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fēng)清月白,行走在路上很容易便能夠看到身后的影子,并不是做壞事的好時機(jī)——沒有隱蔽性。
應(yīng)顧菲菲的強(qiáng)烈要求,小孩兒調(diào)整了畫卷的位置,把它半揣在了懷中,露出畫卷上竹林一角,顧菲菲便擠在那一角上往外面看,夜半時分,街巷僻靜,路上少有行人,鄰近的燈火也都暗著,各家各戶都是寂靜,偶爾有一兩聲犬吠,愈發(fā)顯得深夜寂寂。
兩旁沒有街燈,雖有月光,卻照不到陰暗的角落還有白墻的陰影,崢嶸的陰影有些是高樓上安坐的祥獸,有些是雕琢雅致的房檐,還有一些則是造型奇特的花燈……這些影子重疊在一起,與那白墻相對應(yīng),便成了可怖的鬼魅之黑。
小孩兒放輕了腳步,卻還是能夠聽到響聲,連同著自己愈發(fā)鼓噪起來的心跳聲,血脈中似乎有一種不安于室的力量在不停地膨脹跳動,雙眼愈發(fā)明亮。
“夜色真美啊——”
一聲喟嘆悠然而出,在這樣深沉的夜中,詭異空靈。
小孩兒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惱色,“不要突然出聲!”
也許是比較熟悉了的關(guān)系,又或者是因為對方有求于自己,顧菲菲此時竟是不太怕小孩兒,也不因他語氣不好而生氣。月色惑人,這時侯的她倒是難得地放開了心情,兀自感嘆:“我好久都沒有見到這么美的月色了!”
畫是卷著的,但畫中的空間卻不因此而扭曲,顧菲菲很是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后席地而坐,雙手支頜,明亮靈動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外面的天空,因為卷曲的角度,她甚至不用仰頭,就可以把天空盡收眼底。
皓月當(dāng)空,藍(lán)黑如墨的天籠罩著一片蒼茫,寬廣無邊的浩瀚讓人愈發(fā)覺得自己渺小得可憐。
看著看著,心中一動,似乎有什么被打破了的感覺,顧菲菲懶得動,也不愿意管,就任由自己沉浸在無邊的思緒中,那些雜亂的想法好像被捋順了,卻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摸不到邊際。
夜黑放火是需要謹(jǐn)慎小心,最需要噤聲的。
小孩兒沒空理會顧菲菲的不在狀態(tài),他甚至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正在感悟,而是順著早就想好的道路接近了王府。
楚王府是當(dāng)初昌太宗御賜給楚家的,這一片地方寬廣,兩側(cè)都是不允許有商鋪存在的,也因為楚王府在這里,附近住的人家也多是富貴之家。原先不覺得什么,但現(xiàn)在看來,想要接近還真是困難。
禁衛(wèi)軍牢牢把守著前門側(cè)門,便是允許下人通過的角門都沒有放過,派了兩個人看守,似乎戒備并不森嚴(yán),但這只是外面,還不知道里面是個什么情形。
王府圍墻頗高,莫要說小孩兒,便是成人想要翻越,沒有點兒輕身功夫,還需要借助工具才有些可能,而守著門的禁衛(wèi)軍又不是瞎子,腳步不動,略掃一眼就能夠看到是否有人攀越,更不用說攀越時候的響動了。
小孩兒有時候膽大,但并不是說他不夠謹(jǐn)慎。
藏身在后街的一個拐角處,注意著那隨時可能看過來的禁衛(wèi)軍,小孩兒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跟畫中人商量對策,“剛剛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守在那里,我都沒有辦法靠近,怎么放火?你說的把火把扔進(jìn)去就更不可能了,我的力氣,怕是扔不過圍墻,而且火把明亮,很容易就會被他們逮到?!?p> 在最初,小孩兒就否定了找人代扔火把的建議,告示上都是有畫像的,就算畫師的筆法不精,畫得不像,但年齡身形擺在那里,若是他去找人,很容易就會被暴露,而若是讓蕭讓和百里侗去做……
雖然還沒有什么具體的事實依據(jù),但小孩兒已經(jīng)不信任他們了。
從來財帛動人心。
縱然平時從來不曾想過人心所向以及背叛與否的問題,但天性的冷然讓他不會去期待別人無緣無故的好,反而加倍防范。
必要時,除了自己,沒有不可舍棄的。
顧菲菲對小孩兒的處境并不是十分上心,聞言卻也為之著急起來,是啊,怎么辦,難道真的要延期?不行!能拿到手一些是一些,哪怕用不了,看著心里也踏實啊,多了色彩,眼前也不會單調(diào)。
正是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有了轉(zhuǎn)機(jī)。
墻內(nèi)驟然而起的尖叫聲雜亂,接著就是黑煙滾滾,火光沖天,似乎是什么易燃的東西被聚集起來點著,好像是房子!小孩兒站得位置比較遠(yuǎn),反而看得很清楚,那燃燒起來的的確是房子的一角,而那個位置……掐著指尖,她又瘋了嗎?
火勢到此并不算完,一側(cè)的角門旁邊似乎也著火了,透過門縫冒出來的黑煙熏得守門的禁衛(wèi)軍也忍不住皺眉。
“大爺,開下門吧,咳咳,我被困在這里了,找不到水救火!”
角門里傳來了叩門聲,伴隨著女聲的哀求,似乎是被濃煙熏壞了嗓子,咳嗽聲中還伴隨著沙啞的哭泣聲,讓人心生憐意。
守門的兩個對視了一眼,同樣都有疑問:救還是不救。
最后其中一個人上前開門,木頭做的門并不耐熱,外面臨時加上的鎖子都被燒燙了,那人沒防備,燙了一下手,才在另一人的悶笑聲中打開了門。
門才打開,濃煙就冒了出來,并不是燃燒后的煙,而是一種灰白的煙,兩個守門的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覺得頭暈?zāi)垦#B沖出來的人影都沒有看清,就倒了下去。
小孩兒所在的位置恰好就對著這一扇角門,把一切都盡收眼底,看到那沖出來的兩人身著普通的侍女服飾,臉上似乎是被煙氣熏黑了,看不清楚面容。
畫卷被持在手中,顧菲菲也能夠看到這逃離的情形,美眸中異彩連連:“我敢說這火一定是她們兩個放的,指不定門口的這堆火里還放了什么迷煙之類的東西,那兩個守門的輕視了小女子,可是沒有什么好下場!小孩兒,我敢跟你打賭,這兩個女人一定很漂亮,至少有一個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的?”小孩兒揣好畫卷,用事先準(zhǔn)備的布巾蒙住了臉,趁著沒人注意,秉著呼吸從角門進(jìn)去,熟門熟路地直奔庫房而去。
顧菲菲得意洋洋地說:“小孩兒,教你一句話,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漂亮,騙人,和點火,燒迷煙,有關(guān)系嗎?
很不能夠理解地嘆息,這仙女怎么總是……或許有一天,小孩兒才會知道這種情形也許可以稱之為脫線,又或者抽風(fēng)。而現(xiàn)在,他只有一種無可言語的心情,郁悶地繼續(xù)往庫房跑。
災(zāi)亂之中,是可以體現(xiàn)一個人品質(zhì)的。
這樣的混亂固然有人逃跑為上,也有人瑟縮不已,更有人去搶金銀珠寶。
一路跑來,處處都是混亂,也見了好幾回禁衛(wèi)軍的身影,但是也許是上面的旨意并不十分明確,他們有所顧忌,不能夠下殺手,發(fā)揮不了實力的禁衛(wèi)軍就像是去了牙的猛獸,處處受困,反而那些慣于察言觀色的下人發(fā)現(xiàn)這點以后,拿起各種工具奮勇抵抗,爭取每一個逃走的機(jī)會。
這樣一來,人數(shù)相當(dāng)?shù)膬煞骄谷痪S持了一個奇特的平衡。
小孩兒熟知王府的各種隱蔽角落和少人行走的路線,避過了人人擁堵的火災(zāi)區(qū),借著身形靈巧的便利順利躲過去好幾次與禁衛(wèi)軍的狹路相逢,平安來到了安靜的庫房。
庫房門上的封條還在隨風(fēng)飄蕩,大門卻已經(jīng)敞開,借著月光,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一片混亂,價值昂貴的玉器打碎在地,片片晶瑩,還有巨大的瓷器破了肚子的,瑪瑙珠子散落若干,成匹的雪鍛無人愛惜,丟在地上……這一切,都讓小孩兒憤怒不已,這都是他家的東西,可現(xiàn)在……
“強(qiáng)盜!”
憤然出聲,卻也不知道罵的是哪一方。
顧菲菲渾不在意這一地凌亂,提醒小孩兒道:“快點兒找找看,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古董字畫,金銀珠寶,什么都可以,能放進(jìn)畫中多少就拿多少,又不會給你添重量,你就多放一些,萬一以后還能夠拿出來,就當(dāng)我?guī)湍阊b著好了?!?p> 本來顧菲菲這么說是要給自己多要好處的,沒想到卻是提醒了小孩兒,既然這幅畫能夠裝那么多東西而不增加分量,那么,若是能夠把里面的東西再取出來,豈不是多了一個儲物空間?如同那袖里乾坤一樣?
把畫展開,平攤在地上,小孩兒手腳利落地把撿到的東西都往畫里面放。
顧菲菲早就做好了接收的準(zhǔn)備,害怕從天而降的物件砸到自己,還特意去了竹林深處,只要是竹籬笆的范圍外,無論在竹林的什么地方,都不會影響她觀察外面,那個在外人眼中的畫面如同一個小窗口,距離的遠(yuǎn)近只會形成視覺上的觀感不同,不會有旁的變化,
庫內(nèi)的東西不少,值錢又容易攜帶的金銀珠寶和小件玉器飾品是剩的最少的,字畫之類不好帶又容易損壞的東西剩的最多,也是被破壞最多的。
小孩兒以目測量,看著差不多能夠放到畫中的,通通都往里面放,完全不看其價值如何,能夠被收入庫中的,怎樣也不會是完全沒有用不值錢的東西。
正找得起勁兒,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小孩兒的精神高度緊張,盡管是從自己家里拿東西,但此刻的情況不同,竟讓人有了一種好像在做小偷的感覺,第一反應(yīng),小孩兒卷起了畫卷,迅速地藏身在一個屏風(fēng)之后。
庫房中除了有小件的珍品之外,也有大件的家具擺設(shè),不過都放在后面,一般也無人去翻動,小孩兒仗著身小藏身在兩個柜子的夾縫處,前面還有一扇花鳥錦屏擋著,光線昏暗,不容易被后來者察覺。
“這庫房都快被搬空了,還封起來嗎?”
“不管怎樣,先封起來再說。”
簡單的兩句交談之后,也沒人往里走,似乎只在外面翻看了一下,腳步聲便遠(yuǎn)去了,隨之而起的是關(guān)門落鎖的聲音,大片的月光被關(guān)閉在門外,小孩兒不敢動,靜靜地聽著鐵鎖落下的響動,默然無語。