眼淚，呂綺趕緊抽出紙巾遞給她。
“你也來點吧，老唐這里的食材來路正宗?！?p> “我吃不慣海鮮，有些過敏。陶唐，你吃呀?！眳尉_夾了片三文魚放在陶唐的碟子里。
“別管我了，你真的沒事？”陶唐關(guān)心地看著面泛桃花的呂綺。
“好些了，剛才喝得有些急了……”
“會所的千層餅和湯包算是特色……油潑面也算正宗，廚師是從西安請來的，顧姐就好這口。來一小碗吧？”唐一昆問陶唐。
“哈哈，其實我晚上很少吃這么多。主食就不要了，你們慢用?！碧仗颇槠饓K西瓜，“呂綺，吃點水果嘛，醒酒?！?p> “晚上怎么能不吃飯？傷身體呢。特別是你現(xiàn)在……必須吃點，唔，千層餅真不錯?！眳尉_又給陶唐夾了塊餅。
顧眉君向唐一昆丟過去個眼色，唐一昆無聲地笑笑。
“老韓真有些高了，”陶唐卻未看見顧眉君和唐一昆的眼神交流，“老唐你是不是安排老韓休息？”
“沒問題?！?p> “老唐，真還有個事得跟你說下……”
“是說華錦路的那件事吧？我也想跟你說呢。這件事我其實挺冤的，真的。銀橋公司是獨立法人，他們不過跟我是合作關(guān)系，鬧出事來賴到東湖頭上算什么嘛，還堵了我辦事處的門。這件事周鴻友不止一次打過招呼，對方又是紅星的員工，加上你老弟的面子，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呢，做個中間人，派人替那個混蛋公司出面跟苦主談一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人已經(jīng)活不轉(zhuǎn)了嘛?！?p> “你知道死者的妻子是誰嗎？”呂綺接話道，“如果不是出了這件事，她或許就坐在這里，唐老板，李素藝你可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她真是咱們同班。不管是不是東湖的責(zé)任，畢竟她是弱勢群體……”
“哦？真是這樣？那真是太遺憾了?！?p> “呂綺你別說了，”陶唐制止了呂綺，“老唐，我同意你的意見，就這么辦吧?！?p> “好。還要你做做苦主的工作，也不能太過分。都看房地產(chǎn)業(yè)風(fēng)光，其中的苦楚真是一言難盡……”
“我會過問此事的。不過關(guān)鍵還在你這兒。老唐，風(fēng)物長宜放眼量，呂綺的話我是同意的，對方確實可憐，又有同學(xué)情分?jǐn)R在這兒，盡可能地多給些補(bǔ)償吧。”
“沒問題。有你說話，哪怕我墊付都行。怎么樣？咱們上去聊？”在周鴻友最后那個電話后，唐一昆必須做出姿態(tài)了。即使陶唐不說，他也會提起此事?，F(xiàn)在等于送了陶唐一個人情，唐一昆覺得很滿意。
……
K廳在三樓，早已準(zhǔn)備停當(dāng)，茶幾上排滿了果盤茶水，還有冷飲和扎啤。
“大家請隨意……顧姐，我來給你點首歌吧……鏗鏘玫瑰，你最拿手了?！碧埔焕ビH自當(dāng)起了服務(wù)員。
馬上，音樂聲響了起來，顧眉君拿起麥克下場了。
“風(fēng)雨彩虹，鏗鏘玫瑰……”
韓瑞林已經(jīng)被送入客房睡覺了。之前孫敦全扶他到洗手間吐了一次。呂綺的情況還好，獨自坐在角落里發(fā)呆。
“喝點水吧，”陶唐為呂綺拿過一瓶依云，擰開了，放在呂綺面前的茶幾上，“沒想到你酒量這樣好，剛才確實有些沖了……是不是有些難受？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會兒？”
“我沒事……你能陪我坐坐嗎？”
“當(dāng)然。我的經(jīng)驗，酒后大量地喝水，是最有效的解酒法子?！?p> “讓你笑話了……”
“哪有。以后別喝這樣猛了。”
“陪我跳個舞吧？”
“你行嗎？”
“別小看人……”
陶唐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呂綺握住了陶唐伸出的右手，款款起身，左手順勢搭在了陶唐肩頭。
淡淡的香氣飄入鼻孔，低頭間，呂綺嫵媚的大眼睛正盯著自己，陶唐躲開了呂綺的直視，卻清楚地看到呂綺左頰靠近脖子處的那顆紅痣。
紅痣依舊，如同哈利·波特小說中的門鑰匙，一下子將他帶回了當(dāng)年。不止一次他被她如雪般的肌膚所吸引，還有那顆綠豆大的醒目紅痣。
“對不起……”心亂神迷中，他踩著了她的腳。
“不，你跳得真好……過去常跳嗎？”
“不。零三年參加青干班，每周末都組織舞會，就是那時學(xué)會的……”
“知道嗎？在干部大會上看到你，嚇了一跳……”
“蒼老的認(rèn)不出了，是吧？”
“主要是頭發(fā)。其實你身材保持很好的。為什么不染染？故意的？”
“費那勁干嘛？這多好，純天然……”
顧眉君的歌曲結(jié)束了。陶唐松開呂綺，禮貌性地鼓掌。
不等陶唐將呂綺送回座位，唐一昆已將麥克塞在陶唐手里，“舞跳得不錯。來一首?！?p> “這個真不成。天生的五音不全?！?p> “不行，你倆必須來一首，夫妻雙雙把家還？”
“我來吧?！眳尉_從陶唐手里拿過麥克。
“也行，唱什么？我來幫你找。”
“我自己來吧……”
呂綺選定的歌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她以為歌單里沒有，但真找到了，奧斯卡金曲《昨日重現(xiàn)》，她的嗓子不錯，而且唱得很投入。這是一首憂傷懷舊的曲子，正符合呂綺此時的心境。
“她唱得真不錯，盡管我聽不懂?！碧埔焕μ仗普f，“我從周鴻友那里聽了你的事，太遺憾了。別怪老哥掃興，還年輕，必須找一個。要不要我來幫忙？絕對是名門淑媛。不過，眼前就有一個……那句詩詞是怎么說的？花開堪折？”
“胡說什么呢你？”陶唐有些不快。他傾聽著呂綺的歌聲，嗓音和技巧她都不如顧眉君，但英文歌掩飾了她的缺陷，只有在第一段高音時出現(xiàn)了不應(yīng)有的顫音。
“別生氣呀，開個玩笑嘛。我看她對你念念不忘呢。說正經(jīng)的吧，老陶，咱兄弟真是有緣呢。我早就想，真的，絕不騙你，早就想我們倆會共事的，現(xiàn)在不走到一起了？你一定聽說過紅星搬遷的計劃……”
“你準(zhǔn)備接盤？”
“盤子太大，我是接不起的。但市里確實有開發(fā)新城的打算。怎么樣？得空咱倆好好聊聊？雙贏嘛?！?p> “理論上一點問題沒有。但我是打工仔，跟你不能比呀。不過老唐，你的東湖實業(yè)可不止房地產(chǎn)一塊吧？我其實對其他領(lǐng)域更有興趣。”
“你是說礦山機(jī)械？沒問題呀。過去合作過，現(xiàn)在也保持著合作，不過份額小了。你們紅星太牛，看不起人，拽的跟什么似的。現(xiàn)在你當(dāng)家了，確實應(yīng)當(dāng)重新來過?！?p> “礦機(jī)可是紅星的老本行。你別忘了。”
“說實話吧，紅星的產(chǎn)品真的不行了，傻大黑粗不說，價格高，服務(wù)差，你可能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那是過去……你會看到變化的。”陶唐鼓掌。
“當(dāng)然，我相信你?！碧埔焕ジ仗?，禮貌地鼓掌。
呂綺的歌唱完了，唐一昆和陶唐的聊天也暫告結(jié)束，陶唐乘機(jī)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見孫敦全在唱樣板戲沙家浜郭指導(dǎo)員的著名唱段，音調(diào)高亢嘹亮，韻味十足。
陶唐在呂綺身邊坐下來，“唱得真不錯?！?p> “是，沒想到老孫還有這兩下子?！?p> “我是說你。”
“瞎說吧你，你哪有興趣聽我唱歌？”
“錯。剛才我主要在聽你唱。唐一昆嘛，就是應(yīng)付而已?！?p> “不信。孫敦全說的沒錯，我們已經(jīng)不是一路人了?！?p> “不，我們還是一路人。你會相信我說的是真的?！?p> “你是故意帶上我們做擋箭牌的，對吧？”
“不完全是。好容易有跟你吃飯聊天的機(jī)會，當(dāng)然不愿放過?！?p> “早想著？你回來不過三四天而已?！?p> “不，我一直記得你。真的。尤其是最近幾年，你總是闖入我的夢鄉(xiāng)……”
“夢里我是什么樣子？”
“還是學(xué)校的樣子。那時你總扎個馬尾巴，對吧？你有一件淺灰色外套，繡著藍(lán)白相間的花邊，對吧？你做操時有一個動作很特別，跟別人不一樣……還有，你在運動會上推過鉛球，那次閃了腰了？你休息了一個禮拜……”
突如其來的幸福淹沒了她。那是初戀的感覺，她的眼睛瞬時濕潤了，“有那么長時間嗎？我記得就兩三天吧？”
“不，肯定是一周。那時你總是和張紅芹相跟著，我問過她……”
“問她什么？”張紅芹也在平泉，但很久沒見了。是的，張紅芹跟自己是鄰居，也是要好的朋友，住一個單元，張家住四樓，自己家在二樓。
“當(dāng)然是你啥時候回來上課呀?！?p> “她怎么說的？”
“忘了……”
“她沒跟我提……”
“或許你不記得了?！?p> “不，如果她說了，我不會忘。還夢了什么？”
“夢中我總是面臨考試的危機(jī)，什么也不會，心里很焦急，期望著在考試中得到你的幫助，但你卻不予理會……”
“瞎說。那時你學(xué)習(xí)比我強(qiáng)多了……”
陶唐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沒有看見呂綺揉眼睛，“有時會夢到你過得不好，生活艱難……醒來心里很難過。隨即想，你那么優(yōu)秀，肯定會生活得非常幸?！?p> “又瞎說了。我哪里比得上你？如今你是我正兒八經(jīng)的老板了，仰人鼻息呢……”隨即她想到他妻子去世了，心房被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痛苦攫緊了，痛得厲害。
“我也一直記得你。高考結(jié)束后聽說了你的事，很著急，曾經(jīng)好幾次去你家，希望遇見你。你家不是住五號院十六排嗎？但沒見到你……”
“去我家？我怎么不知道？”
“不，我說錯了，我是去五號院的……”
“哦……我那時去八中補(bǔ)習(xí)了……”
“為什么不給我寫封信？”
“我……”陶唐突然發(fā)現(xiàn)顧眉君站在自己跟前。
“可以請你跳一曲嗎？”顧眉君笑瞇瞇地對陶唐說。
“榮幸之至?！碧仗普酒鹕韥怼?p> “是不是找回當(dāng)年的感覺了？別不承認(rèn)，我知道你當(dāng)初喜歡人家呂綺的。班里很多同學(xué)都知道。”
陶唐沒吭氣，轉(zhuǎn)過頭，見唐一昆在聲嘶力竭地吼著汪峰的《春天里》。
“怎么不說話？不承認(rèn)？”
“你跳得真好，有些帶不動你?！?p> “別謙虛了。夫人呢？也跟你回平泉來？”
“不，她不回來?！?p> “說正事吧，把基本戶開到我們行吧？有優(yōu)惠的，絕不會虧待你?！?p> “這個……請原諒，我現(xiàn)在兩眼一抹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答復(fù)你……看樣子你和他們聯(lián)系緊密嘛，?；仄饺?？”
“同學(xué)是所有社會關(guān)系中最神圣的一種，尤其是中學(xué)同學(xué)，不比大學(xué)的差。希望以后加強(qiáng)聯(lián)系哦。”
“一定。哪里少得了銀行的支持？說真的，今天真有些喜出望外呢?！?p> “我表個態(tài)。只要你開口，我盡量開綠燈?！?p> “謝謝。希望你到廠里視察，也算舊地重游吧?！?p> “一定，不過不是什么視察，是故地重游?！?p> 呂綺大口喝著礦泉水，據(jù)說依云的價格驚人，但她區(qū)別不出和其他牌子的不同，一瓶水被她一氣喝光，胸腹間依然火燒火燎的。萬萬沒想到，陶唐心里竟然一直有她。
她剛才責(zé)怪他為什么不寫信，現(xiàn)在她則在痛罵自己。她再次拽了紙巾擦眼，眼淚總不爭氣地涌出來。她于是起身去了洗手間。
“你已經(jīng)沒有資格追求愛情了……這是干什么？”呂綺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你是個糊涂蛋，原來是，現(xiàn)在更是?！?p> 呂綺在衛(wèi)生間待了足足一刻鐘，出來后對唐一昆說：“不早了，是不是送我回去？”
“也是，我明天還要起大早釣魚呢?！睂O敦全看看表，已經(jīng)差十分十一點了，“我是不能開車了，你看著辦吧?！?p> “急啥？再玩會唄?！碧埔焕ヒ部戳讼率直?。
“不了，送我們回去吧。派個司機(jī)就行。韓瑞林就在你這兒休息吧，不要喊他了?！?p> “我說老陶你也住下吧？他倆有家有口，你急著回去干嗎？”
“算了，以后有的是機(jī)會見面。老唐，今兒咱倆說的幾件事，你抓緊，我也抓緊?！?p> “沒問題。”
孫敦全的途勝已經(jīng)洗過了，呂綺搶先坐了前排副座。陶唐是最后上車的，“老唐，顧眉君，合作愉快。”他再次跟唐、顧二人握手道別。
“合作愉快?！碧?、顧二人依次與陶唐握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