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一個才剛是磕頭不起,那個忙不迭也是跪倒一旁,輕聲抽泣起來:“奴婢家中雖不是佃戶,卻也過得實在不如意,年前家中大姐已是被舅媽領了去,賣了一家做小。要不是看我還未滿十四,指不定這會兒就也被……?!?p> 聽她這么一哭,莫等廳上二奶奶發(fā)問,一旁伺候的大丫鬟藺蘭已是追問道:“究竟怎么回事?那人牙子不是說,你們就因父母雙雙過世,家中再無旁人,才由你家舅父做主,寫了賣身契?”
本還欲留口的小丫鬟,此刻卻再也按捺不住,慌忙搖頭:“家中爹爹上山砍樵,不慎跌落谷底雖無性命之憂,但是這一家人的生計也就此短了大半。奴婢大姐被舅媽領去,就是用來抵奴婢娘親上門求借的二十兩活命銀子……?!?p> 后面已是越說越低,當吐露其家中分崩離析的真相時,更是泣不成聲,再道不出一字來。原來這邊的佃戶家女兒,已是頗為悲慘,只為得無錢還上藥鋪湯藥銀子,才被迫無奈將其賣了與人。
但相比而言,那邊的樵夫女兒更是苦不堪言,若是欠了旁人家的銀兩,倒還罷了。畢竟人家是藥鋪買賣,而并非那專為解人疾苦的善堂,能賒賬與你先行施救,已是不易??蛇@等逼迫自家至親,終是各自離散再難相見之事,無疑觸動了在場眾人的心弦。
在眾人的片刻沉寂后,那丫鬟又爆出一句,更為驚人的。原來這一切,卻是出自她舅父家至今沒有子嗣,可延續(xù)家中香火,所以看上了姐姐、姐夫家的兩個不過六、七歲的侄兒,正想借此之機勸說了自家胞姐將那小兒,過繼與他。
聽到此處,眾人更是憤恨非常。居然為了他家的香火,才出些下作的手段,步步緊逼,直到姐姐一家到了破散邊緣。
旁人不說,此刻最是氣憤之人,便屬同為生計無奈,自請了賣了死契的丫鬟麥冬。記得當初,家中僅存兩畝薄地可用以耕作,另有娘倆幾個與人漿洗衣物,如此艱難才得以勉強過活。
族里表嬸家,有個侄女聽說是早幾年,便賣了與城中的富貴人家做活。不但每年能給家里留出一份口糧來,另有月銀替補自家爹娘使的,而且她也曾親眼瞧見過,那原本又得皮包骨的族親妹子,每次回村來時,已然一改往日的枯瘦面貌。
單是想到能給家中省下糧米,便叫她心動不已,何況還能另有月錢可替補家里,供養(yǎng)弟妹們,于是就打定主意,自請賣了那家外院做個粗實丫鬟。
而今,回想起來,虧得自己實在是運氣不錯。前后沒過兩月,就被二奶奶相中,領了來這郊外別院中當差。眼下更是帶著這新來的兩人,一并忙活灑掃、做飯幾樁,并不算重的活計。也是自己伺候在這兩位主子尚算仁厚,若是真留在府城內,單是自己這直爽性子,便不能平安度日,吃些暗虧也定是再尋常不過。
難怪自己與兩人同在一屋住著,每每夜間便能聽到其中,那家破人離的小丫鬟,總是獨自蜷縮在一旁,偷偷抹眼淚。今日才算是真相大白,既然是叫嫡親的娘舅賣了還債的!
親情薄如紙一說,又怎足以形容面前這丫鬟,噩夢般的境遇。本就不是此世之人的葉渟涵,雖是不如麥冬那般的感同身受,但與她而言,更是難以想象人命不值錢,竟然已是到了如此地步!
不覺忙示意那旁兩人丫鬟,將地上二人扶將起來,好好說話。
“前事已然不能回頭,既然如今在我與二爺名下當差,便可算是從頭來過。不說旁的我只問你們一樁,若是哪日我與二爺轉回府城之后,要留了你們兩家人,在山上看護家園,可能辦好?!?p> “怎么不能,奴婢,奴婢們謝過二奶奶的大恩……。”兩人中反倒是這佃戶家的女兒,言語間更為爽利??磥硭移饺绽?,也沒少與地主家打交道,倒是懂得進退些。
再加之,那樵夫家出身的小丫鬟,又一次顯得激動不已,低著頭開始抽泣起來。邊讓同是村人出身的麥冬,安慰一番。這旁二奶奶已是領那佃戶家的女兒,明日便同藺管事一起,去往自家說定待等今年秋收之后,便全家遷移來此處,佃了二奶奶名下的田地過活。
“現如今,這些田地還只能掛在我的名下,而且你們也須得牢記此處田產一切,不能說與外人知曉。也正因歸的我名下,這夏稅、秋糧就得按朝廷的法度繳納。你們家既是佃戶,我家卻比起旁的地主而言,多與你們家半成的糧食,只當是守口如瓶之事的代價便好。”
見那旁的丫鬟,忙是擺手搖頭,不敢多要主家的米糧,這旁二奶奶已是快了一步,直接給出了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將其阻止下來。
原本對于他們夫妻二人而言,還想多分給他們些,臨時將藺蘭招來詢問可否,卻是當即便被勸說再三,定是萬萬不可。
多出半成之說,尚可算是田主仁厚,旁的地界不論,單是府城郊外,如今這般寬厚對人的和善地主,還是有的。但若是一下加出許多來,有違常理不說,也必定招來非議,更會因此吃罪了附近的雇傭佃戶的人家,便是麻煩一樁,只怕更是后患無窮。
眼下正是要低調之時,哪里敢有半點異于常人之處,得了藺蘭的提醒后,兩人便就此打消了念頭。
但落在對面這丫鬟耳中,卻是猶如救星一般。如此一來,自己與家人便不用再分開,那多出半成的糧食,定是能叫爹娘歡喜一場。
再看另一旁的小丫鬟,藺蘭也已忙是勸慰道:“咱們二奶奶,既然過問你家之事,便必能保得你一家重聚。再則,你家爹爹不過是傷了腿腳,又并非是什么大病證,哪里就不能在起身做活的?”
一旁的小丫鬟也幫著,低聲勸了起來:“就是,就是。姐姐你瞧主子,不是剛允了我家多半成糧食嘛?等你家一并搬來此處,也定能過得比往日強上三分!”
就在小院內,再度恢復平日的寧靜后。且說,盧家二爺這頭的差事,卻是出乎意料的順當。不用多問,便可得知定是那隨行忙活左右的梁掌柜之功。
原本打算,少則三、五日光景,多則需得半月時日,方能選定山頭之事,卻在短短六日內,已將那夢寐以求的地契拿到了手中。
“與盧府所持的兩座,中間僅隔了三個矮山包罷了。雖說比起遙遙相望而言,確實有些遠了,但咱們家那座的山勢,卻是遠遠高過他們那相連的兩座,壓根無需立定山峰之巔,便可盡可將最近的一座瞧個分明咯?!?p> 說著更不忘,補充一句耳語道:“等在山上修一處,隱秘的瞭望臺后,便可將他們盡收眼底。”
“瞭望臺倒是不著急,眼下那家佃戶來了之后,在山腳下尋一避風的所在,修個大雜院才是要緊。要不然,咱們回轉府城后,這兩家人要如何過冬?!?p> 確實,梁掌柜幫著尋來的工匠已是答應,七月初三便可按時前往半山腰的平緩地上,修建一所四合小院。別看占地不廣,卻是正房三大開間的規(guī)模。
不說別家,就是比起如今所住的小院來,除了沒有兩進的格局外,反倒顯得更為寬敞。而且這重中之重,卻是別人家從未得見的獨立衛(wèi)生設施,卻是他們家小院才能用上的。
“正屋三間咱們居??;剛好能留出東廂來暫作倉儲用;西廂給幾個丫鬟們,剛好兩人一間,也算能徹底改善住宿了?!泵钔暧妹P繪成的平面圖,二奶奶自己都不由笑道:“虧得咱們原本就是這個專業(yè)的,如今就是不能用它換銀子來使,可好歹還是有用武之地!”
“誰說沒換銀子來,前一回拿給程記的圖稿,不就是你連著好幾天精心繪制出來的。咱們家如今又怎能,有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正說到歡喜處,就聽得外面藺管事來報,原來是托梁掌柜去柳家訂的材料,此刻已運抵那邊山腳下了,只等著挑夫搬了上山就是。一聽此事,盧二爺已是應道:“讓藺管事將那工匠的張頭請了同去,指點一二方才妥當?!?p> 卻不想,外頭的藺管事忙是笑稱,梁掌柜的早已留心此樁,這不那張工頭,便是跟了那柳家的車馬一并前來的。
自從那日二奶奶院中叮囑眾人后,大家也都長了個心眼。知道自家這兩位主子,皆是以養(yǎng)病之名來到此處的,對陌生之人而言,更需防范一二。
莫提那為家中修葺房舍的工頭了,就是那佃戶出身的小丫鬟,回家說到遷移之事時,也是如此相告,說是因為主人家正在養(yǎng)病,所以最忌諱旁人問及姓名。好在這兩個新買的,壓根就不會隨了往府城回轉,因此只要防著人牙子說漏了嘴,便再無人知曉了。
卻不知,夫妻二人的此番擔心,也是多余。別看這四合雖是小鎮(zhèn)子,前后不過數條街市,人家更是不過三百來戶,但由于各地行商之人走動頗多,這人口流動更是別得過普通的省城。因而上,這兩個采辦的小丫鬟一事,早已被那人牙子,丟置腦后多時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