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年號宣和。
宣和元年的春日,御花園的杏花開得很好,潔白的花苞里頭夾著粉,綠葉襯著嬌花,清風(fēng)卷著花香送往十里宮道。
“這皇后娘娘怎么沒去尼姑庵???”
“噓,別說了,沒看見新帝是承德侯府家的小侯爺?”
“所以宮里頭說的是真的?”
侍花的小宮女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忽然,一瓢冷冽的水從頭頂澆了下來,把那兩個嚼舌根的小宮女淋了個透心涼。
“敢妄議陛下,你們兩個是找死么?!鼻謇涞穆曇魪纳项^傳來,帶著幾分疏懶。
小宮女微微抬頭,是一角紅色的衣裙。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宮女哆嗦著跪在鵝卵石鋪成的地上,陛下不曾立后,顧清音一直無名無分地待在宮里頭,也不知道怎么稱呼了。
顧清音把瓢隨手一丟:“按理說應(yīng)該拔了你們舌頭的,誰讓陛下行仁治呢,這樣吧,在這跪著,直到杏花全謝光了?!鳖櫱逡衾砝硪滦洌f得云淡風(fēng)輕。
直到杏花全謝光了!?這御花園的杏花開得這樣好,直到杏花謝光不就是讓她們跪到死嗎。
小宮女們連忙磕頭:“娘娘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娘娘饒命啊……”
“聒噪?!鳖櫱逡糸]了眼睛,芊長的玉指揉了揉太陽穴,搭著身旁低著頭的小宮女的手走了。
*
上書房里銅鶴吐著青煙,松香彌漫在空氣中,聞著心安。
“陛下,顧姑娘今早讓兩個小宮女跪在御花園的道上,說是等杏花謝了再讓她們起來?!崩罟弥鲏m躬身稟告。
沈鳴珂停了筆:“可有緣由?”
李公公支支吾吾地回答:“是那兩個小丫頭在背后嚼舌根,說顧姑娘和您……”
“那就讓她們繼續(xù)跪著?!鄙蝤Q珂聽后又自顧自地執(zhí)筆。
李公公告退前又問了一句:“陛下,您不是說要實行仁政?!?p> 沈鳴珂抬眼:“那也要賞罰分明?!?p> “是?!?p> *
鸞儀殿里,各色的瓷瓶在地上擺了一圈,顧清音斜倚在榻上,墨色的發(fā)如瀑布般垂下,紅色的綢緞隨意的散在地上,修長的指尖轉(zhuǎn)著一支壺矢,輕輕一擲,一只瓷瓶應(yīng)聲而碎。
一旁的小宮女耷拉著個頭不敢講話,這些瓷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稀有品,有不少還是西域的貢品,如今卻被這顧清音用來投壺,這碎的不是瓶子,是白花花的銀子。
顧清音的貼身侍女素蘭給旁邊的小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小宮女連忙退下,素蘭走向顧清音,輕聲開口:“娘娘,玩累了咱們就換個玩玩吧?!?p> 顧清音眉頭微微一蹙:“行吧,本宮養(yǎng)的金絲雀呢?!?p> 素蘭頓了一會兒開口:“娘娘,那些金絲雀全部被陛下放生了?!?p> 顧清音一時沒說話,唇角微微勾起,撩人嫵媚的聲音再次響起:“陛下?哪個陛下呀?”
“是承德侯府家的小侯爺?!彼靥m答道。
“哦,”顧清音理了理袖子起身:“差點忘了,這個江山姓沈了,那就陪我去御花園逛逛吧?!?p> 素蘭還未來得及替顧清音拉開門,就看見門被從外面推開了,一身明黃色的衣袍在落日的余暉下泛著光澤。
鸞儀殿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參見皇上。”
顧清音沒動,微微上挑的眉眼看著來人,朱唇輕啟,清冽勾人的聲音響起:“沈小侯爺?好久未見。”
沈鳴珂瞥了一眼鋪了一地的瓷瓶碎片,顧清音的手上還轉(zhuǎn)著一支壺矢:“都退下吧?!?p> 鸞儀殿里的人都有眼力見:“是。”
朱色的古木門被帶上了,鸞儀殿里亮堂,傍晚的時候被點上了幾只蠟燭,暖黃色的燭光像是給顧清音的發(fā)絲鍍了金。
顧清音又重新靠回旁邊的長椅上,一只手托著側(cè)臉:“陛下找我有事么?”
沈鳴珂看著她,好像還是兩年前鏡水亭上的少女,那個同他說有點出息就要去建功立業(yè)的少女。
“三日后京城有游春會,你去不去?”沈鳴珂也不去管顧清音的失禮,只是給她倒了一杯茶推到顧清音面前。
顧清音瞥了一眼茶水,想起那些喋喋不休的京城少婦:“不去?!?p> “去的話,我把金絲雀還你?!鄙蝤Q珂繼續(xù)道,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耐心。
顧清音吸了一口氣:“我不喜歡金絲雀?!?p> 沈鳴珂輕笑了一聲:“那你喜歡什么?”
“我喜歡……”顧清音剛欲說出口,倏然頓?。骸拔蚁矚g什么關(guān)你什么事?!?p> 沈鳴珂看著她不松口的樣子:“你姑母病得很重,現(xiàn)在還在慈寧宮,你要去看看她嗎?”
顧清音的手在廣袖下不自覺地緊了緊:“行,我去。”
*
那一日,春風(fēng)颯颯,京城的新貴們駕馬馳騁曠原,旌旗在風(fēng)中翻騰飛舞,鷹隼搏擊著長空,獵犬們蓄勢待發(fā)。
顧清音疏懶地坐在高臺上,也不知道是誰為她安排的位置,是皇后才能坐的地方。下方的女眷們壓低聲音議論著,但只要顧清音的眼神一掃過來,她們立刻就閉口不言。
此次游春會來的不僅只有京城的世家大族,還有西戎的使臣。
耶律牧達(dá)坐在下方,看著那些京城貴婦們掩扇談?wù)摰哪樱χ_口道:“皇上,咱們西戎人人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無論男女,這騎射可謂是人人精通,這魏朝女子恐怕也只能在家里面繡繡花嚼嚼舌根了?!?p> 沈鳴珂剛欲開口,就聽見身旁的女子一聲輕蔑的笑:“老東西,知道中原有個成語叫井底之蛙么。”顧清音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清冷。
這些年宮里待久了,惡心人的語氣也練得爐火純青。
突然被叫成“老東西”的耶律牧達(dá)直接漲紅了臉,他知道坐在上方的紅衣女子就是前朝皇帝李長澤的皇后:“哼,難不成皇后娘娘善騎射?”
他把“皇后娘娘”這四個字咬得陰陽怪氣,知道顧清音一直都是無名無分地住在皇宮里頭。
顧清音揉了揉額心,緩緩起身,走到旁邊折下一枝杏花,丟給了剛剛嚼舌根最歡的那個少婦,看著樣貌應(yīng)該是吏部尚書家的夫人。
“叼著?!鳖櫱逡裘鏌o表情地說。
那吏部尚書家的夫人直接被嚇了一大跳,看見顧清音不急不緩地取下弓箭,走到十步開外對準(zhǔn)了她。
“娘娘——”吏部尚書的夫人臉色白了一個度,遲遲沒有拿起那支杏花。
顧清音已經(jīng)把弓拉滿了,閉了閉眼睛,語氣有些不耐:“再不拿,就射你頭上那朵珠花了?!?p> 輕飄飄的話嚇壞了吏部尚書的夫人,她看向坐在席對面的夫君,吏部尚書見沈鳴珂不為所動,只是頗為心虛地躲閃著她的目光。
忽然,上頭男子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平靜:“給朕?!?p>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見沈鳴珂身著玄色勁裝一步步下臺,拿起了顧清音扔在桌上的那支杏花叼在嘴中,在場的所有人見狀都是呼啦啦跪一地:“圣上不可!保重龍體??!”
西戎使臣也是一怔,幾個人沉著臉不敢呼出大氣。
顧清音的眸色動了動,拉著弓的指尖不自覺的顫了一下,但還是瞄準(zhǔn)了杏花,“嗖”的一聲尖響,所有人都不敢睜眼,箭矢擦過杏花枝,杏花被射下,順著箭矢被釘在了后頭的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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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有???”顧清音走在宮道上沒好氣地和沈鳴珂道:“我要是真把你射死了,你知道后果有多嚴(yán)重嗎?”
四周無人,宮女和太監(jiān)都退得很遠(yuǎn)。
沈鳴珂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你的箭術(shù)可是我親自教的,我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p> 顧清音懶得理他,一陣無言。
沈鳴珂沉了沉聲音:“顧清音,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琉璃磚瓦在夕陽的折射下熠熠生輝。
晚風(fēng)卷著少年的聲音傳入耳畔,顧清音的腳步頓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神色,嘴巴微張,轉(zhuǎn)頭看向身著勁裝的沈鳴珂:“沈鳴珂,這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立我做皇后,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就足夠淹死你了。我受不了他們的口誅筆伐。”
“那如果我說,我可以讓你的皇后做的名正言順呢?!?p> 話雖輕,但早已在顧清音的心中洶涌成驚濤駭浪,她如何沒有肖想過,曾經(jīng)那個站在杏花樹下說等她的少年,如今就站在她的身畔,說要許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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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素蘭高興地跑進(jìn)鸞儀殿:“陛下說要立您做皇后呢,現(xiàn)在圣旨已經(jīng)下了。”
顧清音微微抬眼:“那些老臣這么容易就松口了?”
素蘭笑著:“陛下,早朝的時候是這樣說的?!彼靥m咳了咳,模仿著沈鳴珂的樣子:“朕少時曾許諾過一個少女,說在功成名就的時候娶她,朕如果連她都失信,那如何得信于天下人。”
顧清音的唇角微揚,窗子外是紛紛的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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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年的春日,帝后大婚。
這一年,北狄和西戎歸順大魏。
這一年,皇宮的御花園里杏花開得正好。
這一年,宮里頭添了兩個活潑的小皇子,最喜歡抓著玉髓玩。
這一年,良辰美景,花好月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